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鸟梨生久违地感到愤怒。
她本以为，按照自己现在的情况——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最主要还是心理，能让她产生情绪波动的时候不多。事实上也确实不多，但现在看来，五条悟绝对算一个。
这人到底……
在鬼话连篇些什么？
“那你还等什么？”白鸟梨生听到自己开口，夹杂在脑子里嗡嗡直响的噪音中，语气颤抖而虚弱，“动手啊？”
五条悟表情定住。
他轻松的表情逐渐褪去，手里却还举着那块巧克力，似乎在判断她这句话的虚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沉默而慎重，宛如冰川下的深海，压得白鸟梨生喘不过气。
她感到窒息。
于是本能被调动出来，她也睁大眼睛盯回去，浑身紧绷到颤抖的程度：“干嘛？不是说我想死吗？既然都看出来了，还这么贴心告诉我有更高效无痛的办法，还坐着干什么？”
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她握紧双拳，喉咙用力得泛出一股铁锈味，连带着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倒是动手啊！”
结果把眼泪喊了出来。
白鸟梨生没想到会这样，愣住一秒后迅速撇头。铺天盖地的难堪涌出来，她将头埋进双膝之间，紧紧抱住大腿，即使极力掩饰，却还是能听到低低的呜咽声。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啊。
白鸟梨生愤怒又不甘，进而发展成滔天的委屈。只是这样，五条悟仍然没放过她。
“真的想死？”
“这不是你说的吗！”
白鸟梨生喊了回去，后脑勺一片眩晕，视野更是一片模糊：“自己跑来说我故意绝食故意失眠，还说什么从你们心疼的角度。”她越发收不住，“鬼才要你们心疼！你们怎么样很了不起吗？很有用吗？！是能让我获得比你们更强的咒力和咒术，还是能让这个世界被我踩在脚下……可笑……真可笑……上下、嘴皮子一碰，在这跟我说，心疼。”
“搞得我，好像，多稀罕一样……”
她再也受不了，仰起头放开声音，太阳穴鼓鼓得胀痛，阳光像数千根针一起刺进眼睛：“滚，都他妈的，给我滚……呜……”
难受。
真的太难受了。
胸口沉沉的，像有柔软的棉花堵在那里，被心脏带着一起有节奏感的咚咚跳动。
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走，但身体还是很神奇地坐在台阶上，而不是往旁边倒去——白鸟梨生哭声停了一下，左右看了看的时候，听到五条悟在旁边“噗”了一声。
白鸟梨生：“……”
有病吧！！！！！
“抱歉抱歉。”也许她真的骂了出来，所以五条悟说，“实在是你现在太可爱了，一下子没忍住就……”
“虚伪。”
白鸟梨生打断他，哭腔浓重，双眼通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精神承载不住磅礴的感觉，眼泪竟然就这么止住了：“既然不把我的感觉放在眼里，就不要假惺惺道歉——”
白鸟梨生声音低下去，话音落下时鼻尖一酸，又有了想落泪的感觉。
“——这样只会让我更讨厌你。”
因为太过弱小，所以无论做什么都会被认为是可爱。委屈也好，愤怒也好，哪怕已经动手反抗，也只会被认为是小猫咪在哈气。
但她不是小猫咪。
她是人，货真价实的人。
是拥有世界上最清晰的语言体系，能够清楚表达自我感受的……人。
一阵沉默后，五条悟突然发出重重吐出一口气，往后一倒，躺到台阶上：“你知道这么说，我会很伤心吧？”
“我知道。”
“伤心到已经在生气的程度哦。”
“也正常。”
“我说我在生气欸。”
“那又怎样？还要我再说一次吗？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全世界最讨厌的就是你！”
白鸟梨生话音刚落，就看到五条悟嘶了一声坐起来。她立马紧张地看过去，虽然不情愿，但不能不承认还是害怕的。
明明刚才还在嚷着让人杀死她。
但五条悟只是坐起来而已。
他甚至没看她，只是盯着下面的操场一动不动，像是思绪凝滞了一般。
不过片刻，他突然抬手，一把捂住自己的脸揉搓起来，仿佛某种情绪已经膨胀到他能够承受的阈值，气息明显躁动起来。
白鸟梨生紧张地看着他。
“呼——”五条悟再度呼出一口气，放下手，看向白鸟梨生，“你听过一句话吧？咒术师都是疯子。”
“……听过。”
“那你也应该知道，咒力本身就是提取于负面情绪的力量，对吧？”日光下，五条悟的蓝眼睛再度亮了起来，“越强大的术师，体内蕴藏的负面情绪就越浓郁。所以你要不要转动一下聪明的小脑瓜子，猜猜在你说讨厌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白鸟梨生脑袋嗡了一声，还没回答，五条悟已经说了出来：“我在想把你锁起来。”
“……”
“刚开始你会发脾气，会反抗，会骂我，但那又怎么样？你根本逃不出去，而且因为只有我能找到你，只有我能碰你，你也只能看到我，所以这些我都能忍受。”他说着，目光下移，落到她殷红的唇上，“但我这人脾气不好，可能忍不了多久就会把你的嘴堵起来，就是你这嘴太小，堵起来会很辛苦，但至少不会再冒出让我不喜欢的话——现在，你要不要考虑说些我爱听的？毕竟我这里。”
