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需要借助外人来审视自己的婚姻,这是我为与费罗相处一日一夜找的理由。在这之后,我的生活可能会发生巨大的改变;可能不会。
“我适应不了婚姻。”我说,“我的婚姻一团糟。”
我枕在费罗的胳膊上,他枕着酒店的枕头。这是极普通的工作日的一个中午,我们好像惊魂记中的玛丽昂和萨姆,不过我不用赶回办公室,他不必去机场。窗外也不是美利坚合众国的高楼大厦。现在也不是1960年。
“为什么这么说?”费罗问我时抚摸着我的头发,他夸赞我的头发像绸缎。我想到,倘若他住在费尔维尔的五金店仓库里,他一定没见过绸缎,如此他也不会用绸缎形容我的头发。
“可能是因为我讨厌和我以外的的人事无巨细地分享我的生活。”
费罗不讲话了。我察觉到我伤害了他——从我提起我的婚姻开始。今天更早些时候我们莫名其妙地在咖啡厅里重逢了,此前他没联系过我,我没联系过他,但尽管这座城市有许许多多的人,它只有一千一百平方公里,而我们有相遇的几率。他坐到我对面,友好问我近况,于是我们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也找回来了。
“有时我想回到和你的第一年。”这话一半是为了哄我自己,一半是为了哄费罗,他总心软,他总喜欢这些蜜语甜言,“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这辈子再不会有。”
希望他记得,记得我们的第一年,因为我已记不太清了。我记得的,不过是那时我们都忙着各自的工作,鲜少得见面;见了面,拥抱连亲吻,任由被荷尔蒙包裹的爱支配一切。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关系,两人属于彼此——只在情与爱的琐事上——等现实悄然爬过来了,两人又是时候分别。
“你说过,你生日的时候很想去乐园,但生日在冬天,天太冻,没人想陪你去。一年内同你去足二十次,买大堆玩偶。”费罗语气欣快,他的血管在我耳边突突地踮脚跳芭蕾,他的吻也追过来,“你说过,你喜欢老电影里面的方方扁扁的车,虽然知道你没有驾照——你至今没驾照,是吗?我买一辆老款福特野马做礼物。那天你高兴坏了,你只看了那辆车一眼,绝对的一眼,你就扑进我怀里,激动地吻我,不住地讲喜欢……后来你把车和玩偶都还给我,我又把玩偶整齐摆在车里,太滑稽……我们的第一年。”
我想起来了,仅限于费罗说的这两件。我鼓励他继续说下去,用不住地回吻。
“我们常去日本……澳门,买东西。”费罗说,“你送我一个刮胡刀,你说你爸爸总是一早起来就刮胡子……私下里我不刮胡子的。”
我想起来了,那时费罗是沉迷于音乐而“不务正业”的富家子弟,我是一头扎进戏棚颠倒昼夜与现实虚幻的小演员。酒吧里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同一间酒吧。我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是那晚同事邀我收工后喝几杯时偶然碰见他又在经人介绍的情况下贴耳交流几段话,他向我展示纹身,我说我都想做几个纹身,如此我们相约再见面。他却说不是,后来一天他跟我说:“那晚你在酒吧,被邀上台伴唱一首歌,一首歌结束后台上人还不肯放你走,只让你单独再唱一首。你推诿不过,清唱几句后跑下台。我一直记得,那几句歌。”
关于那晚——费罗提到的那晚——我却全然不记得他,或者说我根本没注意到他。我只记得下台后接到一张名片。不久后我成为演员。
我当然不会这样讲,对于恋人——费罗与他之前和之后的几位——我习惯大方地提供正向的情绪,在我得到无尽的快乐之后。
“你今天也刮了胡子。”我说。
费罗僵硬一秒。可能半秒,可能两秒。我不知道。
“看来你养成一个好习惯。”我继续说。
费罗又来吻我。
