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晚上，某包厢。
祝榕将一个信封递给何婷：“你上次提供的涉毒线索我们抓到人了，这是奖金。”
何婷直接将信封揣进口袋里。
祝榕：“你不数数？”
“都认识两年了，不用数。怎么样，这次线索对你升迁有用吗？”
祝榕长叹一声：“唉！女警哪里有什么升迁的机会哦！我连调都调不走。上次我都冲到局长办公室里说我想进步！我想办专案！我想成为性侵猥亵案件办理专家！给我学习机会！分局只要有案件都可以叫我来学习我什么都能做！局长说好的，但是依旧不调我，我都在派出所待了四年了，不会要待一辈子吧。”
“我老是在想，要不还是辞职算了，可是我今天居然碰到一个女孩来所里报案，因为她发现了代孕的广告。你知道吗？她的眼神特别期待、特别相信我，我突然觉得好羞愧啊。”
祝榕眼睛突然眼睛湿润，看到柳韧，她想起了四年前那个满怀期待进入警队的自己，她觉得对不起曾经的自己。
何婷：“你是说柳韧？”
“你还认识她？”
“今天还是我跟她一起准备去贴这些小广告的，没想到她去报警了啊。当时她跟我们讲了很多捐卵、代孕的危害，讲得头头是道的，真的挺厉害的人啊。”
祝榕手指轻轻瞧着桌面，她知道柳韧没有说实话，柳韧的谈吐、气质就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又了解常人所不了解的专业知识。
不像个常年颠沛流离打零工生存的人，这种气质倒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呢？
祝榕对何婷说：“她身上有些奇怪的地方的，你帮我留意下，不过不要为难她，她应该没有什么坏目的，能帮还是帮一下。”
“好，”何婷点头，“她似乎很缺钱，我看她懂的也多，脑子也好，给她推荐了个家政公司，专门做有钱人家的家政，比发传单赚得多。”
祝榕问：“那……有钱人家找家政会不会对身份卡得很严？柳韧似乎不能提供准确的身份。”
“对家教、住家保姆、月嫂这些肯定身份审核很严，但是那种打扫卫生的钟点工、临时送个东西的零工要求没有太高，是由公司调配人过去的。我看她好像很感兴趣，听我说起这个时眼睛都亮了一下。”
祝榕：“她是听到什么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
何婷：“好像是……有钱人吧。”
祝榕：“……”
何婷：“我有个老乡在那个公司工作，正招人呢，我把联系方式给小柳了。对了，她提供的的代孕广告是能做证据吗？我这里也有。”
祝榕面露难色，实话实说：“很难有什么处理啊！发小广告这事太小，而且代孕广告这事又很难界定，我又只是一个小民警，做完材料给所里领导看压根不当回事，说我闲得没事撑的。唉，也许把后面的产业链摸清楚呈报分局可能还引起重视，可是就我哪有这么大能耐摸到后面的产业链，一个经侦队几个月都搞不定的事。现在最多就是搞下这些组织发传单的人。”
“最近分局有苗头要整治乱发小广告的团伙，不过主要是□□、招赌这些广告，婷婷你帮我看看组织发这些代孕广告的人还有没有发□□、招赌的广告，有的话可以交给我，这样才有可能对他们进行处罚。”
何婷：“有的，都是一起发的。”
祝榕：“好。”
何婷看祝榕一直在摩挲手里那张“捐卵”小卡片，上面写着咨询电话，何婷知道，虽然祝榕嘴上“自暴自弃”管不了，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她问祝榕：“那这些做代孕生意的人不管了吗？”
“管！”祝榕一拍桌子，“小民警也有大能耐！分局接下来人事会有大变动，听说有个女局长要上任了，我想先尽可能收集线索，呈报给她。”
有人对她满怀期待，她同样也对其他人怀着期待。
何婷点头：“其实我有认识几个人咨询过捐卵代孕，回去我问问她们。”
祝榕：“谢谢。”
何婷上班的时间快到了，她刚刚是请假出来的，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对祝榕说：“你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要觉得羞愧，你其实已经帮了很多人了，因为你的坚持，那个人才能得到惩罚，哪怕只是很小的惩罚，我也觉得欣慰，我很感谢你的存在，所以你不是可有可无的。”
祝榕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到何婷的时候，是因为何婷报警说自己被酒吧里的男人猥亵。她去医院找何婷取证，才发现何婷因为怀孕在医院做人流，周围的人都将她怀孕和被猥亵这两件无关的事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你这样不检点的女人被人摸一下怎么了？
流言蜚语如同一张层层收紧的网，试图绞杀她。
何婷取消了报警。
祝榕还是放心不下，同事都劝她别没事找事，没有监控，也没人作证，本人都取消报警了干嘛还去找麻烦，何况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说不定猥亵何婷的就是让她怀孕的男人，何婷仙人跳呢，说不定何婷就想勾引他，毕竟是个酒吧女。
祝榕很愤怒，气得发抖，和同事理论，可他们又说她太感性，缺少作为警察的中立客观，可是无证据揣测就是中立客观吗？男人的想法代表客观，女人的想法代表感情用事。
祝榕还是决定去医院找何婷继续调查，因为祝榕知道被猥亵的心情，她也完全理解何婷作为一个女人的处境和面对的压力，就在她到达医院时，看到何婷站在了医院的天台上面。
她陪着何婷坐在天台，她说：“我高中的时候在上学的路上被人袭胸，当时吓坏了，哭了一上午不好意思说，后面警察来了，给我做了笔录，过了一段时间又听到有个女生也被袭胸了，再后来我就没有收到过关于这件事的后续了，那时我就想，如果我成为了警察，一定会给那个女孩一个后续，你相信我好吗？我想给你一个后续，我想给高中的自己一个后续。”
最终那个猥亵何婷的男人被拘留了十天。
也因为祝榕化解了一件有可能造成舆论危机的自杀警情，当年她获得了一个嘉奖。
这是第一次，祝榕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她想成为一个办理性侵猥亵案件的专家。
但她工作了四年，没有人理会她想做什么事。即使她获得了嘉奖，他们祝贺着她，赞扬着她，但是对她的工作安排并没有什么改变，在她冲到局长办公室自荐时，局长也会说：可是我担心你太过感性，不够客观，偏袒一方。
她无力辩驳，人与人之间难以理解，就像她很多次和同事理论：男人砍女人，为什么总要用女人的感情背叛来模糊重点，在她看来这两件事绝对不能放在一起比较。她不能理解“受害者有了一丁点的污点，她遭受的伤害就合理”，就像他的同事不能理解她为什么总是跟他们因为一两句闲聊吵架。
可是她也会累。四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热血青年变成一个沉默的人。
她逐渐意识到她在这里不是因为她多么重要，只是因为她通过了考试，必须给她一个岗位。她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她做的事谁都可以替代。
他们说：你做不了什么真正的事情，你还需要我们的照顾，你永远只能辅助、打下手、做后勤、做文员，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即使她处理过各种各样的警情，无论是深夜还是风霜雨雪里都有她的身影，可他们仍然噘着嘴评价她：真羡慕你是个女的就是受照顾，不像我们累死了。
他们好像看不见她。
所以她很感谢何婷和她说这句话，你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你是珍贵的、耀眼的存在。
她看见了何婷，何婷也看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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