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啊。”刘姨往儿子背上给了一巴掌。
她看不惯儿子在女孩儿面前闷不做声的傻样儿。
呆头呆脑,不热情,没礼貌。
李红砂被那一巴掌震了下,身子一抖,让出个位置来,方便母子二人进门。
刘姨进来后就在堂屋的木椅上坐下了,李红砂领着男人进屋,又出门搬了张椅子进来。
发现多此一举。
男人个高,贴墙边踮脚抬手就能看清灯泡的规格。
李红砂端着椅子,用鞋磨了磨地:“要哪种灯泡?我现在去买。”
“不用。”夏达海拍拍手上的灰,“我们家里有,一会儿给你拿过来,你先吃饭。”
现在跟李红砂在一个房间,当她面儿说话,男人没有在门外时的沉默寡言。
李红砂听不出来男人话里的关切,视线停在他手背的刀口上。
到底被什么划的。
她抿唇轻轻点头:“麻烦了。”
夏达海出来跟他妈说了下,刘姨给李红砂打声招呼,和儿子一起回家,帮李红砂找合适的灯泡。
李红砂送走人,看向堂屋圆桌上的饭盒。
这是个老式的铝制饭盒,手摸上去发烫,找一个铁勺撬开盖子,迎面接一捧热气。
是扁豆炒腊肉,还有番茄炒蛋,跟大米饭霍在一起压实了,分量比沿街叫卖的盒饭还足。
舀一口放嘴里,油脂润了唇舌。
很香。
李红砂餍足地眯了眼。
夏达海进来瞧见的就是这幕。
小姑娘捧着饭盒,拿一个比嘴大的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塞饭。
吃得太急,嘴里的都没嚼干净,就又往里塞一口。
看样子很合她口味。
夏达海摸了摸肚子,关了农家乐的门回家,他连口水都没喝,就被刘女士拉过来拜访了。
说隔壁的房子空了这么久,老人家刚回来,肯定哪儿哪儿不方便。
得来帮忙。
他进来动作不轻,脚上的重量压碎几颗石子,惊动认真干饭的人。
李红砂看见堂屋门口的人影,心乱跳了一瞬,手心手背朝嘴上胡乱抹一通。
她站起身,抱起身下的木椅,又要往男人那边送。
夏达海看见了叫住她:“用不着椅子。”那灯装墙上的位置没多高。
她又多此一举了,都是跟人相处少了的毛病。
李红砂胃口不大,要不是夏达海来了,她还会硬撑。这会儿她不吃饭了,蹲卧室门口看男人换灯。
村里的农家乐一天开多长时间,她心里没数,男人大概是才关门就被刘姨拉了过来。
乡下跟城里不大一样,李红砂好几年没体会过这么热心的帮助。
有点儿无所适从,还有点儿不识好歹的防备。
刘姨这回没跟来,隔壁院子飘了些烟过来,可能还有菜没炒好。
她舔了舔唇,脸红了点儿,羞的。
人刚做了几道菜就给她送来了,她一开始还不马上去开门。
再去看拧灯泡的男人,心思又变了变。
他脚边有个敞开的行李箱,不知道看见没,李红砂回来里里外外收拾一通,还没来得及把衣服拿出来,整理到衣柜里。
随便放男人进卧室还是不太合适。
但他是来修灯泡的,又是奶奶朋友的儿子。
李红砂不自在地乱想。
视线闯入一只棕色的手臂,把她缠作一团、乱七糟八的想法压住。
男人换了灯泡过来,按开关试试亮度。
“会觉得刺眼吗?”