他看着少女煞白的脸，指了指脑子。
“现在很喜欢你呢。”
现场沉默了几秒钟，白鸟梨生慢慢张嘴，神色里全是茫然，喃喃道：“可你明明知道这是假的。”
“但你是真的呀。”
白鸟梨生怔住，仿佛被定格，直到意识慢慢聚焦，才继续说：“可这不公平。”
“确实，要你为虚假的情绪负责，听起来就是在欺负你。但老子现在真的很烦欸，有人在脑子里拿着喇叭一直喊讨厌你最讨厌你什么的，啊，气得老子头都痛了。”
他说道，再度往后倒在台阶上，双手张开垫在脑袋后面，长腿往前一伸，脚后跟踩住下方的台阶，然后就这么瘫在了阶梯上。
一点都看不出来气得头痛。
白鸟梨生微微出神。
其实这个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神，照常理，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讲两句好话稳住五条悟，毕竟对方看起来真的会做出他说的那些事。可事实是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很安静，风轻轻吹了过来，拂过脸颊，带着一丝凉意，如同一个温和的、芬芳的吻。
白鸟梨生看了出去。
操场上，刚才还在绕圈跑的几名年轻咒术师已经开始分组练习。她的目光无意识地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褪去咒术师的身份，他们看起来也只是与她同龄的少年少女。
那只庞大的熊猫除外。
头还重着，眼睛也又热又肿，白鸟梨生的心情却放松了下去。她弯腰，再次将下巴靠在膝盖上，闷闷地问：“为什么？”
五条悟：“嗯？”
白鸟梨生觉得对方在装蒜，但还是出声解释：“你明知道只要我死了，现在的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为什么不这么做？”
五条悟笑了一下：“你不是知道吗？”
“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更想不通。你们做不到真的动手杀我，那看着我就这么慢慢死去也可以，不是吗？”
可为什么你不这么做？
白鸟梨生看向沉默的五条悟。
为什么要关注她今天吃了多少；为什么要带她出来散心——哪怕她不想承认这点。
为什么要用激将法让她发泄情绪；为什么要对她说你是真的？
为什么。
五条悟有一段时间没说话。
再开口时，他先叹了口气：“你还真是锲而不舍地想要答案。”大概是打开了话匣子，男人开始絮絮叨叨抱怨，“就是看到你的瞬间忍不住而已，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因为喜欢着你，不想你就这样死掉，于是身体就自发动了起来啊。”
白鸟梨生：“……我像是这么傻的人？”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啦。”五条悟再次坐起来，曲起一条腿，另一条手搭在膝盖上，脸上笑眯眯的。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刚才还想着，要么就顺着你的意思杀掉你好了。”他笑了两声，“结果你在那哭哭啼啼说什么谁稀罕，还对我说了脏话。虽然很变态，但那个瞬间我挺开心的。”
“……你神经病吧。”
“是吧，我自己都觉得有病，被骂了还这么开心。”五条悟看着她，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长手一伸，开始哗啦啦地翻找乙骨忧太之前拿来的塑料袋，然后从中掏出一包纸巾。
拆开，抽出一张递过去，嘴上还在说。
“但你骂骂咧咧的样子实在太可爱——是真实感受，站在你的角度是很惨，但归根结底，这些也不是我造成的吧？还说我不把你的感觉放在眼里，嗯……事实上，大部分人都会有这种感觉。”
白鸟梨生接纸巾的动作顿住了。
她抬眸看他，惊讶于他这么理直气壮，甚至因为这句话实在过于自我，让她一瞬间有点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
下一秒，有人替她出声质疑了。
“你在说什么。”
语气含笑，无奈得像是在叹息，从头顶很远的位置逐渐靠近：“明明得不到你尊重的是所有人啊。”
白鸟梨生心有所感回头，撞上夏油杰带着淡淡笑意的暗紫色眼。
他坐在她旁边，身上穿着的是上次她看见过的衣服，挡不住的源源热意从身上过渡到她这里：“好久不见啊。”他看着她，浅粉色的双唇一张一合，尾音轻柔地叫她，“梨生。”
嘿嘿我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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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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