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偏头看去,说话的少年大刀金马地坐着,墨发落在胸前,修长如玉的手指把玩着手上的酒杯,他若有似无地目光落在宁姽婳身上。
他坐的位置离主位上的丞相丞相夫人近,将方才丫鬟说的“宁姽婳病了”的话听进耳朵里。
如今瞧着人穿风带月而来,面色如玉,神态怡然,垂眸静默闲适,抬眼眼波流转,既不如花园时的尖牙利齿也不似患疾病态。
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掺杂着“旧仇”,他坦然望着宁姽婳,身上白金色的衣裳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说不出的少年风流,眼神带着点冷眼珠又黑。
宁姽婳站在众人包围中心,脸色宛若有轻雾缭绕,她素手而立,手中并无酒盏。
小将军说是敬酒,却稳坐如山,纹丝不动,捏着酒杯,胸前的棕色羽毛发饰随着他胸膛起伏而起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将军有心刁难,只是不知二人之间何时有的龃龉。
丞相夫人不会因为宁姽婳下了昝国小将军的面子,见宁姽婳站在原地不动,笑容如冰不变,“婳儿,去吧。”
人群的圆被撕开一道口,宁姽婳缓缓从中间走出去,她嘴角噙着轻笑,眸光看着同样望着她的卞凉,脚步不徐不缓朝着人走去。
她落定脚步在卞凉身前,勾着唇角,笑容冷而媚,抬起素净的手为自己斟上一杯清酒,清晰却暗沉的瞳孔映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映着举起的玉色酒杯,红润的嘴唇开合,“卞小将军,我敬你,感谢你前来为家妹庆祝生辰。”
卞凉轻笑一声,眼神落在她净色的皓腕上,红痕未消,他轻抬眼皮,看着宁姽婳轻轻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宁姽婳眼中浮上点点如露的水光,很快消隐下去,无它,酒有些烈,辣的她五脏六腑仿佛都要灼烧起来,她压下这股灼烈的热意,比方才更红的唇翘起,她从容放下酒杯,并未多看卞凉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卞凉将手中的酒杯放在桌上,半满的酒水撒出来落在他修长如玉的手指上,他俊俏的脸上带着星星怒火,半压眉峰,锋芒毕露。
他颇有些咬牙切齿看着宁姽婳的背影,不知在气些什么,可能是在气既是清妹妹的生辰,宁姽婳却出尽风头?
宴会上其余众人早已变了态度,神色各异,意味不明,好奇,不屑,复杂又多样就像是无数编制的丝线,笼在宁姽婳温和无害的躯体上。
丞相嘴角弧度不变,亲切唤宁姽婳到身边来。
宁姽婳莲步轻移,走到丞相身侧,丞相见人到身边,这才转身,面朝座下的宾客,笑意盈盈,“诸位,今日是我小女儿的生辰,除了给小女儿庆生外,我还想再宣布一件事。”
丞相夫人轻轻将手搭在宁姽婳手背上,宁姽婳微微抬眼朝人露出浅笑。
“我的大女儿宁姽婳。”丞相话音落下,又讲了一番找寻宁姽婳的不易,宁姽婳不在身边的思念,脸上还时不时露出感伤。
丞相夫人夫唱妇随,也是微微红眼眶。
宁姽婳配合二人的二人转,细碎眼泪也是流转。
好一番虚情假意戏,人物粉墨登场,宁姽婳也站在戏台上,只等戏幕落下。
“本是家事,不应多扰,”丞相换掉悲伤失而复得的假面,戴上笑容盈盈面具,“诸位还是享受我家小女淑清的宴辰之喜。”
提到宁淑清,他的笑带上几分真心实意。
宁姽婳心里冷漠地看着,面上却好似沉浸在昨日孤苦今日团聚的非悲非喜,非笑非哭中。
戏收场,宁姽婳被安排坐在宁淑清身旁。
甫一坐下,宁姽婳就感受到一股来者不善的视线,她不动声色看过去,就看到那位少年将军有些冰冷探究的视线。
那双眼睛黑曜石般,黑又亮,仿佛狩猎时狼的眼睛,危险又侵略。
宁姽婳淡淡收回视线,对卞凉莫名的敌意不置可否。
