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宋玉成缀在云照渊三步开外,一边活动着左手腕,一边长短不一地叹气。不过走了几百米,她吸气呼气的频率急促得像台漏风的风箱。
得到她的敷衍后,云照渊倒是变得好说话,干脆还了手臂,还亲切表示可以帮她疗伤。
宋玉成对他戒心深重,直接了当的拒了。
云照渊被撂在原处,依旧是个笑模样,仿佛刚刚被人甩脸的事不存在似的,玉带当风,姿仪甚美的走在前列。
只一点,每当宋玉成抬脚要走往别处时,对方又会停下步伐,跟着她四处闲晃,保持不到半米的距离,真是缠人得紧。
如此往复五六次,宋玉成干脆问了他要干嘛,云照渊说带路。
真是邪门,有这种带法?
管它剧情崩成什么样,关键节点总有强制推进,就像狂按跳过键也不影响最终进BOSS战或选结局的游戏机制。
宋玉成心中计较着,左右也是打着薅他眼泪的主意,多接触就多有机会,这秘境深处说不定有什么好物能弄哭他。此时说要走,倒像我怕了他害我似的?
男主缺乏基础教育毒打的恶果,就是仗着天赋胡作非为,现在活脱脱一个黄毛,简直没眼看。
宋玉成想起自己气头上应下的“双修”一事,心中有些懊恼。但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当场反悔她还拉不下脸。
口头答应又不等于真要做,又没立字据,到时赖账还不容易?找个机会甩掉他,等进了天衍宗,她避开他的师门远远待着,能出什么岔子?
思及此,她心下稍安,专心催动灵气加速左臂愈合。
二人东拉西扯半天,行至一处光滑坚硬的石壁前,云照渊终于停步。
四周草木掩映,流水淙淙,鸟雀翻飞啄食草籽,一片寻常山景。在此驻足,莫非有甚机缘?
融融暖意自他身上弥散,即便不回头,身后人的一举一动、乃至细微的情绪波动——那浓重的不满、戒备、厌恶,以及一丝隐约的熟悉感——都清晰地映照在他感知里。
寻常微末恶意,对他无关痛痒。但此刻涌入心间的新鲜情绪,却让他不由自主多分了些注意。而且离得越近就越能感受她心中所想。
直到他掐指算了她,那便更是有趣。
此人前路未卜,倒是不曾见过的。
未见过,也未杀过,却和他有极重的因果,比之有相杀之谊的诸位同门,只多不少。
薄唇微微勾起,云照渊幽深的目光从宋玉成的脖颈处滑过。
在千百次往复回环里,她似乎还不曾杀过他,而在更久远的轮回之初,他也会心存恻隐。
可如今,唯剩余恨滔滔,灼烧肺腑。
他早已是披着腐朽人皮的恶鬼,只是不甘独堕无间,故而踽踽独行,徘徊不去。
若能从她身上盘剥半分,稍解苦厄,便是值得快慰。否则这无边苦海,凭何只他一人沉沦挣扎?
生于此世,痴行万载,杀不尽渡不完,何不兴之所至,纵情肆意?
袖中的手指神经质地微颤,云照渊忆起她脖颈间温热的触感,唇边绽开一抹虚浮了无生气的笑。
石壁上方,浓墨般的阴影无声汇聚,遮蔽了窥探的视线。
云海深处,映照着此方区域的灵镜骤然被大片阴影笼罩,镜面瞬间模糊。
一名小弟子不明所以,抬手欲拂,被身旁师长厉声喝止:“已至极情壁边缘,镜面自生紊乱。未入门者,因果不沾,随他们去。”
“是。”
“这两人什么运气,随便转转都能撞进这沟里!”
此前称赞云照渊剑术的落拓剑修苍明子,唾沫横飞地向旁人解释,说到兴奋处更是天女散花,“这石壁乃心魔境核心,最易催发人心欲念!欲念不去,经年累月,才在前头养出了‘讨水鬼’那处邪地!渴死、饿死、贪财而死的执念被放大汇聚,才有了那鬼蜮!”
