“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前方到站，禄安……”
梁佑睁开眼，望向窗外，声音中还带着困倦：“我们怎么还在动车上？”
梁聿扯住梁佑身上下滑的外套，重新为他披好：“刚睡醒不要乱动，容易着凉。才刚到禄安，我们应该还有一个小时半才能出站。”
“好吧。”梁佑收回了视线，重新闭上了眼。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京江。
昨天晚上，他们因为“要不要回京江”这个事情，争执了一个晚上。
梁佑不想梁聿因为自己为难，梁聿同样也不想梁佑因为自己委屈，所以最后他们折中讨论出了个方法，先回京江住一周，不告诉爸妈梁佑的病情，然后再以旅游为借口，再跑一次。
这一次，是梁聿带着他跑。
“第一次见你这么叛逆，以前你的身影在我心中可伟岸了。”梁佑缩在梁聿的怀里说道。
梁聿抬手关了灯，卧室里一下变得昏暗：“原来我在小佑心目中的形象这么好吗？”
梁佑说：“当然了！你可是我哥呀！”
梁聿哑然失笑。
动车在铁轨上疾驰，窗外的日光逐渐消失，直到最后一抹黄昏隐于隧道之中，夜幕正式降临。
梁佑的身体不适合乘坐飞机，所以他只好买了两张动车票，至于他留在东门的车，叫小翁来开回去好了。
梁聿买了两盒米饭，动作轻柔的推了推梁佑的肩膀，见他迷糊，又捏了捏他的脸：“七点半了，起来吃饭吧。”
梁佑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唇瓣，惺忪的双眼还透着迷茫，直到梁聿打开了他的饭盒，食物的味道顺着空气飘进胃里，他一下子就清醒了。
“土豆丝诶。”梁佑塞着米饭，想努力把腮帮子鼓满。
梁聿见状，给他买了瓶矿泉水：“慢点，急吼吼的。”
梁佑倒是想快也快不起来，浑身上下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但他不想让梁聿担心，所以每次吃饭时都会努力往嘴里塞东西，想让自己看上去更有生气一些。
“我太饿了嘛。”他边吃边说。
“好吧。”梁聿选择纵容他。
梁佑能有胃口吃饭就不错了。
他掏出手机，拍了张梁佑吃饭的照片，然后发给了董梦，董梦的消息很快就发了过来，是条语音。
——小佑怎么吃得那么急呀，很饿吗？你真的是，怎么就让小佑吃盒饭啊，你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快让他多吃点！
语音是外放的，所以梁佑也能听见，虽然早上梁聿报告行程的时候他已经和董梦视过频了，并且此时董梦的这条语音字字充满了对他的关心，但他仍然觉得不自在。
满心的失望加上长时间长距离的分开，他想他和董梦、和梁昀枫，估计都无法再回到以前的相处模式了。
董梦不知道梁佑的身体是因为肺癌拖垮的，她只当他是因为孤身一人在外两年，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所以特地在接站前买了好多东西，全部都是梁佑以前爱吃的东西。
她承认她不是一个好妈妈，不够七窍玲珑，做不到体贴地照顾到自己的每一个孩子，但她对梁佑的爱绝对毋庸置疑。
那可是她养大了二十年的孩子啊！
周骁屿挽着她，安慰道：“妈妈，别着急，梁佑一定也很想您，很想妈。”说着，他也挽过谢婉华的胳膊。
这两年为了区分董梦和谢婉华，周骁屿想破头了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来，一边是亲生母亲，一边是含辛茹苦把他照顾大的养母，不叫哪个妈都不合适，最后他只好对着董梦喊“妈妈”，对着谢婉华喊“妈”。
两个字的是称呼董梦的，一个字的是称呼谢婉华的，时间飞快两年过去，两个人也都习惯了周骁屿这么叫。
“真的吗？”董梦殷切地看着他，“小佑真的会想我吗？他不会怪我吗？怪我不关心他，怪我让他在外流浪两年……”
周骁屿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听谢婉华也附和道：“要怪也是怪我，我是小佑的亲生母亲，我却因为自己没养过他，就忽视了他的感受，我真是该死啊……”
