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父看他一眼,又转头看鱼,盯着几条活蹦乱跳的活鱼叹了几口气,摆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
仿佛下一秒,他就能说出“李红砂实则跟他沾亲带故”这种骇人的话。
这事儿放乡下不稀罕,村尾有家不常出来见人的夫妻,就是表哥娶了表妹。
他妈跟方奶奶关系那么好……
夏达海不敢想,被夏父叹得紧了头皮:“你要没别的事,就帮我把火烧起来,我去给红砂送鱼。”
拎着鱼走了没几步,夏父在他身后幽幽掀唇:“当年啊……”
成功让夏达海住了脚,眉头一跳,转头问:“当年怎么了?”
夏父在他看过来这一瞬,神情恢复正经:“当年你脐带绕颈,还是红砂她奶奶救下的。”
别看夏达海现在生得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的,他以前居然是个不足五斤的早产儿。
夏家那会儿钱不多,刘女士怀孕没吃过多少好的,夏达海就在刘女士肚子里孱弱地活。
那年村上有人养羊,为了给妻子补身体,夏父拿了几个鸡蛋带刘女士上门去讨羊奶喝。
不成想等人挤奶的时候,刘女士被一只小羊冲撞,动了胎气。
送去村上卫生所,医生说婴儿脐带绕颈,这里接生不了。
脐带绕颈的婴儿接生时间拖长了,要么婴儿侥幸活下来成一个傻子,要么直接缺氧死在妈妈肚子里。
如今的包头村虽然到晚上依然没有通行的交通工具,但至少能想办法在手机上打车。
那个年代,到了晚上,找不到车就真没法子。
夏父焦急地打电话到处求人,看有没有人能搞到车送他妻子去镇上的医院。
但那会儿哪那么多有车的人,有自行车的人家都算富裕的了。
是红砂的奶奶方菊来送红鸡蛋的路上,听说他的麻烦,自作主张地抢了村长家的三轮车,一脚一蹬地给他们送过去的。
半夜蹬车的途中,碰上换岗回家的警察,然后才坐上带四个轮子的警车,被人及时送到镇上的医院。
值班的老医生恰好是从市区大医院退下来的,有过这类情况的接生经验。
夏达海这才捡回一条命。
当年的路可不好走,方菊咬牙硬蹬,再蹬个几里路都不用警察送,她自己就把他们送到医院了。
“所以你要只图红砂长得好看,”夏父讲完过去,对他警告道:“我劝你别去打扰人家,咱不能恩将仇报。”
夏达海从来没听父母提起过当年的事。刘女士对李家的人热情,他一直以为他妈就是这么个性子,方奶奶又是个好人。
但为此把他想追李红砂的心,说成光看脸未免太决断,可硬要他讲个跟外貌无关的理由,他也找不出来。
夏达海上学成绩不好,读了书也文化低下,说不出高雅的话来美好他的心动。
“不会的。”他的手慢慢摸向心脏的位置,“我一看见她,一想到她,就这里酸。”
又酸又疼,他怎么舍得。
好比莎士比亚,还是那谁,反正是个白鬼写的叫《圣经》的玩意儿里面,说的夏娃和亚当。
李红砂就是他的夏娃,一见到就骨头疼。
不比刘女士一直想让夏达海给李家当上门女婿的想法,今天夏父才算真正同意了儿子去追李红砂。
当初夏达海安稳出生,他是想让夏达海认方菊做干妈来着。
要是成了,夏达海今天就是李红砂的叔叔了。
但这话说出来,他儿子怕是要炸。
夏父听他扮矫情的话,笑话他:“你就不是搞文艺的料,讲那话。”
“我怀疑就是你小时候缺氧久了,长大才没读书的脑子。”
数落起儿子,夏父跟刘女士一样不留情面。
数落完又叹口气,不知道是叹给谁的。
“不过傻人有傻福,你小时候就相中了好媳妇,长大眼光也没变。”
夏达海攥紧套鱼嘴的粗绳:“怎么说?”
夏父在地上捡了根野草戳水桶里的鱼:“小时候带你去李家拜年,还没给人磕头呢,刚进院儿里,你一眼就瞧中站槐树下看窗花的红砂。”
“把老子手一挣,上去就咬住红砂的脸蛋儿。还挺会挑,专咬人长了痣的地方,留豁大一圈牙印。”
夏达海面生赧意:“红砂呢?她是不是讨厌我了?”
“那倒没有。”夏父扔了野草站起身,仰天回顾过去,“红砂一个劲儿地哭。她小时候爱哭得很,你不安慰就罢了,还偏要像个地痞土匪,拉住她胳膊不让她跑。”
“说什么……咬过一口,就是你的了。”
那是刘女士偷吃夏达海零嘴时常唬他的话,没想到会被这小子用到这上面来。
“红砂被奶奶抱去哄。哭过后以为只是你当下饿红了眼,听了你道歉,就原谅你了,还拿自己的糖给你吃。”
夏父讲完过去,想转头看儿子的反应。
偏头过去,院里哪还有人。
夏达海早跑了。
拎着鱼敲李红砂家的院门,夏达海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着。
铁栓发出生锈的摩擦声,门拉开,他把鱼递出去:“给,杀好了的。”
李红砂不敢碰滑溜溜的鱼身,擦过他粗大的手指,扣住绳圈接过:“谢谢,麻烦你了。”
夏达海把手垂回身侧,蹭了蹭裤腿。
李红砂盯住死鱼的眼睛,眼青眼白,了无生气,泛着腥味,忒吓人。
看一眼就不想看了,目光往前移,落在夏达海身上。
他似乎是一到家,就去给她杀鱼了,衣衫没换,湿漉漉地贴在他身上。
往上,两胸之间沾了一点儿粉红的血渍。
李红砂眨眨眼,说不清自己的想法,想问就问了:“除了鱼,你还会杀别的东西吗?”