有时男人需要女人来为他们开脱。其实男人心里明白,女人心里明白,开脱也没在修复形象上发挥什么作用。开脱的唯一作用在于帮助男男女女尽快忘记被开脱的尴尬事。
“我们去看电影,喜剧片,恐怖片……”费罗说,“比起惊叫害怕,你更多笑进我怀里。”
“哦。”我说,“但那是我们在一起之前的事。”
不是说我对同他看电影这件事难忘怀,我之所以记得这样清楚,是因为我只与暧昧中的对象看那些能发生所谓肢体接触的电影,一旦我们在一起,我看回我的剧情片和悬疑片。通常我喜欢独自看它们。
“我们去一间小餐厅吃饭,又窄又长的木质楼梯,桌子小得像在巴黎。我们被卡在座位里,微微一动,香槟瓶撞香槟杯,咖啡杯撞咖啡碟。我们去了很多次。”
“之后我再没去过。”我说。
“一年前那间小餐厅倒闭了。”
我从费罗的胳膊上移开,我坐起身;我将手指穿进头发,我默默看着他。他凑过来,头挨近我的肚子。
都结束了。我们两个的快乐的爱,都结束了。如嚼一枚厚巧克力涂层的消化饼干,大食大咽时有无限欢欣;吃完了,剩下的却是一圈圈的腰间赘肉,还有跑步机上的许多烦心。我吸了吸气,收回一点肚子,费罗落空了,于是去离他嘴唇最近的地方吻我。
我侧身躺下去,他贴着我不肯分离,我们像一对互相咬住的椭圆弹簧扣。弹簧酸了,我们的骨头也是。
没有风,但身上发凉。
在费罗再开口之前,我急切地想说些什么——虽然我不依靠先开口在一段关系中掌握主动权。先开口代表不了什么,先开口奴役不了什么,很多情形下是这样。但我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因为我没什么可说的。我说,我们聊聊城市吧,像一个法国女人和一个日本男人谈论广岛那样,毕竟这座城市也经历了不少。活动和游行。但我们对此都没有很深的研究,直白点说,我们都不很感兴趣。
于是放弃。
我抚摸费罗的头发,带一点自然卷的头发。这动作多有些像他先前抚摸我头发的追债。我刻意温柔。突然间我觉得我爱他,这是种很突然的感觉,我已说过突然,我已说过我觉得。此前我有偶尔爱他,凭空地,他不在我眼前。现在我又提到爱,我当明白它们是不同的。此前的爱是种追忆,现在的爱是份欲念。只是有时——极少的几次——我淋漓的热汗还未消解,就有强烈的同身边人分享有关费罗一切的冲动。我想问:“你认识费罗吗?费——罗——”他们回答:“认识。”或是回答:“不认识。”然后我沉默,因为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索性从头不问。
爱情是一场骗局。
我有很多爱人,每次我都有全身心地爱,但感觉过去后,我想做的不外乎是把他们一脚踢开。我保证,他们的爱不过是比我的爱消逝的晚一些,我的爱先到达顶峰然后飞速撤退时,他们的爱仍在极速攀爬,就是这样。他们不应因此恨我怨我责怪我,相反,他们应表达感谢。而我,我会称赞我善良,因我遗留下来的是他们能实现的最大的爱。
我有许多善良。
我亲了亲费罗的发顶,他如得指令,仰头吻我嘴唇。**化作一柄螺丝刀,一旋一转,拧好我们缠绕的这枚钮。
分开的动作好像是在卸下世界的一块墙板。
“我有点闷,这里的窗户不能完全打开。”费罗说,“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我们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很少行人。费罗讲了一个有关城市的笑话,我笑得前仰后合,脸颊跌在他的肩膀上。
费罗收起他的笑容。
我讨厌自己过分了解费罗,特别是在这样的时刻。
