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青城山下,几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之后天气总算放晴。炎夏过去,虽仍有几分余热,也阻止不了秋日的凉爽气息悄然而至。
山麓处有大片竹林,一座小小竹屋掩映其中,有只大黄狗正趴在门口打盹。门前那棵竹子受力弯下些许,抬眼看去,竟是一十二三岁少女侧躺其上,青衣微垂,双眸轻阖,一卷小小的书卷搭在她的右肩处。
竟是在这竹上睡着了。
一道暴躁苍老的声音响起:“风云徇!你个臭丫头又偷拿我的书卷!”
被唤作风云徇的少女瞬间惊醒,神情惊恐地翻身而起,足尖轻点竹上,踏着各处竹叶飞身远离竹屋还不忘大声道。
“哎呀老头儿!借我看个几天又怎么了嘛!我又不要你的!”
而后迅速逃之夭夭,直到天色擦黑才敢小心翼翼推开竹屋的门偷溜回去。
进屋就看到桌上用竹簸箕盖好的饭菜。
风云徇兴高采烈地上前吃了起来,饭菜还是热的,不见荤腥却贵在天然,自有另一番风味。
这是风云徇穿到这个世界的第九年,这样吵吵闹闹又平静幸福的日子她也过了九年。
上一世的她是个孤儿,身患重病无力医治,生命的最后为了转移注意力终日拿着手机看小说打发时间。
某日她偶然点开一本修仙题材小说看着看着突然眼前一黑,再醒来便穿到了那本书中的世界。
风云徇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位老者,穿着打着补丁的灰色布衣,头上一根短短的精心打磨过的竹子簪起灰白的头发。他冷哼道:“臭丫头回来就知道吃饭,一下午不见人影都不帮我老头子干点活!还拿我的书……”
风云徇浑身一僵,慢慢回过头去面上带着两分心虚似的笑道:“哎呀老头你好生啰嗦,若你不让我看书我哪有拿得到的道理,大不了我之后再爱惜些就是了。”
老者不为所动,再次数落道:“你回回都这么说,可有真的做到过,我那屋子里的典籍都被你祸害得差不多了。”
“哼哼,那你可以教我点其它的啊,你只教我看书,我就只好只看书咯。”风云徇摇头晃脑,“我瞧你那言出法随的本事就不错。”
老者听她提这个立马道:“你……”
“我资质平平,不堪重用,还需多加领悟修行~”
风云徇立即接话道,“每次都是这几句,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老者道:“你知道就好,虽然我们儒修一脉如今式微,但入门前的修行也不能随意,你多加领悟,我那些书你不要总是看便看了,走马观花不能成事的。”
风云徇随口敷衍:“嗯嗯,知道了。”
她倒不是真的有多想修道,只是心中清楚这老头——她的便宜师父师重,虽然嘴上不甚在意,但心中还是对儒道后继无人面临断绝而担忧。
毕竟这一派现存的修真者只有两个。
甚至严格意义上讲,由于她还没有入门,只有她师父一个。
风云徇看向自己师父的眼神不免有些同情。
师重一巴掌拍她头上:“你那是什么眼神!”
风云徇哎哟一声捂着头皱眉:“老头!我认真的,下下月中旬便是修真大会,儒修一脉现在就我们俩人,你若还是什么都不教我,难道要自己去和小辈大比吗?”
“三百一十七年前天下大乱,群魔并起,儒道最后一位圣人荀子不忍苍生苦楚率儒道众弟子以言灵之术将之诛灭,却因触及天道因果被降下天罚,参与其中的儒门子弟包括荀子和半圣陶潜、谢灵运、刘勰等全数殉难,此后凡是儒修修为不得存进,不愿弃道者均受反噬,儒道就此没落。修真界弱肉强食,民间甚至都换了几代人,如今可还有人记得当初儒道众人的牺牲!”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现在咱们连传承人都没了,你还惦记着让我领悟。我都悟了九年了!”
师重摆摆手:“让你悟你就悟,哪来那么多话。”
然后绕开风云徇拿走桌上的剩饭去喂大黄了。
风云徇看着径直出门喂狗的师重跺脚:“哼!不识好人心!”
然后气冲冲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一阵清风吹来,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风云徇点了一盏油灯坐在窗边,在昏黄的光线中拿了纸笔胡乱写起来。
此世虽然有儒学,但由于三百多年前的变数导致儒学断层,此后朝代走向便彻底不同,风云徇上一世的许多名家大师在那之后有的出现了但成就不比她原来的世界,有的甚至并没有出现,但总的来说,隋朝及其以后的名家便没有了。
风云徇喜欢看书,却也只是普通爱好者的程度,加上师重不许她提什么尚没有的旁的文章,诸多名篇仅有她一人知晓自此蒙尘。
她不忍如此,所以日常会瞒着师重悄悄整理一些篇章记录下来,有时还会因为记不清而懊恼。
“唉,”风云徇一边写着一边摇头叹气。
“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她神情郁郁,拿起刚写的那张纸靠近油灯,照着上面轻声念道:“夜来秋雨后,秋气飒然新①……”
师重站在竹屋前,前一会儿天上还星子漫天,此时却不见半分星光。
凉风渐起,片刻便下起雨来。
......
七月初四,立秋。
大清早的师重便把风云徇叫醒,要带着她进城去购置些柴米油盐一类的日常所需的东西。
风云徇眼睛还迷瞪着睁不开,打着哈欠蹲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大黄。
“老头,哈——你还有钱吗?前几天我看你在那数铜板来着,好像也没几个子儿了?”
