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淼一事暂时落下了帷幕，那天过后，附在他身体里的魂魄便消失了，而真正的郑淼也完全不记得先前所发生的事，玄清替他再三检查了几遍，确认无误后，又替他稳固了一下魂魄，便让他离去了。
只是，他的心仍是没有完全放下来。
若是那个孤魂野鬼口中所说的都是未来会发生的“事实”，那白玉京在最后的下场，便是尸横遍野，无人生还。
玄清想到这，便是通体发寒，当即不再停留，给师尊连发了三道简讯。
他叹了口气，神色敛了起来，只盼望着师尊赶紧回来才是。
与此同时，姜岁玉也是回了居处。因为连心咒的存在，她身上一半的伤势都被转移到了秦胜意身上，可即使只剩下一半的伤，看上去仍是血迹斑斑，十分骇人。
不过姜岁玉面色虽然惨白，内心却似扫去了一层迷雾，整个人都畅快了不少。
与其说郑淼这一回害她受了伤，倒不如说让她的心境又上了一层楼，她隐隐有种感觉，她与剑心之间的联系又亲昵了不少。
以姜岁玉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剑心暂时还不能回到她的体内，于是那一小团蓝色的光影便乖巧地趴在她的肩头。天书早就察觉到了异象，方才姜岁玉的一枪之威也有它出的一份力。
只是，姜岁玉与郑淼之间的实力实在巨大，这一击也耗去了天书大半灵力，看上去蔫蔫的，不过在察觉到姜岁玉回来时，它便是欣喜地飞舞了起来，正想着扑进主人怀里时，却发现主人的身旁站着让它害怕的怪物，肩上还趴着个开了灵智的剑心。
霎时，天书觉得委屈到了极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它飞也似的扑向姜岁玉，皱巴巴的书页啪啪啪打了几下剑心，剑心被连拍数下，光芒颤了颤，却是半点不动，大有老僧入定的架势。天书气得够呛，但是它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姜岁玉受了伤，它蹭了蹭少女的面颊，快速道：“主人，您受了好重的伤，我这就给您找恢复的法子。”
话音刚落，它便腾在空中，书页哗哗哗翻动起来。金色的光芒笼罩在它的身侧，眨眼间，那些光影便散去了，现出里面的文字来。
天书献宝似的凑到姜岁玉面前，道：“主人主人，这是我找到的方法。”
姜岁玉虽然看不见，但光凭对方那兴高采烈的声音也能想象出它此时的模样，不禁露出几分笑意。
“谢谢。”她说道。
天书身上泛起红色的光，它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扭捏。
“能帮到您就好……”
姜岁玉笑了笑，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如果她此时不是凡人之躯，那只需要喂下一粒回春丹便可以恢复大半。
此时而言，其实只需要静静调养，便无大碍了。
心里虽然一清二楚，但是她却没有说出来，她听得出天书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急切与关心，她愿意承下这份情。
小天书见状，心中更为欢快，然而它的快乐仅持续了半秒，很快它便被人拎了起来，那张几乎令它吓得魂飞魄散的面容骤然放大，它险些叫了出来。
秦胜意接过天书，只说了句我看看，便逐字逐句细细看了起来，被他捏住，天书吓得瑟瑟发抖，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就将它烧了。
想起它记忆里，对于那个种族的描述，它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只盼望着这怪物赶紧看完，放它离开。
屋内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姜岁玉只听得见书页翻动的细响，那股浓郁的血腥气散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清冷的檀香。
她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身为修士，在真正踏上修行之路时，难免会受伤，对于治愈伤势的方法，自然也应该如数家珍，天书毕竟只是器灵，不了解也是正常，可秦胜意身为修士，对于这些竟也不了解？
总不见得秦胜意还是凡人时，从不曾受过伤吧？
心中有惑，姜岁玉却也不好直接开口问，只好暂时按下了心中的疑虑，转而说起郑淼来，她开口道：“刚才的那名师兄，知道天书的存在。”
秦胜意瞬间止住了手里的动作，脑海里一闪而过“杀了他”这个念头，眼里的混沌几乎溢出来，然而对上姜岁玉的瞬间，那些阴暗负面的情绪慢慢消散了下去，他凝视着姜岁玉，缓缓道：“有我在，别担心。”
一言一句，清晰地敲在了姜岁玉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碎开了点。
秦胜意终于将天书所写的内容全都翻阅完毕，他道：“我去给你熬药。”顿了顿，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自在地别过眼，喉咙滚了滚，片刻后才道：“你先将衣衫换了。”
说着，他便跨步走了出去。
姜岁玉听见门被阖上，便知道秦胜意已经走了，黑暗中的生活对于她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她也不是第一天在白玉京里生活，哪怕此时看不见，还是准确地走到了内室，脱去了衣衫，将自己浸泡在池水里。
