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箴再次坐回沙发的时候,将一条毯子盖在华虞身上。这里温差大,夜间山谷有起风的迹象。他说。
华虞裹紧毯子,许箴的名字在她舌尖翻滚了一圈后喊了出来。
“在呢。”许箴轻轻应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问得就是这么直接。
就像千万年前,太平洋板块没有丝毫犹豫冲向北美板块那样。但凡有一丝迟疑,科罗拉多高原就不是如今的形状。
太平洋板块有它的力量和底气。
华虞也有。她的父母告诉过她,她以后什么都不做是一条路,要做些什么也是一条路。不管她选择哪条路,爸妈都会给她准备最充足的底气。财富是底气,名望也是底气。这些底气在必要时候会很有效。
许箴不是别人。驱动她释放力量的底气,不是财富和名望,而是一种莫名的信任。她直觉,自己即便撞击上了,他也能托举住。
“是。”他承认了,没带一丝犹豫。“我喜欢你。”
“为什么?”她的声音带着颤音。这是撞击的余波。
“不喜欢才需要理由。喜欢不需要理由。”他回得无比自然。似乎理所当然,似乎应当如此。
“可我是你姐。不是。我是你姐妹。不是。”华虞经过两次嘴瓢之后,总算把烫嘴的四个字说对了,“我是你妹!”
但,正确的四个字,她也终于知道烫嘴在哪里了。
她在风中凌乱,“等等。我不是你妹。”
他被她逗笑了,忍不住想要提醒她今儿还没过完,十小时已经被抹去忽略不计了。
“你是华虞,你是小猫。”
他的语气恳切,表情真挚,用那双明亮眼睛的上目线认真看着她。简简单单的词汇,没有激烈的情感表达,却又带着令人信服的严肃和郑重。
“你知道我为什么说那天我被何宴打动了吗?因为他说,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他便目不转睛。他怎么看都不觉得累,不觉得倦。我共情了。我们从光屁股认识到现在也快八千天,十几万个小时了。喜欢其实并不复杂。你只要出现便吸引我全部的目光,这就是喜欢。”
对啊。她觉得自己快要被他说服。不仅仅是说服他喜欢自己,也是在说服自己其实也是喜欢他的。
他出现在视野里,吸引了自己多少注意力和目光,华虞其实心知肚明。这种她一直认为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情谊,此刻被解构定义为喜欢。
她有点乱。
“不行。我想静静。”她需要一个暂时远离他的环境,不被他干扰,不被他说服。
“起风了,进帐篷去吧。我在外面呆着,有事喊我。”许箴说。
华虞准备下地穿鞋,才想起来鞋子被踢飞了。
许箴起身下了木头台阶弯腰捡起鞋子。鞋子沾染了泥土,脏了。他进帐篷冲洗后擦干,才放回她脚边。
这样一整套动作并不稀奇。以前他们在沙滩上玩,谁输了,谁便跑去给对方冲鞋子。
华虞不知为何想到了以前。她默默地穿好鞋子,站起身瞅了一眼他的发旋,一声不吭地进了帐篷。
周围安静下来,在微弱的人造灯光和满天星光重叠的笼罩中,许箴笑了。
没一会儿,华虞在帐篷内听到一阵咳嗽声。她还是心软了,“夜里冷,你刚病好。进来吧。”
许箴进来的时候看到床中间放了两个枕头。备用的被子也被华虞从柜子里取出,放在一侧。
“晚上不准越界。”
“好。”
“你喜欢是你的事儿。”
“嗯。”
“你不会像何宴那样跑落基山去吧?”
