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绝对的饥饿面前,口味变得不再具有任何意义,她对食物也不似往日般挑剔。
有的吃就不错了,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更不用说是萍水相逢的小伙伴为她准备的。
她当然清楚不能辜负对方心意,对自己目前无家可归的境况也有所认知。
大快朵颐后,肚子恢复了些知觉,却仍旧没得尽兴。
不过她并没向他提稍许作祟的饥饿感,只是规规矩矩的再次表示感谢。
说实话,他准备的食物分量不算少,只能怨她饥肠辘辘度过了太长时间,因而颇有些报复性填饱肚子的意思。
小憩过后,新朋友向她介绍了附近的情况,并承诺明天一早带她去周边转转寻觅些收获。
*
翌日清晨。
伴随着早起摆摊商贩的第一声吆喝,白昼如期来临。
纵使她再事先幻想过一落千丈的环境,也没料到会见识到如此前所未闻的场景。
菜市场人流喧闹,选菜的人忙碌而无暇他顾。
若是懵懂天真地擅自打破与他们的安全距离,则阻挡不了声色俱厉的高声呵斥,甚至还有躲避不及挨的脚踢。
“滚”、“哪来的野狗”……
短短十几分钟,铺天盖地朝自己涌来的辱骂萦绕于耳,不住尖锐嗡鸣,好似听觉神经已然在怒骂呵斥中永久性受损。
亲近人的小狗在人们的脸上除了嫌弃、鄙夷,再也无法窥见其他。
即便独立龟缩于不起眼的小片角落,意图将存在感降至最低,也不得不直面身强体壮又凶悍的,流浪经验老道的同类撕扯哄抢。
虽然有边牧护佑,两只结起的队伍却到底难敌多数。
一早上下来。
到嘴的食物被洗劫大半,身上还添了几个被攻击留下的明显抓痕。
这里,在人类世界遵循交易规则,秩序井然。
但对于他们狗狗来说,是靠武力取胜的法外之地,是一不留神就会深陷其中的沼泽泥潭。
*
清塘的初秋,比往日多了些清冷、凄凉,仔细回味起来,好似希望尽失的无边绝境。
璐璐第一次体会到时间流逝漫长。
像被阻塞了洞口的沙漏,沙子数着颗粒下坠,明天永远不值得期待。
哪天都是同样的差劲模样。
往日此时,送别主人的她或许仍旧懒洋洋的趴在地板上,百无聊赖、无事可做,再安逸地睡个回笼觉。
而此时明明天亮没多久,却仿佛乌云遮太阳、黑夜无尽时、前路无归处。
最后的最后,像是大醉一场,沉溺虚空。
小一似乎毫不意外她会产生这些低落情绪。
回程路上,他陈年旧伤的后腿微抖,背影看似沉寂黯淡,但细观却能发现不气馁服输的精气神汇聚而成的明光。
他声音低哑,开口似染了些许担忧:“还好吗?伤口还疼吗?”
她摇摇头:“不疼的。”
“是我没护好你”,小一有几分自责,犹豫道,“若是你有更好的去处,不用在意我。”
璐璐苦笑,“哪里有什么去处,你能帮我,我已很感激。”
“再说,这里旁边就是我曾经的家,我哪里都不想去,以后可以和你在这里住下吗?”
仿佛怕听到对方的拒绝答复,下一刻赶忙可怜巴巴地补充,企图证明自己非一无是处。
如同拿劳动力等价兑换住家资格的洒扫阿姨,却没什么底气,“我下次会努力多找点吃的。”
小一神色凝重,为她察言观色的成长速度心疼。
他用她留下作用安抚公主,“当然可以,你留下来对我来说也是陪伴,这种滋味对我来说太久远了。”
“至于我们的生活你不必担心,我比你年长,自会尽力照顾你。”
*
后续半年。
他们过的是食杂食、饮河水、睡桥洞的流浪生活。
硬件条件固然艰苦异常,但两只小狗相依为命后倒显得并没有想象中糟糕。
璐璐不再拘束于一根绳索的牵引,随心所欲地在河里打滚,做了很多曾经被约束不敢尝试的事情。
小一满眼笑意在河边、在她的视线之内,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支撑,陪她肆意玩耍。
成了她勇敢前行的底气。
每日窝在桥下看黄昏夕阳缓缓沿着天际线落入河底时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
偶有小群燕鸥于河面上空滑翔,翅膀扇动幅度轻快而敏捷,与这方水域共同构成和谐自然图景。
小一的经历拼图在这段时间逐渐在璐璐脑海里补全。
一方面为了他的悲惨经历惋惜万分,另一方面又惊佩于他令人匪夷所思的聪明智慧。
如果狗界智商存在吉尼斯纪录,她毫不怀疑他会是最高纪录的有力竞争者。
他仅分冰山一角的注意力就能做成许多她难以想象的事情。
在对一些家养狗的观察后,小一带她找到了家宠物医院,而蹲在门口博取同情或许会有可能使他成功被收留医治,甚至被安排进一个温馨的新家庭。
面对这样难得的机会,他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放弃治疗后健全走路的机会。
在她问起时,他只告诉她说进到新家庭并不一定是好事,有可能面临着无穷无尽的身不由己。
而他没说的是,人类几无可能同时收养两只。
选择再次对人类敞开肚皮,将意味着他俩注定分离。
他也有不为人知的私心。
若她被新家收养又过的不顺意,遥遥不知去向的茫茫城市里,别说寸步不离地护着她,再见面都成了无稽。
彼时璐璐只当是前主人伤他太深,导致他再也无法交付真心。
何况她也舍不得和他分离。
在璐璐眼里,小一的狗格魅力光环完全能够掩盖他残疾的右腿。
上帝给他关上了一扇门,却在其他方面对他青睐有加。
毫不犹豫的说,他聪明伶俐、高大英俊、慷慨仗义。
是她见过世间一切美好的化身。
世人只爱她完美的外表,天使的笑容,唯有他不图回报爱她脏污的皮囊和受伤的心。
假如世间任何馈赠都标明了价格,那么他就是唯一慷慨的赠予者。
只可惜,他六岁那年冬。
右腿急剧恶化,他终是没能熬过那个凛冽的刺骨之季。
桥洞下如今仅剩形单影只的她。
凛冽寒风下,她紧紧贴住他僵硬的身体,只是冷冰冰的温度再也不能散发为她取暖的热量。
这年冬天,她独自尝遍了瑟瑟发抖的寒冷滋味,没了苟活的希望。
终因寄生虫感染,与世长辞在了第二年复苏的开春时节。
春意乍起,凛冬散尽,明媚的生机盎然回归大地。
在这样的复苏时节,世间再无人能够见到,两条流浪犬漫长而挣扎生存的滚滚烙印。
——前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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