他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梁昀枫满眼愧疚地揽住董梦，眼神眺望前方，试图捕捉到什么人的身影：“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至少我们还有机会弥补小佑，对吗？”
周骁屿眼尖，大老远的就看见了梁聿和梁佑，他不动声色地松开了董梦和谢婉华的手，说道：“小佑出来了，看，在那呢。”
董梦一听，连忙抬头：“哪呢哪呢？”
她着急的在人海中张望，周骁屿抬手给她指了一个方向，终于，她顺着手指的方向，在某一处看见了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小佑！”她大喊到，引得路人对她侧目。
梁佑心一惊，不由得攥紧了梁聿的胳膊。
“别怕，”梁聿轻声道，“他们看不出来你生病了，别担心。”
梁佑听不进去，他还是害怕，嘴里喋喋不休：“妈妈说我瘦了，我又瘦了吗？骨头凸出来是不是不好看、我现在是不是很丑？我还黑了，我是不是变了，他们会不会认不出我了……”
梁聿脚步一顿，伸手抓下他的手，转而紧紧地牵在左侧：“你骨架小，所以显得瘦了些，但最近又胖回去了一点，下午捏你的时候脸上都有肉了。骨头凸只是因为你现在还瘦着，你放心，哥哥肯定给你养回来。”
“你当然不丑了，小佑是最好看的，刚刚出站的时候好几个小姑娘都偷偷看你，我都嫉妒了呢。黑是黑了点，不过小佑是男人，黑了之后更帅了。你一点变化都没有，两个眼睛一张嘴，还有俩酒窝再加一虎牙，哪变了？刚刚妈妈不是还喊了你的名字吗，我们别让他们等着急了，快过去吧，好吗？”
梁佑抿着唇，梁聿温暖的大掌通过紧贴的肌肤向他传来源源不断的热量，他微微红了眼，重重地点下了头。
是他说要回来的，那他就不能临阵退缩。
不可以再让梁聿替他担心，因他为难，这是他在内心暗暗立下的规矩。
董梦原本告诉自己，见到了梁佑之后不要哭，不要让孩子们看笑话，要开开心心的迎接梁佑回家，可是等她真正握住梁佑的手的时候，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怎么止也止不住。
吓得梁佑脸色都白了，一边擦着她的脸，一边无助地看着梁聿。
从小白白胖胖养大到后面健健康康的小儿子，如今的腕骨她一只手也能握住。
瘦了，是真瘦了。
摸的都硌手。
但梁聿在微信里提醒过她，说不要当着梁佑的面说他黑了、瘦了等等任何跟过去有关的话题，他听了会难过，那她就不说。
董梦牢牢地抓着梁佑的手，仿佛是在害怕一个不小心梁佑又不见了一样，她牵着他往前走，心里有许多话想说。
“你饿不饿？刚刚哥哥给妈妈发了你在动车上吃饭的照片，那么点饭哪里能吃饱！我和你谢妈妈怕你饿，去超市给你买了好多东西，都在车上呢，你等一下想吃什么就拿什么！肯定都是你爱吃的。”
“爸爸还给你买了麦当劳，他说你就喜欢麦当劳不喜欢肯德基，但偏偏爱吃肯德基里的土豆泥，你瞧你个土豆脑子，肯定馋坏了吧！家里都做好了，土豆炖排骨，都是你的！不是冯阿姨做的哦，是谢妈妈做的，她做饭可香了，妈妈这些天偷偷跟她学了好几手，等你到家了休息好了，天天给你做！”
“还有奶茶，以前老不让你喝，觉得不健康，但后来妈妈也尝了尝，甜甜的，难怪你爱喝，就给你和骁屿都点了一杯，是奶茶店的新品，还给你买了甜品，是个四寸的芋泥蛋糕。”
……
董梦语速很快，像是要在这短短的一小段路里，把这两年以来所有没对梁佑说过的话都说完，哪怕是到地下车库里找到车了，要坐进去了，她还在滔滔不绝。
但梁佑一点都不烦，他听的很认真，如果大脑里的海马体能够像手机里的备忘录一样的话，那他肯定一字不落的全部都记了下来。
尽管这些话没什么营养。
不过一行人到了车前才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人太多，车只有一辆，载不下。
梁佑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拳，掌心里微微潮湿。
董梦拉着梁佑进车，对着梁聿说道：“既然坐不下了，那你打车回去吧。”