李红砂听着头顶低哑的声音,突然拉近的距离让她看清了男人手背上的刀口。
是菜刀吗?开农家乐的话,应该是被菜刀划伤的。
但如果是菜刀,就有点儿没意思。
李红砂撑腿站起来,腿蹲久了发麻,她扶着一边门框看灯:“不会,刚合适。”
“那就好。”夏达海收走了床头边矮桌上的灯泡包装盒,又环视桌边,看有没有落下垃圾。
“我先回去了,有事需要帮忙,就来叫我们。”
街坊邻里,都是这么过来的。
说完夏达海就准备走,身后微弱的声音叫住他:“等一下。”
他转身,李红砂蹲在行李箱前,背对着他,在里面摩挲什么。
好一会儿,她递了包糖过来。
“刚才麻烦你了。”李红砂不适应邻里邻外不图回报的帮忙。
总要给点儿什么,李红砂笃定。
夏达海低头看着她手里这包糖,绿色的边缘封口,封面印着像英文又不是英文的字。
他上学成绩不好,看不出来这是哪国的糖,但乡下应该买不到。
他接到手,试着笑了下:“不碍事。”
堂屋没开灯,屋里刚换的白炽灯充满活力,得劲儿地亮着。
男人背后是阴影,身体一半没入黑暗,一半被白炽灯照亮,勾起的笑露出尖利的犬齿,把好看的皮肉拉开。
他接糖的手背上有刀口。
李红砂拿糖的手微颤,猛地松开:“天,天晚了,你快回去吃饭吧。”
她结巴得厉害,男人似乎蹙了下眉,侧目看窗外的天。
暗了有一会儿了。
乡下的夏季天不会黑太早,但他们找灯耽搁太久,赶不上落日的速度。
夏达海沉沉应了声,转身离开。
不多时,院落传来木门阖上的声响,李红砂松了口气,小跑过去,给木门落下铁栓。
接着她跑回堂屋,把屋里的灯全亮起来,坐回卧室的床上,在电脑上敲字。
这个老板不会笑,一笑就像牙勾起皮肉,皮肉黏着血沫,客人看见了会尖叫逃走,白骨就会少一批。
笑不来的夏达海修好灯泡回家,停在两家人必经之处。
隔着院墙,李红砂房里的小白炽灯亮着明耀的光。
小姑娘的人影打在青窗上有圈猩红,像他白日里瞧见的那颗朱砂痣。
刚才她蹲那儿又看见了,不是错觉,小小的一张脸上长了颗小小的痣。
就坠在她右眼眼尾。
有点难忘。
夏达海搓搓后颈,想起中午忙累了,他站在院门口里侧抽烟,靠阴影里瞥见李红砂从光下走出来那会儿,仿佛骤然停止的心跳。
包头村没有春秋,夏季使所有人狼狈。
可他就是呼吸一滞,而后上前,看见了她的小痣。
那是颗不怎么圆润的痣,刺眼的太阳下,朱砂痣的边缘扭曲着。
像他农家乐里包的松花皮蛋上的松花。
胃紧缩泛酸,他莫名其妙地升起股难以遏制的食欲,想舔一口。
那颗红痣肯定不是皮蛋的臭腥味,夏达海不灵光的脑子替他弥补了舌尖上的匮乏,涌现出麦芽糖的甜味。
黏掉牙的麦芽糖,甜腻腻的。
这种见到小姑娘的一系列连锁反应,用城里好听点儿的话说,是春心萌动。
用夏达海的话讲,那就是发/春了。
进厨房给不认识的姑娘做她点的菜,起锅烧油,夏达海给了没出息的自己一巴掌。
好好的搞什么一见钟情。
这不是非让人姑娘觉得他肤浅。
回了家,夏达海一口气吃了三碗饭,被刘女士拿筷子敲着手放下的碗。
夜里风从田间吹来,一阵清爽,夏达海不满足地躺在床上,浑身燥热,额间淌了汗。
汗液顺着高耸的鼻翼滑落嘴角,他舔了口,脑海闪过白天上菜的时候,李红砂向旁躲开的动作。
夏达海紧皱眉目,抬手嗅了嗅,身上的汗味才多久,就有了酸味。
难怪。
他起夜去浴室洗了个冷水澡,又回房把刘女士不让开的空调打开。
也不急着回房,他洗完就去院子里,坐石凳上,望着一堵墙发呆。
从前也没觉着自己是这么个肤浅的人,就因为人家长得好看,一下就上了心。
夏达海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点了支软烟。
话又说回来,农家乐来往游客那么多,好看的人形形色色,他单就对刚回村的李红砂上了心。
不就是命中注定?