她看向桌前的玉色酒壶,纤长的手从袖中探出,握上温凉的酒壶耳朵,倾斜酒壶,清透的酒水从壶嘴中掉进身前的玉杯,堪堪半满,她放下酒壶,端起酒杯,自顾自一饮而尽。
卞凉被那轻飘飘的一眼看得有些气恼,脑海中浮现一双微红似桃瓣带着说不尽道不完可怜与媚意的眸子,不禁抓紧了手中温热的酒杯。
他喉咙莫名有些干痒,连饮酒三杯解了这股渴意后,他黑眸又落在宁姽婳身上。
他可能是醉了。
卞凉想。
他眸光沉沉地看着宁姽婳,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转头眼中的凶意未消,惊得那来敬酒的大臣一跳。
“小将军。”大臣举着酒杯,细微抖动,酒液涟漪四起。
“臣,臣敬您一杯。”
卞凉随手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多谢。”而后垂下头,神色有些莫名。
大臣只当卞凉心情不好,将手中酒喝了,又回到了自己的席座。
宁姽婳饮了一杯酒,面色稍红,她的酒量其实不差,就是容易上脸。
这酒甘甜辛辣,宁姽婳舌尖细细品尝,放下酒杯,又倒了些酒液,谁知不小心倒的太满,剔透的酒液溢出来,沾湿了她的指尖。
一只绣着荷花的手帕落在眼前,一只素手,金色的手镯围在手上方的皓腕上。
“擦擦吧,姐姐。”
宁淑清清丽的嗓音从旁传来。
洁净的手帕看上去异常柔软,宁姽婳带着酒液的手接触到帕面,湿色痕迹在上面晕开。
“谢谢妹妹。”宁姽婳抬头,红唇浅笑。
她对这个女主没有丝毫敌意,因为女主宁淑清确实是个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妙人。
书中她嫉妒宁淑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嫉妒宁淑清深受丞相夫妻疼爱,嫉妒宁淑清有很多爱慕者,从未对宁淑清有过好脸色,并且时不时使些下作手段陷害污蔑宁淑清,让自己愈发污泥一身,罪恶难洗。
宁姽婳拿着帕子细细将指尖擦干净,她要走条和书中不一样的道路。
宁姽婳将帕子叠好放在一旁,她举起酒杯,笑容盈盈,“说来今日妹妹生辰,姐姐敬你一杯。”
宁淑清道,“姐姐言重了。”她也举起酒杯。
正要将杯中酒饮下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在了宁淑清的酒杯上,“她敬酒你就喝,清妹妹就不怕某人居心不良?”
宁姽婳抬起眼,对上卞凉暗沉略有厌恶的眼。
这位小将军,把她当做是洪水猛兽,作恶多端的恶人似的。
宁姽婳问心无愧,在宁淑清略有尴尬的神情,和卞凉居高临下的审视下,她轻轻将手中酒杯放回桌上,扬起玉白的脸,颇有些困惑的姿态,远黛似的眉微微皱起,“小将军,可是对我有所误解?”
卞凉黑沉静水的眸中清晰映着宁姽婳艳丽的眉眼,他薄唇微抿,冷硬非常,话语了断,“你自己心里清楚。”
“知熠哥哥,”宁淑清见势头不对,出言打圆场,“你误会姐姐了。”
她稍稍俯身,素手拿起桌上一只玉杯为自己斟上一杯清酒,站直身后,面向宁姽婳,“姐姐,妹妹饮了这杯酒,多谢姐姐贺生辰。”
“清妹妹,你不喜饮酒,不必为了这种人委曲求全。”卞凉(字知熠)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瞪了宁姽婳一眼。
宁姽婳不为所动,只是重新拿起方才的酒,“姐姐不知妹妹不喜饮酒,我之过错,妹妹以茶代酒即可,心意送到,姐姐方心中欣慰。”
三人之间的诡谲汹涌很快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丞相丞相夫人也是注意到了,只是还笑得从容不迫,仿若事不关己。
宁姽婳面上笑得愈发浓烈仿若灼灼盛开的牡丹,妖娆多姿,身上青色的衣衫都遮掩不住的艳丽。
她饮尽杯中清酒,又为自己斟上一杯,看向卞凉,艳丽面容如火如荼,“卞小将军,之前多有得罪,姽婳并非有意,敬你一杯。”
卞凉脸上的红更添一层,他黑眸黑的发亮,喉结无知无觉滚动两下,话语依旧冷酷,却有些深沉沙哑,“你敬,本将军就要喝吗?”