师重整理着要带的物件,将昨日打猎捕到的几只野物装进背筐里,头也不回地道:“卖完货也就有钱了。”
风云徇狠狠搓了两把脸,很不容易清醒了些:“说起猎物,你不肯教我儒道心法也便罢了,怎么那一手好箭术也不肯让我学学,你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自己打兔子打野鸡多费事。”
师重没理她,收拾好东西便背上背筐。直起身子一把揪住风云徇的衣领,边向外走边念到:“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②”
风云徇面色大变:“等!等等——”
两人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不过转眼之间二人便到了城门口,风云徇拍拍自己一身尘沙,面无表情吐出嘴里因为赶路过快而飞进的草叶子。师重递交过所给守门士兵,对方确仔细认过后才放二人进城。
风云徇进城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士兵。
她心中不禁感叹着这大雍国不愧是如今最为强盛的大国,不仅有天下第一大宗凌霄宗,连云州一个中等城市的守门士兵竟也有练气初期的修为,也不知这大雍境内首都上京又该如何高手云集。
修真者按修为境界分为九阶:锻体、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大乘、飞升。除合体、大乘、飞升以外的另外六阶各分初、中、后三期。而飞升严格意义上不是修真等阶,而是表示此人已了悟大道,自此成仙。
大概是穿越者都有的一点福利,她有个特殊的能力——她可以“看”到所有修士的修为境界。
风云徇又把视线投向走在前面的师重,他曾提到过儒修体系和传统修真并不一致,但除此之外就不肯再说。也不知是因为体系不同还是师重这个人有什么特异之处,总之师重是她穿越至今唯一一个看不出修为的修士。
不过这世上也没有其他儒修了,她即使有心也无从验证。
日头渐高,大街上人来人往,小贩叫卖着货物,货郎挑着担子走街串巷。
师重给了风云徇几个铜板:“风丫头,你自己去东面的糖铺子买糖块吃,我去卖了这些野物就来寻你,别四处乱跑,最近云州可不太平。”
风云徇扶额道:“老头,我不是小孩子了,早不爱吃糖了,我去糖铺旁的茶摊等你就是。”
师重点头,仍塞了铜板给她,也不再说些什么便离开去往常去的几家酒楼交易野物。
风云徇在原地略站了站,伸手挡了挡太阳,立秋的时节阳光还有几分毒辣,眼睛被刺得有些模糊。
还没等她往茶摊去,便听见大街上吵吵嚷嚷闹起来,不时夹杂着几声咒骂,人群往同一个方向涌动。
风云徇心下好奇,踮脚往那方望了几眼却瞧不见什么,于是看了看一把拉住路过的一个面善的大婶问道:“婶子,您可知道,这是怎么了?为何大家都往东边去了?”
那婶子是个热心人,见风云徇不过十二三岁的相貌,一袭青衣,衣着朴素面庞又生的玉雪可爱,只以为是大人带出来玩耍的小娘子,便为她解释起来:
“小姑娘你竟不知吗?这云州州府陈绾陈大人前些日子被指贪墨,皇城那位派了人来抄了他的家,还要将他并阖府上下斩首示众!可这陈大人为官勤勉,平日里最为清正的一个人,云州人士无有不知的。他妻子病逝后只养着独子,这一斩首便是后继无人断子绝孙了。今日行刑,大家伙这是不忿,要去送送他。唉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好官被杀了,那不就只剩贪官了吗?”
说着人群攒动,两人被挤动着也慢慢一并往那刑场走过去了。
刑场之上,一行人无论男女老少皆浑身灌脓伤口,以能抑制修为的枷锁加身跪于其间,刽子手扛着雪亮的刀,监斩官正高坐着,只待时辰一到便要行刑。
太阳随着时间流逝开始毒辣起来,有胆子大的人拿着水想上前给陈绾等喂些,却遭官兵喝止驱赶。
四周百姓见陈绾等人如此惨状,议论与不平之声渐大,更有那心软的眼圈发红,掩面大哭起来。
风云徇脸色微变,穿越九年,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旧时残忍的刑罚。再过片刻便要斩首,她不敢再看,思索着师重应当快去寻她,于是转了身便要走。
正在这时,忽然狂风大作,阴雨阵阵,众人被吹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风云徇以袖遮雨勉力站住,正欲避雨忽然听见一声惊叫!
“有人劫法场!”
什么?
风云徇也顾不得避雨了,往声音方向看去,就见一灰衣人蒙面人头戴斗笠冲上刑场,抓起其间一少年,那少年无力相抗,满面血污被雨水冲刷殆尽,露出诸多狰狞伤口,只剩一双清亮眼眸,看着陈绾声音嘶哑唤道:“爹......”
陈绾等人被风吹倒在地,无人回应于他。
灰衣人打伤刑场护卫,正要携少年离去,四周却霎时出现十数位锦衣骁卫,缓缓逼近将灰衣人围于其间,风云徇一眼望去那十多人竟皆是金丹修士!
为首的骁卫已然是金丹后期大圆满,仅差一步便是元婴,堪为一方大能。身长九尺,壮硕如熊,满面络腮胡,开口气如洪钟。
“圣上有令,逆贼,杀无赦!”
这声音裹挟着修为,震得风云徇及一众百姓心口阵阵发痛。
灰衣人携少年出逃不能,一把将人背在背上与众骁卫缠斗起来。
①出自唐朝白居易《雨后秋凉》。
②出自南北朝时期郦道元《三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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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资质平平,不堪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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