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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 3

邮差路过农庄,带来了一封印着烫金火漆的信,来自金蔷薇俱乐部。毫无疑问,这是债主来催债了。

据加布里埃尔所说,奥尔多是被人使了绊子,才会欠下这么多钱,他为此去了俱乐部准备找老板调查一下当时的情况,却直接被粗暴地轰了出去,因为俱乐部只接待交了会费的上流人士。而他如今钱囊比脸干净,只剩下自认为的上流了。

让他更失望的是,俱乐部的老板亨利老奸巨猾,不仅人脉广,结交各界名流,背后还有警察总监撑腰,哪怕他有证据是他们坑了奥尔多,也拿这群坏蛋毫无办法,“除非有个比他手腕更硬的人愿意帮我们一把。”他说。

莉齐并没有因此丧失信心,告诉他她已经准备好了这次还债的钱,让他不用担心。加布里埃尔虽惊喜,但临到她出门时,两人的矛盾又爆发了。

这天下着断断续续的小雨,一推开农庄大门,白森森的浓雾像一顶帽子盖在连绵起伏的大地上,远处什么也看不清。莉齐站在树下,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顺风车,便从马房里牵了一匹马出来。她坐上马背,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加布里埃尔看到后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挡在了她面前,死活不肯让她就这样骑着马去镇上。

他是马场和赛马比赛的常客了,他从没见过哪个上流人家的女子不是侧骑,而她怎么能“像个男人”一样跨骑,像“放.荡.女人”一样岔.开双.腿呢?她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儿也不优雅、美观?光是看一眼,他就觉得世界快要毁灭了。

这样的矛盾不是头一次发生,比方说,她只要将那厚实的裙摆稍微往上提一点儿,露出脚踝,他就面红耳赤地斥责她不顾体面、有伤大雅;她只要喝了一点白兰地,或者用餐时嘴巴张得大了点儿,又或者喝下午茶时用了四根手指,他就会突然从哪个地方跳出来,同时带来一大堆强词夺理的劝说。

每逢此时,莉齐都以一副轻慢而讥讽的口气回敬他,不仅不改正,反而变本加厉。甚至有一回,他把她惹毛了,她就直接把一整瓶白兰地都泼到了他脸上,还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

“你可是个绅士,难不成,你要打女人?”她把手放下来,后背却绷紧了,只要他露出攻击意图,她就动手。

加布里埃尔气得脸都绿了,另一半的脸却通红通红,嘴唇一个劲抖动着,“你、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最后扭头就走。

所以眼下,她也没有从马背上下来,反而伸手抽出一根烟卷,动作娴熟得像个老烟鬼子,柔声细语地说:“你知道世界上最不要脸的事是什么吗,我亲爱的哥哥?”

加布里埃尔苍白着脸,仿佛已经被她“像个男人”一样的粗野行为吓得精神失常了:“……什么?”

莉齐露出微笑,划开一根火柴,在他惊恐的目光下点燃那根烟抽了起来:“靠我养活,用我赚的钱,还想用那些破规矩约束我。你再敢说一次,我就先一枪毙了你,然后带着这些钱远走高飞。有本事的是我,你一钱不值!”

她一口烟吐在他脸上,用力一扯缰绳,扬长而去。

加布里埃尔呆在原地。他真的不敢相信,他的妹妹会说出这种反叛不驯的话。这怎么可能呢?上帝啊,他刚才一定是产生了幻觉。他那受惊过度的脆弱心脏超负荷跳动着,然后一下晕倒在地。

……

莉齐有点儿后悔了。

在这种恶劣天气出门,她真是做了个不明智的选择。小雨淅淅沥沥拍打在宽大的帽檐上,她努力低下头,大风在身边呼啸而过,凉气往脖子里直灌,没在胸口塞几块报纸挡一挡风绝对是错误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警觉地回头,只见一个人影正追上来。她呼吸一滞,此人鬅头垢面,穿着土灰色的麻布衫,腰上挂着一把锃亮的左轮手.枪,活脱脱一个穷凶极恶的匪徒。

惊惶之余,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马已经跑得气喘吁吁,但她依然用双腿夹紧马腹,试图让这畜生跑得更快些,甩开他。

“嘿!停下!”