同行的苍梧弟子皆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避开热情过度的师叔和他的口水点子。
苍明子盯着模糊的镜面瞅了半晌,猛地一拍大腿:“不管这小子最后如何,我苍明子要定他了!胜了,入我门墙,做我弟子!惜败?老子照收不误!区区心魔境,插手又如何?怕沾因果?鬼才怕!大丈夫生于天地,当扶则扶!”
游龙般矫健的身影,惊鸿般高妙的剑法……苍明子啧啧赞叹,眼中闪烁着宗门长老凝望稀世璞玉的光芒,自言自语道:“还没及冠吧?皎洁如月,白衣胜雪……嗯,道号就叫‘雪月’!妙极!老子书没白读,除了剑谱还能派这用场,哈哈哈哈!”他豪迈大笑,一口饮尽烈酒,目光睥睨扫过四周,众人皆避锋芒。
苍明子愈发满意。
李岭缄口不言,精明的视线扫过场内诸人。
浓墨阴影逐渐吞噬宋玉成的身影,她的轮廓在幽暗中模糊不清,如同米粒之光,注定消弭于身旁的日月之辉。
李岭心中盘算得很清楚,即便此子有入魔之嫌又如何?同入此境,一个未及弱冠便剑道小成,更能寻到秘境核心阵眼,救人而不图报,心性、根骨、实力俱是上上之选。
反观那女子,一言不合便悍然出手,落败后尾随至此,甫入秘境便失一臂,纵使侥幸苟活,被秘境排斥也是迟早之事。境乃法器灵物,入者皆可问仙途。然仙途有长短,仙缘有深浅,仙门更有高低大小之别。
若不能持续吸纳此等天骄,上四宗何以长踞超然之位,坐拥洞天福地,孕育无数大能?
纵使他心中不喜,九墟也势必要争抢此人,哪怕只作备选,也绝不容错过。
李岭状似无意地扫视周遭,四宗之中,抱此心思者不在少数。届时免不了一番唇枪舌剑,威逼利诱。就让那痴人先得意片刻,最终花落谁家,犹未可知。
秘境中,石壁前。
云照渊指尖轻抚冰凉的石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哄:“石壁之后,别有洞天。此地阴煞之气浓郁,可引动我体内寒毒。需借道友灵力,与我‘双修’导引,将其逼出。”
言毕,他躬身做出邀请。
宋玉成闻言警惕,桃花眼里满是狐疑,开口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个词什么意思!疗伤,你糊弄鬼呢!”
云照渊喉间溢出轻哂,“何故避我如蛇蝎,吾不曾伤你半分不是。”
他说话时气息吹拂,有幽微的香气浮动,美人如斯,款款而言,看得宋玉成一个晃神。
口舌踟蹰,竟说不出半句重话,只好偏头过去不再搭理。
云照渊转过身,玉般的容颜正对宋玉成的眉眼,在石壁幽光映照下竟有几分柔弱堪怜。
既有美色姿容,何该用其达成所愿。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将温热跳动着的脉搏递到宋玉成跟前。
“若不信,一探便知。”
宋玉成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终究还是在指尖凝聚一丝极细微的灵气,刺入他的掌心,一股冰冷刺骨、带着熟悉锋锐感的寒气猛地顺着她的指尖纠缠而上。
这寒气比她之前展露的剑意更加阴寒彻骨,仿佛在极寒之地埋藏了千万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桎梏感。
“怎会如此?”宋玉成愕然,她的符咒威力虽强,但绝不可能在对方体内留下如此深沉顽固、仿佛跗骨之蛆的寒毒。
“剑气为引,诱发了旧疾。”云照渊收回手,密如织扇的眼睫垂下,遮掩眸中思绪。
“此乃我之痼疾,积重难返。借道友同源灵力,辅以特殊环境,方有解救之法。无需…行男女事,掌心相对,灵力交融,顺势引导,吸纳出即可。”
宋玉成盯着他苍白的脸,又感受着指尖残留的刺骨寒意,心中天人交战。
弄哭他暂时没把握,甩掉他又还没找到机会,这寒毒若真因自己而起…似乎确实责任在她?