那时我在拍一场警匪片中的爱情戏份——你也知道我没有多少镜头了。我仍百分百地投入,不是因为我恋慕同我搭戏的男主演——虽然我自十四五岁起就每天经过挂有他大幅海报的商场至少两次,二三季度里是四次,因为要回家午休——而是因为我有十乘十的把握扮演好那个角色。尤其是,有天早晨我起来,我猛然发觉我爱上他了,鉴于前夜的所有的梦,我对那份爱深信不疑。我已成为那个角色,为她与他,我投注无限。那时我在拍一场警匪片中的爱情戏份,他扼住我的喉咙,我讲不出话,只以朦胧的哀婉的深情的眼睛望着他,然后他松开手,痛苦又挣扎,留一句“当我杀过你了”,此条拍过。但我读透剧本,我知他下一场要赴死局。摄影机外我生出许多气力,我抱住他的腿——戏里的他,戏外的他——恳求他不要走。他哭了,我也哭了。
晚些时候,精力耗尽的晚些时候,我们大累了,我们仰在折叠椅上休息。冬天,厚长羽绒服,我们在温暖中小小牵手。他想跟我说些话,低声的私密的,我坠过去,脸颊跌在他的肩膀上。
费罗正看见这一幕。最后一幕。拍戏时他来探我,然后走了。我以为他不会再回来,因我就快杀青,但他回来了,带着我随口说的“想吃安德鲁饼店的葡挞”中的葡挞。
我能说什么呢?其实拍完戏后费罗依然是我唯一的恋人,尽管那之后我又同那位男演员搭过几次戏。只是我拍戏时费罗不要出现了。并非我辩驳,漫漫度过戏中人生活的不是我。
我解释给费罗听。他善于吃醋嫉妒,他不肯接受。
我还在笑,我的脸颊跌在费罗的肩膀上。我讲了一个新的笑话给费罗听,他大概听懂了,勉强笑起来。我却不笑了。
我们安安静静地散了一会儿步。我哼了几句歌。听见费罗开始跟着唱,我不唱了。等费罗把歌唱完,我们又恢复安静。
我发现我们都变了许多。费罗在我对面坐下时说我一点也没变,我只当那是毫无新意的开场寒暄。费罗更幼稚了,而我更自私。或许现在的我们才是最适合恋爱的我们,是相遇来得太早了些,是过去毁了未来——几年前的过去,几秒前的过去。
几日前的过去。
我挽着费罗的胳膊,我又将手伸进他的大衣兜。大衣兜里我们十指紧扣。
“我爱你。”我将这三个字嚼烂了,祖母喂幼孙似的依依吐进费罗的耳朵,如此其中的营养只能由他来吸收,“突然想说这句话……我爱你。”天地间只想要他一个人听见。
费罗握我的手收紧了,他面上浮现出很多很多年前我在泪幕中见到过的那种痛苦和挣扎。他转脸来看我,看得小心又脆弱。我盼望他能主动来吻我,他没有,我亦没有。
也许我退步了,也许费罗道高一尺。或魔高一丈。此刻我不欠费罗什么,所以我想为我的讨好赢得一些回报。我已说了爱,这是很多很多。我们挽手散着步,我们随意聊着天,那感觉像是吃了一颗咸甘草糖。我被熏染成苦涩味道的空气呛住,咳出几滴眼泪。
终于。
“我们回去吧。”费罗说,“回酒店……点一瓶酒。”
我眨眼答应。
等不及醒酒。衣服胡乱。轻缓柔和的动作总让我有种费罗不至于恨我到陷我于身败名裂的过分地步的错觉。费罗爱我,这是肯定的,他亲口说了出来。
曾有项研究,旨在查明两性活动后哭泣的原因。列举许多,强烈情感,过去创伤,激素影响……Postcoital Dysphoria。所有能用语言和文字描述的东西都是普通的东西。我无法描述我的情绪,我无法分析情绪出现的原因,我只知道我的情绪无法活着离开这段关系了,我的悲伤悲伤,我的自在自在。
我哭了。
“第一次总是这样。”费罗对我说,“渐渐就好了。”
费罗想了想,又说:“至少对男人来说是这样。”
我天真的烂漫的稚拙的单纯的,我的恋人,他说这样的话,是来安慰我的。他不了解我。
没有人了解我。
公司有意将我打造成全能型艺人,黄金时代里一抓一大把的那种。我得到几座奖杯,我得到一个丈夫。后来我不出唱片了,我不拍海报。但有些东西我保留下来,我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过去。
未来再不会有的过去。
凌晨我们各自洗了澡。我坐在沙发上等待浴室的花洒关停。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我和费罗的都是。费罗坐到我身边,于是皮质沙发遭受双重劫难。
“你记得吗?”我问费罗,“我说过,如果我的喜糖盒子里放不起闻绮,那我不结婚了。”
“我记得。”费罗说,“所以你结婚的时候准备了吗?”
