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酒盯着她片刻，冷笑一声，没有理会那听上去像是诅咒的话语，转而问道：“朗姆派来的人呢？”
白羽又不是那些没了自我意识的傀儡，有自己的想法并不奇怪，她可以有自己的喜好，有偏好的人和东西，但……他并不是说身为人类不能有喜好和感情，只是在控制者的命令面前，这些东西都必须排在后边。
他这次匆匆回来就是为了替那位先生确认这一点。
伏特加不清楚白羽的详细情况，对白羽也莫名有种养女儿的心态，不适合作为观察者；贝尔摩德和往常一样行踪难觅，也不排除她亲眼见到故人之女会不会又触发些什么不该出现的心思；朗姆是组织里的老人，可那位先生故意瞒着白羽的真实情况，让对方以为她不过是个新宠。
“还在旅店里睡着呢。”也许是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肌肉，霜月表情终于灵动了一些，面上挂起熟悉的笑容，“也可能发现我不见了，正在找我呢。”
“证据处理好。”琴酒没有回应，弯腰进入有些低矮的洞穴里，一把掀开高树律身上的毛绒外套丢给霜月，视线触及腹部的绷带时眉毛微微一动，他触摸了一下颈动脉和鼻息，随后往脑袋和胸口各补了一枪，经过消音的枪声回荡在山洞里。
霜月下意识接住外套，眼神动了一下，笑容淡去：“前辈不相信我吗？”
早在她到来的时候，高树律的四肢就已经冰冰凉了，过去那么一段时间，别说脉搏和呼吸，他的体温都该降到正常人类不该拥有的温度了。
特地在她面前开两枪是为了什么？为了看她的反应？
“我不相信任何人。”琴酒收起枪，语气冷淡，“这也是我给你的第三个忠告——不要相信任何人，甚至是你自己。”
这次，无论奖励还是惩罚，都不是由他说了算。
霜月沉默片刻，把外套丢回高树律身上，从裙底摸出两枚无声贴片炸弹。
————
内陆的昼夜温差比海边大得多，常年生活在沿海地区的萩原研二难得感受到了山间冬夜的寒冷，即使裹紧了身上的加绒外套，寒风也仿佛能从各个缝隙钻进来一样。
“阿嚏！”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都快走到村子边缘的树林了，焰小姐到底去哪里了？
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让萩原研二立刻捂住嘴安静下来。
在他的视野中，一个单薄的身影如幽灵一般显现出来。
“……焰小姐？”天色太黑，萩原研二只能依稀辨认出那是自己正在寻找的人。
少女似是习惯性地清理掉了身后的痕迹，继续往前挪了几步，几秒后像是才意识到有人在叫她一样停下脚步，抬头望向眼前的青年，双眼仿佛没有光泽似的，她动了动泛青的嘴唇：“啊……是三木先生啊。”
下一秒，她感觉肩膀上一重，手里被塞进了一团什么暖烘烘的东西。
萩原研二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又把包裹着什么东西的手帕塞给了她：“天太冷了，我们先回去吧。”
霜月下意识捏了捏手里的东西。
那是包裹着类似粉末物体的手帕，手帕有些湿漉漉的，却发着热。
……是旅店门前放着的用来种田的肥料吧，里面有生石灰，加水以后能发生反应放热。
见霜月定在原地不动，萩原研二替她系上外套的第二颗扣子，轻轻把帽子套上，试探着向前走了一步，重复道：“焰小姐，回旅店吧。”
外套内里加了绒，还留有分辨不出的温度，霜月一下子感觉肩膀都暖了一些。
鼻腔里灌入的冷空气让她感觉有些麻木，她看向前面放慢脚步的萩原研二，跟了上去。
确认少女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萩原研二一边装作不怕冷的模样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边顺着好不容易摸出来的一条不经过养狗人家的路走向旅店。
-
旅店，「氦之间」。
萩原研二把窗户关好、拉上窗帘、打开取暖器，转过头发现霜月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无奈地叹口气。
这孩子前面的灵敏劲儿呢？不是若无其事地告诉了他很多情报，还提醒他注意身份吗？结果自己一路上都没注意到冷一样，刚才身上皮肤都冻青了，再晚点说不定都要低体温症了。