石壁散发出的无形压力让她心神不宁,那股吸力隐隐增强,仿佛在催促。
莫非此前真是我误判?
如果他真要杀我,何必绕这么大弯子?
至于灵力交融一事…自己的灵脉稀烂,倘若这小子耍阴招,一起爆了拉倒,反正自己不亏。
“就信你这一次!速战速决,吸出来就各走各的。”
听她答应自己,云照渊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是庆幸,又似嘲讽。
“多谢道友成全。”
他微笑着似有感激,扣住宋玉成的掌心,十指嵌合,温和却不容挣脱。另一只手则按上石壁。光滑的石壁瞬间如水波般荡漾开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两人猛地拽入其中!
天旋地转,日月颠倒。
无数光怪陆离、诡诈画影,忧怖爱恨,人之极情,如海水倒灌般涌贯彻脑域。
在她的鲜红的视界中,游戏世界彻底崩坏,代码乱流如同末日风暴,她被困在数据废墟中,永远无法返回现实。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不断重复:“任务失败!KPI未达成!眼泪收集度0%!寿命清零倒计时:3…2…1…” 看着自己年轻的双手迅速变得枯槁衰老,最终化为尘埃一捧散于天地。
转眼间,她又立于仙魔战场上,尸山血海之中熟悉的游戏角色一个接一个死去,开膛破肚、肠流满地,宋圭的头颅被砍下挂于悬旗,张口欲嚎,双目流出血泪。断肢残臂拖撕扯着她的躯体,好似四分五裂。
无数破碎而惨烈的画面强行挤入她的意识。蚀骨的寒毒日夜折磨,带着冰入骨髓的痛楚;锁链透穿琵琶骨;剥皮、凌迟、炮制血食;持剑杀戮,陈尸百万、以血作泊,麻木空洞的快意…这些画面带着强烈的、不属于她的绝望和恨意,冲击着她的神魂。
心魔逼真,她的san值又有隐隐往下跳的趋势。
腥风血雨中,一道裹挟着滔天魔气的剑光贯穿了她的胸膛,她的躯壳被狠狠串在魔剑上,死前最后一眼她看清了他眼中憎恶怨恨。
万夫所指,苍生所负,昔日同门师长,亲朋好友皆成血仇,万剑穿心之痛,神魂撕裂之苦。累世铭记。
宋玉成几欲崩溃,但不论如何痛苦她心底仍有一股声音在坚定告诉她,她是最优秀的程序员之一,是独立游戏主创,她是父母亲人骄傲,眼前种种不过是虚拟的数据,一定不要放弃自己!坚持到底,方知是我!
这一抹信念像剥开乌云的太阳,随只有一线却足以维持住她不掉落深渊。
云照渊的瞳仁愈发猩红刺目,修长如白玉般的手指抚摸在生动的脖颈上,眼前出现了头颅拧下时,安详闭目的神态。
勿要动乱了,此时便好。
直到一声大过一声的辱骂,在他耳边响彻,他才回神。
“草!我的KPI!我的命!云照渊我太阳你@#¥……&*!!”