夏达海正望着她眼尾下的小痣出神,听见她说话,先愣了下,脑子再过一遍,他下意识撒谎:“只会杀鱼,农家乐里有专门处理这些的帮厨大哥。”
夏达海不愿李红砂因为杀鱼的事,害怕起他来。
他们小的时候,他咬过她一口,估计在她心里,他就是个凶残的莽汉。
事实上李红砂根本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她那会儿才多大,还不是记事的年纪。
夏达海对她来说,就是同乡的陌生人,因为上一辈的关系,这几天才相知相熟。
李红砂听了他的回答,心里涌起股微不可察的失望。
她也说不上来这点失望源自哪里。
一直观察她脸色的夏达海注意到了,红唇微掀,亮出一颗犬齿,舌尖紧张地扫过齿尖,润过干涩起皮的唇:“我,我以后可能会学。”
他不敢太笃定,万一她不是因为他不会杀鱼以外的东西失望呢。
李红砂怔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你快回去把衣服换了吧,虽然是夏天,但一冷一热容易感冒。”
牙齿咬住唇内的红肉,下了点儿劲才把高兴到冒泡的心情压了下去。
真好,她在关心我。
“我也要回去把鱼放冰箱里。”
夏达海自动忽略了这句:“好,你快进去吧,外面热。”
关门那刻,李红砂想起件事儿,把只剩道门缝的木门猛地拉开。
夏达海还没走。
李红砂顿顿,觉得这个问题问出来很没道理,就用鞋尖踹了踹木门的门槛,把决心踹出来:“你……”
夏达海的唇角被一股力量慢慢牵起。
“今天晚上会洗澡吗?”
笑容僵在脸上,神经质地抽了抽。
夏达海回到家,一如往常地生火做饭,吃饭洗碗。
刘女士和夏父都感觉出他的不对劲,但知道他下午去了红砂那儿一趟,不对劲多半跟红砂有关,他们就没管。
到了今天洗第一次澡的时候,夏达海蹲在浴室里,看了圈家里的洗浴用品,琢磨李红砂问的话。
你今天晚上会洗澡吗?
他抬起手,朝身下嗅了嗅,没什么味儿。
但听说养狗的人闻不出来狗味,是不是养鸡鸭鱼猪的人也闻不出来鸡鸭鱼猪的味道?
夏达海不洗了。
他换了件衣服,去菜市场的几家超市里转悠。
到办过会员卡的那家超市,员工向他推荐了一款刚进货来的沐浴露,说很适合他这类人。
“十**一呢,不只能洗头洗澡,还能刷牙、洗碗、洗衣服……”
夏达海不管这些,他不耐烦地打断推销:“好闻吗?”
他就这一个问题。
员工打开了瓶盖:“你闻闻。”
夏达海买了这瓶十**一回去,他闻过了,味道很清新,是淡淡的薄荷味,但又没薄荷那么辛辣。
就像红砂送给他的薄荷糖。
这个瓶子背面,也写着他看不懂的外国字。
李红砂晚上还是吃的泡面。
她能做点儿小菜,但根本没做过鱼。
况且那么肥美的一条鱼,恐怕有三四斤重,就算她会做,一个人也吃不了。
农村的人可能会把菜放冰箱端个几天,直到吃完。
李红砂最多冻两天就不想吃了。
不仅会腻,还容易闹肚子。
隔壁飘来菜香的时候,她甚至不耻地想,要是每到饭点,她就是刘姨的女儿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随便吃别人家的菜。
李红砂虚弱地趴在床上,高估了自己对泡面的忍受力。
挺香的泡面,她竟然吃两顿就腻味了!
倒是一点儿没想起,搬家前在城里,她借口忙已经连续吃了三天的泡面。
电脑的光就在脑后亮着,她一点儿“上班”的想法都没有。
闭目养神好一会儿,对面的水声穿透白墙落进她耳朵里。
哗——哗——
像风吹过一片薄荷田,叶子相撞奏出世上最和谐的音调。
李红砂的动力在这点儿声音里渐渐恢复。
她转过头,侧脸枕在手臂上,用一只手慢悠悠地敲字。
他将杀戮看作朝圣,尊重又虔诚。
动手前,农家乐会被一股淡薄的熏香萦绕,那是木质香,是森林的芬芳。
靠坐在浴桶里,掬一捧清水,他看着晃荡的水,像是饮下了一只动荡的灵魂。
夏达海洗澡头回用上了女人爱用的玩意儿,据卖东西的人说,这个叫浴球,搓澡用的。
打上沐浴露后,用这个从头搓到尾,能把缝里的泥都搓干净。
夏达海不信这玩意儿能有这么厉害。
但他还是买了。
也许红砂洗澡也会用它。
搓了一遍淋水,身上不滑,但头一次用沐浴露,夏达海总感觉没香皂洗得干净。
抬手闻了闻周身的气味,十**一的薄荷香还没留在他身上。
夏达海拧开水龙头,往沐浴球上倒十**一,洗第三遍澡。
他在浴室里快待一个多小时了,门外刘女士在心疼地拍门。
“你洗什么东西洗这么久!水不要钱啊!”
夏达海充耳不闻。
他只想洗干净,洗得没有汗,洗得香喷喷。
哪根骨头疼我不说。另外,他只是想洗干净澡,他有什么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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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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