呼出一口气后，姜岁玉却是缓缓凝起了眉。
来历不明，夺舍之躯，知晓天书，也知晓“姜岁玉”，这位郑师兄究竟是什么来历？
转眼，七日已过，闭关炼药的君蘅也出了关，为姜岁玉带来了丹药。
“吃了它，你体内的那些沉疴便能尽去了，只是你的经络毕竟断了太久，重新续上的过程怕是有些难熬。”
君蘅叹了口气，接着将丹药交到姜岁玉手里。
姜岁玉摩挲着掌心中的丹药，呼吸忍不住急促了几分，胸腔间传来擂鼓般的剧跳。
她再度郑重地作了一揖道：“多谢。”
君蘅却是笑着扶住了她，用两人才可以听到的声音小声道：“不必言谢，我亦有私心。你帮我师弟，我自然全力助你。”
闻言，姜岁玉也是笑了起来，心中也隐隐浮现出羡慕之情。
在昆仑派时，同辈相交的师兄弟们，没有一人能比得上，玄清，君蘅，以及秦胜意三人的情分。
她能感觉得出来，尽管玄清和君蘅有时隐隐惧怕着秦胜意，但是若对方真遇到了危险，他们恐怕不会有半点犹豫，当机立断便会挺身而出。
这样的同门之谊，她未曾遇到过。
正思索间，姜岁玉忽然听到君蘅如此说道：“二十年后的升仙大会，岁玉姑娘会来参加吧。”
姜岁玉愣了一瞬后，便是绽出笑意。
“自然。”
君蘅笑了笑，道：“既如此，我便为岁玉姑娘护法，去了你体内的这些旧伤。”
姜岁玉依言坐下，屏息凝神，接着将丹药吞入口中。
吞入口中的瞬间，那丹药便化为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喉咙滑下，下一刻，一股尖锐的痛楚从她的肺腑间传来，痛意来得又急又凶，仿佛有一柄利刃，正在不断刮磨着她的经络。
姜岁玉痛得面色发白，浑身淌出冷汗。
其中百般痛楚，非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姜岁玉死死咬住了牙，硬生生地没有发出一声痛呼。
君蘅见此，也不禁在心里狠狠赞了一句。
修行者最要紧的便是这份心性，光是凭借这一条，姜岁玉日后在这条道上便会走的比寻常人更远。
她拔下发间的玉钗，灵力波动间，玉钗已是幻成了一把碧琴。
……
君蘅拨动琴弦，丝丝缕缕的琴音回荡在内室，似乎抚平了姜岁玉的痛楚，她面上的神情缓和了一些。
见状，君蘅也不免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异象突生！
九天之上，竟是响起了恐怖的惊雷，劫云之中雷光闪烁，光是看上一眼，便足以教人惊得魂飞魄散。
君蘅放出神识，下一刻她惊骇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天罚雷劫？！”
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天罚雷劫少之又少，唯有处罚极恶之人时才会降下。可眼前的姜岁玉一身浩然清气，只是要恢复经络，天道竟是要降下天罚雷劫！？
难道说……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姜岁玉一眼。
对于天道而言，姜岁玉竟是不该存在的人？
与此同时，姜岁玉只觉得自己被拽入了一个奇异的空间，入眼处皆是一片纯白，厚重的嗓音满是蛊惑，回荡在她的耳边。
“回去吧，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画面一闪，纯白的背景中现出两道人影，他们立在榕树下，姜青撅着嘴，胡子半翘，可看向她的目光却满是溺爱。
“昭昭，快过来，祖父给你带了好东西。”
姜敏汝笑着摇了摇头，道：“爹未免太宠爱她了。”
闻言，姜青哈哈大笑，看着姜敏汝道：“敏敏莫气，爹爹自然也给你准备了礼物，独一份的，连昭昭也没有。”
两人说笑着，接着齐齐看向姜岁玉，只道：“快过来呀，来祖父和母亲的身边。”
心底最深的思念尽数被带了出来，姜岁玉瞬间就像回到了从前，眼眶里积蓄起了泪水，她踉跄了一下，接着不管不顾奔向他们。
“祖父！娘！我好想你们！”
现实中，姜岁玉的情况越发糟糕，她的面容几乎完全失去了血色，雷劫大作，君蘅的琴音越发微弱。
就在这时，门豁然被打开了。
君蘅猛然回头，见到的便是一身玄衣的秦胜意。
“师弟？”
秦胜意恍若未闻，径直走向姜岁玉。
君蘅愣了一瞬后，忙道：“等等，你不可靠近！岁玉姑娘正在自己的意识里，你若是靠近，她必定会——”
神魂受损四字还未说出口，君蘅便见秦胜意已经毫无阻拦地走到了姜岁玉身边，而后者的神色更是没有半分变化。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即便是她，在护法时，也无法真正靠近姜岁玉身边，被对方的意识排除在外。
可秦胜意却是轻松靠近了对方，说明在姜岁玉心里，她的师弟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存在。
短暂的惊诧过后，君蘅望着两人，面上不禁露出笑意。
原来如此，这样也好。
她重新执起碧琴，曲风一转，原本对抗雷劫的肃杀曲调变得温柔起来，悠悠扬扬回荡在其中。
困于意识里的姜岁玉正不顾一切奔向姜平和姜敏汝，她不断往前奔去，身影也在不断变化，纤长的身影不断缩小，成熟的面容也变作孩童，她在眨眼之间变回了孩童时期的模样，姜平和姜敏汝同时向她伸出了手。
姜岁玉像是害怕他们消失似的，急切地伸出了手，然而就在快要握住他们的手时，一股清冽的香气钻入了她的鼻腔间。