宋玉成在幻象中反复裂开,极致的破防带来她极致的辱骂,强烈的失败感和死亡回忆几乎将她淹没。
她有些沉浸在“任务失败”、“世界崩坏”、“死于男主之手”的惨烈Be里无法自拔。
对于那些过于真实、不合逻辑的“额外”片段,也只当是压力太大、想象力过于丰富导致的心理变态。
大脑没内存了,胆也快被吓破了。
无暇思考这些破绽。
与此同时,云照渊也陷入了双重心魔境的冲击,宋玉成所遭受心魔幻想也将他裹挟其中:
用妄生杀死了她。
她在“光幕”前忧心不已,不甘地说着“眼泪”、“KPI”、“寿命”等字句,最后无可奈何地化为飞灰。
世界如他所想的毁灭,她气急败坏地辱骂所有人和物,骂得最狠的是他,还详细说了要如何折辱他。
他心中本该无甚波澜,但在看到“自己”杀死她的场景时,一股烦躁涌上心头。
放下的手复又抬起。
即便在此处死了,外界只会以为她道心崩溃,神魂俱灭。
心念一动,无形无质的剑气就凝聚在侧,悄无声息地刺向身旁陷入混乱、毫无防备的宋玉成的眉心,就在剑气即将洞穿她额头的刹那——
宋玉成双目紧闭,却精准对着云照渊破口大骂:“杀千刀的数值怪,老娘做错了什么,KPI完不成我也很绝望啊,去你的英年早逝。困在这个破游戏里凭什么,我不过是想回个家而已啊!我要活下去,活下去啊啊啊啊啊!”
她骂得真情实感,歇斯底里,崩溃中眼泪糊了一脸,狼狈又脆弱。
过分骄矜的面容在汩汩流淌的泪水中变得模糊潮湿,像洪水中沉入翻卷的的桃花,零散凄惨却又穷极生艳。
对生的渴望不遗余力地从方方面面奔涌出来,越是难活便越要活,竟是这般苦楚了也不愿放弃。
她的执念纯粹又炽热,这份过分浓郁的情感,如同一星微弱的火,几乎烫了他一下。
剑气偏移了半寸,擦着她的鬓角掠过,削断了几缕青丝。
心中戾气愈加翻涌。
云照渊一把扼住温软的肌肤,手下用力。
恰在此时,宋玉成在混乱中下意识地抓住了这只夺命的手。
她并非清醒着反抗,更像是在幻象里试图抓住某个支点般急迫。
愚蠢又可笑。
就在两人掌心相贴的刹那,一股精纯的、带着奇异生机的暖流,顺着两人相贴的掌心,主动涌向云照渊体内那盘踞在经脉深处的、积压了百世轮回的寒毒。
如同滚烫的烙铁投入坚冰,那顽固不化、几乎成为他一部分的极寒本源,竟然…减轻了些许。
云照渊犹疑着看眉头紧锁、依旧沉浸在自己“失败心魔”中却本能输送着灵力的宋玉成。
心魔幻象再次变化。
她对着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发怒:“…眼泪…我上哪儿去收集啊!云照渊那个冰坨子,死变态,他哭?他不把别人弄哭就不错了!这任务根本就是坑爹…”
“任务”?“收集眼泪”?
细细描摹着这张脸的每一寸,宋玉成脸上只有深陷心魔的茫然痛苦,毫无作伪之态。
这是她心魔的一部分?还是知晓些什么?
杀意逐渐被好奇和一种模糊的猜测所取代。
云照渊反手握住了宋玉成输送灵力的手,引导着她的灵力,深潜入体内寒毒的核心。
和暖舒适,伤口消弭。
他的喉间溢出轻吟。
不知过了多久,石壁上的涟漪再次荡漾。
两道身影踉跄着被“吐”了出来。
宋玉成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涣散,显然还没从心魔的余悸中完全清醒。只记得自己经历了无数遍失败和死亡,惨不忍睹。
云照渊的状态则有些微不同,尽管脸色苍白,但眉宇间那常年萦绕的阴郁冰寒似乎淡去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奇异的、能消融他百世寒毒的灵力…心魔中的碎片呓语…将他轮回的记忆片段,理所当然地认作自己的心魔…
此前种种如同散落的玉珠,在他心中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感觉干巴,但不知道该怎么写更流畅不干巴,莫得很强大的感情描写功力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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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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