“没,没有。我对巧克力没有很大的兴趣了。我准备了香薰,眼罩,面霜,之类的,我记不太清了。”我说,“我没给你寄一份伴手礼吗?”
“我甚至没收到你的请柬。”
我从抽屉里翻出记事本,认真写下一页,然后交给费罗。费罗接过去,仔细看过每个笔画,再仔细看过每个笔画组成的字,再仔细看过每个字连成的句,之后他将纸片折了折,试图放进大衣内侧口袋时,他才发现自己穿着浴袍。
费罗将纸捏在手里,过一会儿,他站起身,终于如愿把纸片塞进大衣内侧口袋。他走回来,在我身边坐下,头发滴着水。
“对不起。”我说,“我不该抛弃你。”
太糟糕了。太糟糕了以至于我不能详尽地回忆起那段往事。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对我们两个来说都是。我太年轻,我太恐惧——总归是因为我太年轻,以及我太恐惧——我不想同费罗结婚。我做了些什么?我一面佯装不知他定制求婚戒指地尽情榨取他对我的关心与依恋与爱一面在盛大场地布置好百分之九十九时提出分手。我爱他,后来朋友问起时我保持沉默,但我爱他。我只是不想嫁给他。
费罗绝不是携手迈进婚姻的上佳对象。他极绅士,他极礼貌,他极温柔。他接受一点英国式的教育,他接受一点中国式的教育,因此他不是混血都沾染一些混血气质——我是极喜欢混血气质的男人的,最好跨越人种,白与黄,曾约会台湾人,不很理想。但他思虑过多,恰好我也思虑过多,每每我们凑在一起——特别是第二年与第三年间——总忍不住讨论些杞人忧天的事。有几次我泪流满面,耳朵失去听音功能,一根肋骨直抵住肺而呼吸不得,大脑却还在思考。我想到,结婚后我大有可能在与他为一颗酱油进行争辩的过程中陷入如此困境。我再不能思考。
我们都有病,这种病那种病。我们终会拖着彼此向下坠。
爱,婚姻。就算婚姻里鲜少有爱,爱的存在应是为了开心。
我要许多开心。
我能这么做,我不能这么说。
“对不起,我太懦弱了,对不起。”我说,“但我想你能理解我……不,我不想你能理解我。虽然我告诉你很多,有关我的家庭,我告诉你很多……又怎样呢?我有一个冷漠的爸爸,我有一个暴躁的妈妈,他们吵架时总喜欢揭露对方最苦痛的伤疤做为攻击,那比举起菜刀互相扔掷更恐怖,因为他们很爱彼此,婚前他们很爱彼此,所以他们熟知对方的一切,尤其是卑劣的一切,于是他们有了无尽的武器,专适用于对方的武器。又怎么样呢?我将我的全部也告诉你了,你也告诉我。又怎么样呢?这就使我离开你吗?对不起……我太懦弱了,对不起。”
黑暗中费罗一言不发。
“你对我很重要,你是我第一任男朋友。”我说,“我有关爱的一切,都是你教给我的。我舍不得离开你,我又舍不得让婚姻毁掉我们已经拥有的美好……我……我总不该抛弃你,我总不该让你在朋友面前难堪……是我对不起你。”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费罗问。
“我知道你恨我。”我说,“每次自杀的时候我都希望你恨我,这样我死以后世界上会少一个人为我伤心;但每次我没死成,我又希望你的恨能消失,我又希望你仍然爱着我。”
费罗哭了,我也哭了——我的眼泪先于他的眼泪。我们的眼泪流着流着便流到一处,我们拥抱着,尽最大的力气。
我想起来,我在同费罗交往的三年中自杀过两次。我做这事是为了我,现在它仍来成就我——我感恩我的自杀。
“我要告诉你实情。”费罗在抽噎中扮演值得依靠的角色。
“什么?”我问他。
“是你丈夫告诉我的。”费罗又去抚摸我的头发,“我能在咖啡厅里见到你,是你丈夫告诉我的。”
近来我的丈夫想同我离婚。
他大概是爱上一个女人。他真蠢,他是这个年纪了,还相信什么婚姻是爱情的铁证的鬼话。要我说,爱就摆在那里,一份连一份。我得到许多爱,所以当我走失任意一份时,我不会有太多悲伤。但钱不一样。