“砰”的一声,正好射穿莉齐的帽子,马儿受惊,嘶鸣着朝前奔去,缰绳一下从莉齐的手里挣脱,整个人从一侧滑了下去。她倒抽一口凉气,却发现脚在慌乱中卡在了马镫里——遭了,假使不及时和马分开,一直被拴在上面拖行——后果不堪设想。

她努力伸长手臂想抓住什么,可都是徒劳的,被雨打湿的鬓毛从她的五指缝中溜走,滑得抓不住。难道,真要断送在这里了?

突然,她耳后又是一声吓人的枪响,随后传来一匹马滑倒在水泊的声音、一个人的怒骂声,离她越来越远。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及时在她腰上扶了一把,她重新坐稳,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手脚发软,眨了好几下才看清,格莱希昂的马已经跑到了她前面,正慢慢停下,等着她。

“……我的天呐。”她心想。

她来到他身边。他走过来替她把靴子从马镫里拔出来,莉齐刚一下马,他就一把抓住她的双肩,急切地问:“莉齐,没伤着哪儿吧?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我你没事!”

“我没受伤。”她一面说,一面把草帽从下巴上解下来,看了看上面的枪眼儿。

他却并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反而用一种更为惊怒、冷沉的目光瞪着双眼看着她,似乎还带着一点儿心有余悸。莉齐小时候见过这眼神,那是在她爬到树上后不小心摔下来,父亲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的,还火冒三丈地骂了她一顿。她不禁仰起了脸,他看起来像是真的很担心她一样。

“一个人就敢走这种荒郊野岭,你找死真卖力!”他忍无可忍地说。

莉齐抿紧了嘴唇。虽然他救了她,但她依然对他想抢走自己家的事情耿耿于怀。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她问。

“我不跟着你,你现在恐怕连尸体都凉了,莉齐小姐。”他冷冷地说。

“那你就继续跟吧。谢谢你救了我,但我是不会和你骑同一匹马的。”她难得给了他好脸色,“我要到镇上去,还有很远的路。”

说完,她就骑上马慢悠悠地朝前跑去,半天也没听见动静,耸了耸肩,心想:“加布里埃尔说得没错,他果然是个傲慢且‘可恶’的人,连担心别人都不直说,我可不惯着他,除非……”

这时,她身后响起另一道马蹄声,转头一看,他正一脸冷漠地跟上了她。

莉齐:“……”

到达镇上以后两人就分手了。本来,莉齐想拉着格莱希昂一同到俱乐部去,因为她从帕特卡琳姨妈那儿得知,他只是在这附近几座镇子上名声不好,在伦敦却是上流社交圈的知名人士。老小姐说到此处,还强调称他为“低调的富得流油的贵族先生”。简而言之,加布里埃尔对他的人身攻击和造谣范围只有这么远。

他结交的人里,权贵少不了,这些人连女王陛下都觐见过,解决这么个小事肯定没问题。可是,他却拒绝了她,理由是他有急事要去处理一下,莉齐便放他走了。

她遭到的待遇可想而知。她把钱交给专人后,那人就再没拿正眼瞧过她一眼,只顾着数钱,一副“快走”的模样。她要见亨利,那人不屑地告诉她老板现在没空,于是她只好回农庄去。

坐在房间里,莉齐目光直直看着存钱的木盒,里头那几块钱恨不得掰成两半用。一想到下个还债日,她就觉得一个头三个大。

格莱希昂一直没有回来,反而是在她被匪徒袭击后的第三天,一封印着同样火漆、来自金蔷薇俱乐部的信再次送来了。

莉齐很疑惑,钱不是已经还上了吗,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亨利突然改变了主意,要她一次性把所有钱都还上?