谁知此话一出，梁聿还没什么反应呢，梁佑就立刻攥住了梁聿的衣角，众人一愣，梁佑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下意识做了件多么矫情的事情。
真丢人。
梁佑红着脸，收回了自己的手，梁聿安抚地看他一眼，稍稍向一旁侧开：“那我打车回去。”
“不用了，”一旁的周骁屿忽然出声，“我打完车了，我和我妈一块坐车。”
董梦一脸纠结：“这……”
谢婉华笑笑，冲着董梦和梁佑摆手：“没关系，就让骁屿陪我打车吧，都一样的。”
于是梁聿就挨着梁佑上了车。
谢婉华牵着周骁屿，看着渐行渐远的车背影，饱经风霜的脸上缓缓流露出一丝惆怅，周骁屿发觉，低声问道：“妈，怎么了？”
谢婉华摇摇头，脸上皱纹愈深：“妈只是觉得，这辈子都要对不起梁佑了。”
养过的，和没养过的，感情终究是不一样的，即使梁佑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儿子，可这么久以来，她对他也只有愧疚罢了。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那该多好？
如果没有人发现抱错了孩子，那他们两家就永远都不会有交集，每个人都会在自己的人生轨道上顺利平安地前行，周骁屿不用两头跑，梁佑也不用伤心难过，他们都会是这个年纪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自己的世界里大放异彩。
可惜生活没有如果。
董梦说自己不是一个好妈妈，可她又何尝不是一位坏母亲？
二胎都难以做到一碗水端平，何况她从未养过梁佑。
而这场玩笑般的故事里的另外一位主人公，只是安静地牵着谢婉华的手，带着她走出地下车库，在地面上静静等着他们所叫的车。
他没有立场去斥责董梦和谢婉华，因为他是受益者。
他也没有对不起梁佑，但他依旧对梁佑感到抱歉，他的出现，好像不经意间，抢走了梁佑的一切……除了梁佑的哥哥。
梁昀枫看着后视镜里，梁聿替梁佑又端奶茶又拿纸的样子，再瞥了眼空荡荡的副驾驶，面上一阵无语。
这也太黏小佑了吧？
就算小佑舍不得让他一个人打车回去，也不用三个人一起挤在后座吧？
这么大一个儿子怎么一点都不成熟懂事的样子？
不知道来替他爸开车吗？
梁昀枫很生气，主要是生梁聿的气，但他一看到梁佑安静吃东西的脸，他就马上又不生气了。
“还吃得下吗？”梁聿端着奶茶凑过去，喂了梁佑一口可乐。
梁佑含着奶茶摇头，董梦在一旁又撕开了一个火腿面包的包装袋：“哪里能饱呢，你才吃了一个汉堡。再吃个面包，烘焙坊里现烤的，很香呢！”
其实梁佑快吐了。
他压根吃不下这么多东西。动车上的盒饭，一整个汉堡，三分之一杯的奶茶，早就把他的胃塞的满满当当，要是再吞下去一个火腿面包，他会马上撑死的。
像是知道梁佑在想什么，梁聿连忙拦住了董梦：“妈，小佑吃不下那么多，让他消消食吧。”
董梦现在特别听梁聿的话，只要是和梁佑有关的，梁聿说什么是什么。
“吃不下没关系，放在坏不了，等小佑饿了再吃。”
梁佑闻言松了口气，垂直身侧的右手悄悄捏了捏梁聿的大腿。
捏不起来。
梁佑撇了撇嘴。
梁聿换了只手拿奶茶，左手轻轻勾住梁佑的小拇指，见董梦在整理购物袋，便偷偷靠近梁佑的耳畔：“今天吃了很多，真乖。”
梁佑立刻红了耳朵。
每次他多吃一点东西，梁聿就会夸他，原本是听习惯了，但现在在爸妈身边，不知怎的就有点羞耻。
忽然董梦回过头来，梁佑做贼心虚地端正了身子，梁聿情不自禁地笑了，董梦一脸疑惑，此时梁昀枫的声音从驾驶座悠悠传来。
“多大人了，咬耳朵还怕被发现呢？”
梁佑这下连脸也红了。
原来全被爸爸看见了。
还是有爸爸没看见的，比如身侧偷偷勾住的小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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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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