“不会。”
“那就好。”
“我如果再去落基山也一定会拉上你一起。”许箴说。
华虞在心底嘀咕,你叫我,我就一定去啊?凭啥!不过,她没说什么,裹着被子翻过身,给他留了一个后脑勺。
许箴展开被子,坐在床边关掉了灯。
等室内陷入黑暗之后,寂静才被放大。翻身带动被子的细簌声、帐篷被风吹动的哗哗声,还有近处的呼吸声,交错在一起,让人烦得很。
又过了许久。
“风太大,睡不着。”华虞烦躁地说。
夜里山谷起风,帐篷虽然很稳固,但它的材质在风的吹动下唰唰直响。这跟大自然的白噪音还不一样。这种刺挠感让本就闹心的她,根本没法入睡。
许箴也没睡着。他问,“要不要耳塞?”
野奢酒店知道他家帐篷的缺点,所以相应的小配件准备得很齐全。
许箴递来了一对拆封的耳塞,华虞没接。她翻了身背对着他,片刻后又从侧躺换成平躺。
“带耳塞难受。”她说。
她猛地起身开了充电式台灯,摸到手机后点开之前听过的音频。“我要听孟伯伯讲老庄。孟伯伯的催眠**如果给力的话,孟伯伯儿子订错酒店的过错就一笔勾销。”
“还是我来赔罪比较合适。”许箴趴在她用枕头隔出的楚河汉界线上,摁了手机屏幕上的暂停键,“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吧。”
他没等她回应,便低声地讲了起来。
“在夜间的漫步里,蟋蟀的歌声普儿和我听得很熟了。黄昏时蟋蟀的第一首歌听来犹疑、低沉、粗糙。它变换调子,自己边唱边学,渐渐上升到适当的高音,仿佛寻找与时间、地点相配的调子。当繁星出现在透明的绿色天空,歌声霎时悦耳甜美,有如奔放的吟吟铃声。”(备注1)
华虞越听越觉得熟悉,且不说这算不算睡前故事,只觉好像在哪儿见过这段文字。
她忍不住问,“你在念什么,哪儿的文字?”
许箴说,“《小毛驴与我》里讲蟋蟀的歌声。”
华虞重新合上眼皮,“哦。妈妈书架上的书。”
许箴继续,“清新的紫色和风飘来荡去;夜间的花儿全绽放了,一股纯净神圣的香气来自天地交接处一片广袤的蓝色,在平原上漫游。蟋蟀的歌声欢腾起来……”(备注1)
声音越来越低,很快平和细微的呼吸声传来,人睡着了。
华虞再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的正中间,怀里抱着原本是分界线的一个枕头。另一个枕头已不知所踪。她身上倒是搭有被子,翻了身回到昨晚躺下的地方,被子也跟着过来了。
这是许箴的被子。
她自己的被子和另一个枕头都在地板上安静地呆着。
“你昨晚干啥了?”她先发制人。不能怪她怀疑他。先前她不小心将水洒他床的那晚,俩人也各自裹着被子睡一张床上,当时没发生盖一条被子的状况。
许箴看她表情便知道她的怀疑。在Moab的那晚,自己一夜帮她裹了好几次被子,只是她不知道而已。那会儿为啥没把自己被子让给她,还不是担心她被传染了。
昨夜风大。
每每风势起来,她便睡不安稳,睡梦里下意识地烦躁,蹬枕头,踢被子,然后抢被子。如果不是担心吵醒她,他一度想点燃火炉让帐篷里温度高起来,那样的话,被子就可以彻底踢走了。
“被子枕头都是你踢掉的。”他耷拉着脑袋打哈欠。
“你也没睡好?”她说着拍打了两下帐篷,弄出了哗哗的声音。“帐篷酒店以后一律拉黑。”
许箴下床捡起不属于地上的物品,说,“还没六点,再睡会儿。”
她伸了伸懒腰,还是困。“你呢?”