她这么猜测着,觉得呼吸困难,心里拔凉拔凉的,手里薄薄的信纸宛如千斤重。“主耶和华啊,”她耳濡目染,也开始把上帝那老家伙当成口头禅了,而且自己毫无感觉,“保佑我吧。”

她心情沉重地拆开信封,看完后愣住了。

信的大意为,那日同奥尔多·卡特坐在同一赌桌上的几人是团伙作案,曾接受过专业的作弊培训,为组织榨取来俱乐部娱乐的富人的钱财,现在他们已经锒铛入狱,所以,她的债务也就不必再还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莉齐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擦了擦眼睛,继续往下看。

“这帮人无法无天,就在昨日下午,他们同一位先生进行了一场纸牌游戏,正当他们准备开始作弊时,这位先生和他的同伴把他们抓了个正着。这位先生您或许认识,他叫格莱希昂·德·兰利。我对此向您表示歉意。”

信到此结束,署名是亨利。

莉齐默默把信放下,心里百感交集,像是抱着一堆乱糟糟的毛线团。

看来,她有点儿错怪他了,他也并非像她想象中的那么坏,那么邪恶。至少,在所有所谓的亲戚和朋友都对破产的他们敬而远之时,他愿意帮她一把。

莉齐决定等他回来的时候对他的态度稍微好一点儿,起码每次在农庄碰面不再对他那么冷冰冰的了,以此作为感谢。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格莱希昂却始终没有回来。

看出莉齐心中所想,德尔菲娜便告诉她,在他俩一起出去的时候,有个长相非常俊美的男人来过农庄。他叫罗伯特,是来找格莱希昂的,艾伦一见到他就脸红,德尔菲娜则如实相告,罗伯特便直接走了。

“他说有急事要找德·兰利先生,或许现在已经找到了呢。”德尔菲娜说,“不过,你不是最讨厌他吗,莉齐?”

“以前是。现在我对他改观了,因为他帮我们摆脱了债务,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赚到的每一分钱都自由了。”

德尔菲娜惊呆了。

足足愣了半天,她尖叫一声,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又跑又跳,楼上传来加布里埃尔的怒骂声:“你疯啦!”

“我们不用还债啦!不用把钱给别人啦!”

“——什么?!”

于是连一向稳重平静的吉娜都快活得跳起舞来了。

莉齐觉得好笑,系好遮阳帽和围裙,和怀特照常到菜地里干活去了。由于不必再还债了,连她上次交出去的钱也被寄了回来,她现在手里有了钱,便雇了些人来农场做工,由工头管理。要知道,雷吉最繁荣的时候可拥有上百号人呢。

一直到了十月底,帕特卡琳姨妈寄来一封信,邀请卡特家的三姐妹到她家去,陪她小住一段日子,打发打发寂寞,“然后再参加贝林克姆勋爵的遗孀玛德琳夫人举办的舞会,我想你们一定会喜闻乐见。”

据信里所说,这场舞会邀请了大半个伦敦有头有脸的人物,包括精英、富豪、名流。玛德琳夫人为了防止家道中落,不惜耗费巨资,替女儿找到一户好人家。

德尔菲娜两眼直放光,兴奋得不得了,按她的话来说就是:“多好的一次机会呀!这么多有钱男人,而玛德琳夫人又只有一个女儿,说不定我也能趁机找到一个多金又帅气的丈夫呢。”

艾伦连声附和,她早已厌倦了在农庄枯燥乏味的日子,巴不得赶紧出发才好。

而莉齐虽然没考虑过结婚的事儿,现在一心想着怎么弄到大把的钱,但在两个妹妹的软磨硬泡下,她还听说格莱希昂最近也在伦敦,实在是很好奇,便答应了,第二天她们就坐上了进城的驿递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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