结婚前我从没考虑过钱。我想,如果男人心惊胆颤自己的钱财到了一种丧心病狂的程度,他们大可以取消婚姻,毕竟很多事就是他们谋划制定的。但他们没有。由此可见男人在婚姻中收获了远超付出的好处。
我一字一句同费罗说了——他大概是爱上一个女人——我一字一句同费罗说了。
“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说。
费罗执着地问个清楚。
我又选了几件事说了。
“这样看来跟你分开又是件好事了。”我说,“你看,你看,我把婚姻弄得一团糟。”
“不是你的错。”费罗安慰我,“不是你的错。”
“我只能说,我最终还是找了一个和爸爸一样的男人结婚。”我说,“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我的丈夫,我的爸爸。”
费罗抱着我,他发誓他绝不会成为那样的男人。多少年前他有同样的发誓,他说他绝不会伤害我。但他还是来了,来伤害我,在我伤害他之后。
“和他离婚。”费罗说,语气里有不容置辩的强硬,仿佛一道命令,“和我在一起,我们结婚,我能给你他应给你的一切。”
我哭得讲不出话,费罗的手捏在我的肩膀,力气很重很重,我的眼泪因他的摇晃和我的点头胡乱地淌。
“我们现在就去,跟他摊牌……我们去找他,告诉他一切……我爱你,我们在一起!”
“不,不行!”我的音调陪我站起身。
“为什么?”费罗也站起来,“怎么了?”
“你给我点时间……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我们遇见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你就让我离开我的丈夫,和你重归于好……”
费罗抱住我,动作温柔许多。
“好,我给你时间……但别让我等太久……明天,明天怎么样?还在那间咖啡馆,还在那个位置,你等我……我等你……”
“好。”我擦掉眼泪,“我要走了,我应该回去了……明天,明天……”
“好。”费罗吻我,又捏捏我的手。
分别前费罗不停地提醒我,时间与地点。我说了无尽好话,把他哄上了车。
“再见。”看到费罗摇下车玻璃,我对他说。
“我们明天见。”
“我们明天见。”
车这才开远。
我的肉中有笑,嘲讽的畅快的肆意的全无忌惮的;我的皮上有泪在流。我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或许它们都是真的,是我还没意识到。
我回到家里,浑浑噩噩睡了一觉,醒来是深夜。
我走下楼,发现我的丈夫正在等我。
他疲倦透了,像条老狗;他已知晓他预料的所有。
“我们谈谈。”他说。
我看见他的皱纹在跳。
我的喉咙很痛,我很难开口。于是我为他播放一日一夜里的录音,从侍者端上两人的咖啡到喝咖啡的两人相约明天见。
我们面对面坐着,他手边是照片,我手边是录音。
我们久久不说话,最终他起身,将照片丢进壁炉。
我删除录音。
这是我们此后都不会拿这件事做筹码的宣言。至于他有没有存留底片,或我有没有保存云端,今晚不愿深究了。
“但明天你不会去见他了,对吧?”他向我确认。
我们常需要借助外人来审视自己的婚姻,这是我为与费罗相处一日一夜找的理由。但一日一夜终是一日一夜,在这之后,我的生活不会发生任何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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