宁姽婳微微转头,红唇弧度不变,眼睛垂下,浓长的睫毛在玉白皮肤上投下阴影,“将军不愿,姽婳自不敢强求。”
她退,他却进。
卞凉鬼使神差挑起宁姽婳的下巴,触手的软滑,让他心神震了震,那张艳丽生姿勾魂夺魄的脸朝对他,妩媚潋滟的眼睛水光粼粼。
宁姽婳想要避开他的手指,卞凉却附身抓住她的肩膀,凑近她耳畔,“你听着,京城有本将军在一日,你就别想好过,这梁子我们结下了。”
灼热的吐息喷在耳畔,让宁姽婳回想到曾经的恶心,她指甲陷进手心,露出一个浅笑,眼尾扫过卞凉,“姽婳,记下了。”
“知熠哥哥!”宁淑清被卞凉的动作惊了一下,去拽卞凉的手臂,卞凉狠狠松开宁姽婳的下巴,看向宁淑清,“别喝她的酒。”
他黑色的眼珠转了转,最后看了宁姽婳一眼,拂袖而去。
宁淑清唇瓣轻抿,她坐下,有些歉意看着宁姽婳,“姐姐,知熠哥哥他行事不妥,我代他向你道歉。”
宁姽婳嫩白的下巴上一圈红晕,如白雪沾落梅,她微微抬眼,“无妨,多谢妹妹关怀。”
宁淑清还想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此时正有一位柳眉粉面的女子坐在宴会中央,她面前一把白色的琴,泠泠琴音自指间下流淌而出,令人心旷神怡,时不时的,她圆润的眼睛瞟向座下的卞凉,羞涩大胆。
一曲毕,她抚平琴弦,在众人赞赏的目光下隐有得意,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半倚着头垂着视线的卞凉,见人没把视线放在她身上,她笑容有些失落,轻轻咬了下唇。
“久久(粉衣女子的名)的琴技精湛,如听仙乐耳暂明啊。”丞相夫人笑容慈祥夸奖道。
何久久回神,笑得隐隐张扬,认下了丞相夫人的话,“多谢夫人夸奖,淑清妹妹才艺双绝,久久没有班门弄斧就好。话说,”何久久话音一转,“今日双喜临门,久久有心思为淑清妹妹庆生,想必丞相大小姐更是花心思,不知久久可有机会见识一番?”
丞相夫人笑容轻滞,很快又恢复,并没有搭话。
众人视线纷纷移到宁姽婳身上,宁姽婳抬起头,笑容明明,复而幽幽叹口气,神色有些为难,宛若垂枝牡丹,道,“姽婳承蒙小姐抬举,我自幼在外飘零,身无长处,不会弹奏乐器。”
何久久笑容得意地有些夸张,她看向宁姽婳的视线带有轻视,贬低,但很快她又调整好表情,“宁大小姐才是抬举我了,”她并不打算放过宁姽婳,“小姐在外多年,想必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她有些嫉妒地看着宁姽婳的脸,“小姐莫要藏拙,出言谦虚。”
“久久。”尚书夫人开口,她这一开口,丞相夫人有些难看的脸色缓和许多。
丞相夫人隐晦看了宁姽婳一眼,虽没说些什么,但到底脸面上不光彩。
宁姽婳在众人看笑话的眼神下,她从容起身,看向丞相夫人,“不过,姽婳有幸习得吹奏横笛。”
还没等她说出下一句话,一道如清水击石的声音响起,带着嘲讽,“你,会吹笛?”
宁姽婳微微转动眼睛,看去,就见座下的卞凉脸色冷白冷白,俊俏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冷眼瞧着她。
宁姽婳不卑不亢,话语中带了一点“戾气”,“小将军若是能给我找来乐器,自会知道答案。”
卞凉半压着眉峰,好似纠结了一番,只见卞凉取下腰间挂着的笛子,通体碧绿,他随身带着,足见其珍视。
他抬起两根手指挥了挥,身后的小厮走上前来,“将笛子送过去。”
宁姽婳笑容淡了些许,卞凉冷笑对之。
笛子很快被送过来,小厮弯着腰,双手高举碧玉色的笛子过头顶,宁姽婳顿了两三秒,方伸手接住,触手冰凉如玉,看着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头也未抬的卞凉,开口道,“那便谢谢小将军了。”
她捏住笛子,横在嘴边。
玉笛声中明月老,东风吹出绿珠魂。
笛声哀彻,余音袅袅,天边的明月似乎都暗了光彩。
月色下,那一袭青色衣衫的女子仿若变的清浅如雾,发间流苏摇晃似乎晃动了她眼中莹莹光亮,碧绿的笛子衬得她面色苍白如雪,明媚娇艳的脸庞都笼上淡淡的哀伤。
一时之间,宴会鸦雀无声,两相听闻,悲从中来,却又暗自神伤,难以表露。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宁姽婳收起碧笛,“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这才回神。
纷纷说些半是恭维半是夸奖的话。
悲伤的气氛一扫而空,宴会很快又热闹起来。
宁姽婳拿着笛子走到不知不觉一直盯着她看的卞凉面前,勾唇一笑,将笛子递到卞凉身边,压低声音,暗含挑衅,“小将军,听懂了吗?”
凉风吹过,月亮清辉照下,宁姽婳艳丽的眉眼如同画卷,卞凉眼神微微动了动,他看着笛子一端素白的手,另一端坠着摇晃的穗子,缓缓抬起手,握住温凉的另一端,声线低沉,“宁姽婳,本将军小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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