罢了,他文化一般般,肤浅就肤浅。
夏家的院子与李家的院子隔很近,夏家洗澡的浴室,又靠近李红砂睡觉的卧室。
李红砂下午睡了,晚上不是很困,对着电脑上的纲要和人物设定发呆,下不去手。
听见对面传来的水声,她看了眼显示屏底下的时间。
这么晚了,刘姨他们居然还没睡。
过了没多久,她抠头发的时候,又听见趿拉拖鞋的声音。
啪嗒啪嗒,声音在院子里止住。
人越是忙的时候,越静不下心,除了正事儿,别的什么都干。
李红砂码不进字,就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不仅听,她还嫌吵,动动嘴嘟囔院里的人看不见时间,多晚了,还这么吵。
咔嗒,一个轻巧的点火声。
之后的响动就小了,李红砂捕捉不到,却幻听出一声喟叹。
像那种男人事后神情涣散,周身透着爽利的畅快。
回神被电脑的白光一闪。
她抬手,在电脑上敲打出开头:不是所有的痕迹都会被烈火焚烧。
火势过去会留下白骨,冒青烟的骨头,他最是喜欢。
洋洋洒洒万字三章,结束天已经泛青。
李红砂往后倒去,落在枕头上闭眼,想着隔壁的动静怎么没了。
夏达海凌晨五点起床,打开院落的门往农家乐去的路上,路过李红砂的家门。
他不用踮脚,只稍稍抬头,就能透过矮墙看见李红砂卧室的窗。
青色的玻璃背后,他亲手换上的白炽灯还亮着。
不知道一小姑娘为什么要独自回乡,但一个人在乡下住的第一晚,肯定是怕的。
夏达海一路走,一路想。
她害怕该怎么办呢?总不能每晚都亮着灯。
对睡眠不好,一个月下来,电费也不便宜。
总得想个法子。
开了农家乐的门,夏达海擦拭桌椅,准备有预定客人点的菜。
忙一会儿,他就朝院外看。
蛮香农家乐开的位置在村里的黄金地段,斜对面是小巴车必停的站点,前面三岔路往左是集市,往右是村民的住宅区。
小姑娘睡醒买菜,肯定会经过他这里。
夏达海没别的想法,他找不到说话的理由,连搭讪都不敢,只想在李红砂走过的时候,看上一眼。
看一看就满足了。
至少不会像昨晚那么饿。
但他从太阳出来,等到客人的影子遮住太阳的光,都没瞧见李红砂走过这里。
按理说,刚回乡下,家里冰箱什么都缺才是。
李红砂奶奶搬去城里前,狠狠心,把能用的调味、冻肉,全部清理了干净。
冰箱只有急冻室里,有几包不知道冻了多少年,一捏还掉冰碴的胡豆。
的确什么都缺。
但李红砂物欲极低,什么都不需要。
回乡前她买了几箱泡面拖回乡下,可以两三个星期不出门,靠泡面过活。
蛮香农家乐人声鼎沸这会儿,李红砂刚醒,枕边放着开了振动的手机,一亮一振。
她坐起看了看窗外,眼睛里蒙了层雾,被阳光和白炽灯一齐恍了下。
意识朦胧地看不断亮屏又黑屏的手机,反应好几秒,才在又一个微信电话进来的时候接起。
“喂。”
她只说了一个字,那边讨好的声音就一连问出好几句话:“老师,下个月的内容你有想法了吗?”
“大纲写了吗?前三章有吗?可不可以今天发给我?我去跟主编报备。”
李红砂把手机拿远了些,远离聒噪的声音,把电话挂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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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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