那味道很熟悉，可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怎么了？”姜敏汝问道。
姜岁玉收回手，她回身望去，身后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可她偏偏觉得少了什么。
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攥住了她的心脏，她望着身后，呆愣地说道：“我忘记了什么……”
姜敏汝已是笑了起来：“别担心，你想要的娘都给你带回来。”
姜青也是忙道：“就算昭昭想要天上的星星，祖父也能给你摘下来。”
说着，他们再次伸出了手，笑道：“所以，来吧，你不是最想我们了吗？”
姜岁玉浑浑噩噩地回过身，她看着姜敏汝和姜青，愣愣地点了点头。
“是的。”
她抬起了手，伸向姜青与姜敏汝，然而就在握住他们的手时，右手处突然传来一股灼烫感。
姜岁玉猛的缩回手，她摊开掌心，奇异的纹路爬满了她整个手掌，妖异鲜红，刹那间，脑海里传来尖锐的疼痛，无数零星的片段滑过脑海。
“你的眼睛，很漂亮。”
“你看，连心咒只有一半，你不会承担我的伤势。”
“别担心，有我在。”
……
姜岁玉拼命地按住自己的脑袋，那人的面貌被笼上了一层白雾，她怎么也看不清。
是谁？
究竟是谁？
那个名字缠绕在舌尖，可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突然，脑海里空白了一瞬，她仿佛看到了一双眼睛。
幽深空寂，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仿佛在问——
“你要丢下我吗？”
姜岁玉蓦然瞪大了双眼，双唇微动，那个名字终于被吐了出来。
“秦胜意。”
霎时，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
纯白色的空间轰然倒塌，姜青与姜敏汝在不断坍塌的废墟里面容扭曲，尖叫道：“你竟然为了他抛弃我们！”
闻言，姜岁玉只是摇了摇头，她的身影再度抽高，眨眼间又恢复成了如今的面貌。
她开口道：“祖父，您曾经告诉过我，人如果总是沉湎于过去，她的生命在那一刻便已经停止了。”
“所以，我要继续往前走。”
姜岁玉又看向姜敏汝道：“娘，我现在过得很好，别担心。”
姜青和姜敏汝却是恍若未闻，依旧是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姜岁玉闭了闭眼，接着招出银枪，毫不留情地划出一枪。
霎时，所有的尖叫声都止了。
姜岁玉看着他们消失的身影，只说了两个字。
“再见。”
现实里，那恐怖的雷劫压得白玉京内的弟子都是大气也不敢出，就连长老们都是跑出去望着天边的劫云，惊骇地失去了言语。
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引来天道如此忌惮，竟降下了天罚雷劫？
雷劫持续了许久，每一分每一秒对于弟子们而言，都像是一种酷刑，然而不知过了多久，云层里竟是传来一股清明的梵音，紧接着，一股昊光破开浓云，强势地闯了进来。
紧接着，雷声渐渐止了。
浓云昊光相交，黑与白交织在一起，旋转融合，最后汇聚成了一副太极图样。
阴阳交合，生生不息。
与此同时，姜岁玉终于睁开了眼，下一瞬，秦胜意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
她有些微愣，因为她第一次在秦胜意的面上看见了人的情绪。
那是无法被遮掩的焦急，但很快，欣喜便爬上了他的眼里。
秦胜意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方才姜岁玉的气息微弱到几乎无法被他感知到，就连连心咒也处于断裂的边缘，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害怕。
心底最深处的情绪被勾出了一点，秦胜意只觉得自己难受到了极点，可就在下一秒，姜岁玉睁开了双眼。
她的面容依旧苍白，但是眼眸一如既往熠熠生辉，清晰鲜活，让他发自内心的喜爱着。
他想抱她。
心底突兀地冒出了这个念头，于是秦胜意就遵从本能将人按进了怀里，他贴在姜岁玉的耳侧，微凉的气息擦过她的耳垂。
“昭昭，我好怕你醒不过来。”
秦胜意做得自然又坦荡，君蘅看得却是差点跳起来，她恨不得冲上去扒开对方，大喊道：师弟啊，这样追姑娘是耍流氓啊！
你这样唐突，岁玉姑娘一定很生气吧？
君蘅忽然愣住了，她看见姜岁玉微愣了一秒后，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秦胜意，然后说道：“别担心，我没事。”
君蘅：“……”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秦胜意，又看了眼姜岁玉，发现两人还真是眼神清亮，坦坦荡荡后，竟然一时失语顿在了原地。
你们这样不自知，她这个做师姐的真的很难堪。
今天是5000字肥肥，明天继续肥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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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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