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之后，桑杞立刻被许久未见喜上眉梢的妈妈接回了家。邢年新发来的自我介绍静静地躺在手机里，没有回应。
不是桑杞倨傲，只是在她的理解中，这场莫名其妙的偶遇应当在飞机上就已经终结。无论邢年是否只是一个拥有超乎寻常家教和道德标准的成功人士，还是他有什么隐藏的其他意图，这都与她桑杞无关。桑杞的世界稳定，平静，处于她的绝对掌控之中。飞机上的短短一面，并不会让她对一个陌生人开放这个世界的入口。至于曾经闪过的拓客的念头，也在她查过奇机信息的基本情况之后消失殆尽。邢年的身份是真实的，他确实是这个公司的高管。但无论从规模、成立时间还是她浅浅打听后的结果来看，这家风头正盛的公司都没有能够接受一家新的顾问律所的空隙。
于是，在收拾好箱子、帮妈妈下厨、在家中大快朵颐之后，桑杞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手机。眼看时间已经接近午夜，正常人想来都已入睡。她点开已经被各种新消息刷到底下的对话框，将自己的名字和一个握手表情回了过去，勉强维持了一个社会人的体面。
发完这个消息后，困意立刻水一般弥漫上来。说来奇怪，这两天的疲惫程度简直异乎寻常。如果不是前几天刚做过体检，桑杞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放下手机，闭上眼睛后突然想起从昨天起就让自己头痛不已的那个梦，不禁在温暖的被窝里打了个寒颤。
我错了，我再不好奇了，拜托别再让我做梦了。
虔诚地祈祷带来了纯黑的睡意。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桑杞仿佛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
经过了无梦的深眠，第二天早上桑杞觉得自己神清气爽，浑身的皮都展开了。妈妈见她一扫昨日的萎靡，当即认定是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发挥了大作用，于是跃跃欲试地拿起车钥匙要再去采购。桑杞苦笑，她如今早已没有二十多岁的胃口，但又不忍心扫她的兴，只好拎着包跟上，希望在自己的监督下能少买点。一路上，娘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妈妈状似无意地再次开始打听她的“人生大事”。
“……你跟小李真的分手了？”是在说桑杞的前男友李旭鸣。两人一年前分手，分手之前谈了两年多的恋爱，后来几乎是半同居状态。感情好的时候，他们都通过视频和对方的家长打过招呼。李旭鸣学历、工作都很不错，身材长相也很有男性魅力，起码在长辈看来，已经是一个非常难得的结婚对象了。
“分了啊。”
“彻底不联系了？”
“嗯。联系方式都删光了。”
“……好吧。”
车中突然一阵沉默。
“……所以你真的不打算结婚了吗？”
桑杞心中一声叹息。和李旭鸣分手后她便一直单身，以为对于她的择偶摆烂妈妈早已看开，但现在看来，做母亲的还是很在意这件事。
“没有这么想。但……”
“但就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对吧？”
妈妈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紧张，又仿佛松了一口气。桑杞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
“对。”
“嗯。确实也不能随便结婚。不过，恋爱还是可以谈一谈的。万一呢，对不对？”
桑杞没忍住，彻底笑开了。“对对。我知道，有合适的当然会谈。放心吧，我没有誓死不接触男人的想法。”对于生长在老一辈观念中的母亲而言，前几年还在因为逼她立刻嫁给李旭鸣而大吵的人现在能够让步至此，桑杞已经足够感恩，于是她体贴地将后半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至于能不能接触到男人，那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事情咯。
由于许久没有回家，亲戚朋友们的聚餐络绎不绝。桑杞日日奔波在不同的饭局之间，仿佛比回家前还要忙碌。当她终于躺在床上喘口气时，一条消息突然蹦了出来。是邢年。
桑杞正吃瓜吃的上头，看到这个陌生的名字不禁眉头一皱。前几天她大半夜回了自己的姓名之后，两人就再没有过任何交流。本以为这段小插曲至此便全剧终，怎么突然大半夜又来了消息。
在继续埋头吃瓜和“万一真有合作机会……”之间挣扎了片刻，桑杞最终还是悻悻地点开了消息。她不禁对自己感到些许绝望，多年律师生涯，已经将原本自以为淡泊自洽的性子彻底改造成会为了不知是否近在眼前的胡萝卜而不停向前拱的驴了。
于是，一边在心中夸张地自嘲自己真是乙里乙气，手指依然认命地点开对话框。她本已做好最坏的心里建设，哪怕对方发来的是白嫖的咨询也要打起精神像个成熟律师一样专业对应。但没想到，邢年发来的是一张照片，画面上是湛蓝的天空和湛蓝的平静湖面。
桑杞愣了半晌，又点开照片，放大，角角落落仔细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张图有什么潜在法律问题。正当她有些抓耳挠腮地犹豫是否要求助合伙人时，邢年的第二条信息及时地发来了。谢天谢地，这次是文字消息。
桑律师，我这几天在木忻湖附近玩儿。这里很美。如果你有时间可以一起。
桑杞眯起眼睛，总觉得“一起”后面还缺了个动词。一起什么？如果是一起聊聊合作机会，那她……
手机震了一下，又进来一条消息：过几天我们还想在周边转转，你是本地人，对这里应该比较熟悉。
……XX的神经病！！
桑杞没有忍住，在心中骂出了声。
虽然现在律师的时间不值钱，但也不至于觉得我们要为了个不知道有没有的机会搭上自己的假期时间金钱精力屁颠颠跑去做免费地陪吧？！我看起来是什么很没有尊严的东西吗？？？
饶是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桑杞依然在深夜两点破防了。她深吸一口气，劝说自己没必要没必要气出病来无人替何况你本身已经在吃中药了。然后咬牙切齿地在对话框中打下回复。
谢谢邢总的邀请。实在不好意思，我这几天和家里安排了别处的出行计划，没有办法跟您一起。木忻湖我也没去过几次，确实不太熟。但如果您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帮您查查。抱拳.jpg。
好一条体面大方成熟懂事专业热情的回复，桑杞你真是长大了。
在内心不停的自嘲和吐槽中，桑杞正要按下回复，又咬牙切齿地停了手，将消息剪切后粘贴在备忘录中。不在深夜十二点秒回无礼的白嫖消息，算是她最后的挣扎。
另一边，邢年拿着手机，反反复复地点开又按灭。从桑杞上一次的回复时间来看她似乎是有熬夜习惯的，那自己这个时间发消息应该正合适？为什么不回？他的消息可比她之前回复的时间还早了两个小时。
消息发出去了一个小时，桑杞的对话框依然一片空白。邢年长长地叹了口气，关上灯，任由黑暗吞没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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