他说,“我去取毯子,裹住毯子睡回笼觉。”
“哦。”
华虞盖上眼罩再睡的回笼觉更加不踏实。
她梦到自己被一头美西大黑牛追。那黑牛修炼成精,牛身人脸,脸型不出意料地与许箴的脸撞了。她一边跑,一边回头找机会往黑牛肚子上踢。谁知还没发力,她便发现自己被逼到悬崖边,摇摇欲坠。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
梦里的她想等醒来了,要先捶打许箴,再多吃几顿牛排。
她睁开眼睛,好像不是在做梦。
许箴正弓着腰双手挡着被子和她露在外面的小腿。
“你在干吗?”她蜷缩起双腿,真准备一脚踢过去。
许箴摁下她的动作,拍了拍床的边缘。“救一个差一点掉床的人。床怎么你了,你一次又一次想往床下滚。”
他说完,从她脚边迈过,沿着床边直接下床了。
许箴走到洗手台,才回头说,“小猫,你昨晚说过喜欢是我的事儿。既然是我的事儿,那么我希望你不要有压力。”
“谁说我有压力!”华虞气不壮地说。
许箴挤着牙膏随口说,“没压力的话,晚上证明一下你敢往床中间躺。”
华虞“啊”地从床上蹦了起来,“今晚还住这里?你是疯了吗?”
许箴却笑了。花小猫的这一反应倒也变相证明了现阶段睡眠环境才是她最大的压力源泉。不过,也不能排除她虚张声势的可能性。
“这里不能退。不过我在附近的酒店也订了房。晚上想住酒店,就开车过去。想在这儿休息,也可以住下。主打一个选择自由。”他原本定了两天帐篷,两天酒店,昨晚连夜补订了一晚酒店的房间。
华虞也从床上下来,凑在水台挤牙膏,“你这一顿操作,浪费多少西瓜?”
许箴朝镜子里的人笑了笑,“住这里浪费半车,住酒店浪费一车。”
华虞用牙膏在玻璃上涂了个数字3。
自觉的人,回国后请买三车西瓜赎罪!
更加自觉的人,即使没回国,也要拜托国内的人从瓜州瓜农手里买十车西瓜。
吃早餐的餐厅里,华虞问许箴,“买了,运往哪儿?”
许箴说,“就近送到华氏在西北的工厂。咱们请工友们吃西瓜。”
“你拜托的谁?”她又问。
“我爹。反正都是农产品买卖,他熟门路。”一个是茶叶买卖,一个是西瓜买卖,业务多少沾点边。
“你真行。”华虞朝他竖大拇指。
“宰老头一回。以你的名义。”
“啥?许小猴!”
华虞抢了他的手机,果然看到他在“抹黑”自己。
许箴给他爹说得模棱两可,花小猫和他打赌输了,现在需要兑现十车瓜州的西瓜。
“什么叫我和你打赌输了?什么叫我要求的必须是瓜州瓜田的西瓜,实在不行蜜瓜也成?什么叫为什么是瓜州,因为小猫惦记曾经吃过瓜州的瓜?敢情你没吃过呀。敢情这不是你的赎罪券呀!”她举着手机,滚动着屏幕问道。
“赎罪券有点严重了。咱能换成慈善券吗?”许箴问。
华虞强调,“你的慈善就是为了赎罪!”
“是赔罪~”他纠正道。
“那换成赔罪券。我给孟伯伯发消息辟谣。”华虞说。
许箴扒拉着她的脑袋,点了点她的额头,“卡车数量要翻倍了。”
果不其然,孟化鲤回她,赔罪的话,十车西瓜哪里够,再加十车蜜瓜吧。
“你猜你爹的心思可真准。”华虞嘀咕,“为什么呢?有没有什么妙招?求分享。我爹的心思好难猜呀,最近连带着妈妈的心思也变了。”
许箴看着她,脑袋里闪过上次爸爸妈妈同时挂断她视频的画面,不由得笑了。
嬉闹如往常。
旅行还继续。
许箴坐进驾驶位,启动车子,重返十二号公路,把昨天后半程因为赶路而错过的风景再细细收入眼底。
旅程走到现在,已远超他的预期。
他原本只想在华虞的心上撒下一颗种子。没想到,这颗种子破了土,露出了嫩绿的芽。
备注1:两段节选自《小毛驴与我》第57节蟋蟀的歌声。卷一第二章也有提过这本散文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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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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