焰小姐今晚出去了将近四五个小时，等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在桥山高中旁边的树林，自己一个人从树林里出来，两条麻花辫变得乱糟糟的，身上的外套也不见了。
而此刻有了灯光，他才看清对方的模样——虽然表情看上去只是僵硬了一些，但眼神显然没有了高光，眼睛里多了几条血丝，眼眶下方的黑眼圈更重了一些，内里灰色的毛衣上沾着叶子，裙摆和白色袜套都沾着泥土和……黏糊糊的深色液体。
鼻尖甚至能闻到些许熟悉的火药味。
萩原研二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便来到玄关把霜月推进客厅：“今晚累了吧？休息会儿吧，别着凉了。”
直到此刻，他才体会到对方先前所说的关于组织的信息似乎并没有夸大，否则一个看起来才多大的少女怎么会从幽森森的树林里出来，身上还带着血迹？这孩子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对劲。
所以，焰小姐这次的任务……
霜月被推着坐在沙发上，下意识地往前靠了一些防止身上的污渍沾到家具上：“……这次的清理任务，已经完成了。”
如果只是不相关的人或者犯罪者，她大可以做到不带情绪甚至毫无破绽，可偏偏是身边熟识的同学。
如果可以救……可她救不了高树律，别说是瞒着琴酒把人保下了，她只能又一次被动等待生命流逝。
萩原研二听到她的话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是眸色晦暗，忍不住握起了拳头。
违法开车也就算了，让一个才多大的少女去杀人？这个组织……
“就告诉你的上司，我夜间去桥山高中的仓库找到外围成员上村得知目标的行踪，然后顺着痕迹在桥山之间沟壑尽头的山洞找到目标并杀了他。”取暖器和身上的外套总算让霜月浑身渐渐回暖，连说话都流利了不少，“之后我把你赶走了，说要把尸体处理掉，你没有答应，我就用枪指着你，你只好离开，在村子附近守着，最后看到我又回到桥山高中，把上村那个没用的废物也杀掉……”
说到这里，她的话语慢了下来。
高树律的尸体已经被她用炸弹毁得干干净净，原因就是琴酒看到了她先前多余给对方做的包扎，如果不清理干净痕迹只会招来更多怀疑。
而杀掉上村的行为只不过是自己在发泄而已，何况组织也不缺一个小山村的外围成员。
……居然把杀人当做发泄方式吗？
猛然意识到这一点，霜月拇指摩挲了一下戒指。
这到底是因为杀人而感到难受还是有别的原因？为什么还要把属于组织的人也杀掉？随便一个人身上都可以带枪吗？
“……我明白了。”少女低着头，萩原研二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感觉越听越感觉心里堵得慌，眉头不由自主蹙起，一时间想要把她带去警视厅，可转而想到那几个不知深浅的成员和疑似根系错综复杂的组织，又暗自咬了咬牙，“还冷吗？我去把被子铺好，今天早点休息吧。”
“既然已经加入组织，就不要想着走正规途径解决问题了，求助警方是没用的。”霜月握着手帕，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热量，轻声警告道，“这是一个存在了至少半个世纪之久庞大组织，各国情报机构都派出过卧底，FBI、CIA、DGSE、MI6、日本公安……但它如今仍然安然无恙。”
她忽然抬起头，无神的眼睛对上萩原研二的视线：“无论你是有意或误入其中，都逃不掉了。”
她已经亲手送走了相处一年的同学。
萩原研二这个她救下的人，可别那么轻易就死了，她还指望着对方继续给酒厂掺水呢。
萩原研二心下凛然，刚想要装出不在意的模样，忽而回忆起对方那句「我不吃这一套」，表情认真地回答道：“我明白了，焰小姐。不过，再不休息的话，天就要亮了。”
霜月闭了闭眼，声音幽幽：“……你去休息吧。”
自从被装了连接中枢神经的那玩意以来，她就没有休息过，也知道未来同样休息不了。
只是……
山洞里高树律逐渐消失的生命气息，慢慢与杀死十三号时顺着匕首传到手掌的逐渐停止的心跳重合在一起。
明明她早就杀过不少人了。
「乌鸦啊，为什么歌唱……」
只是，多少有点累。
……只有一点点。
难怪前面那些实验体都被洗成了没有思想的傻子，这么个暴力洗脑法也就她能承受下来了。
撑一撑，至少还要再撑个五年。
-
萩原研二打开卧室的柜门，抱出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内心一边整理着今夜发生的一切。
三木贤本人在把他坑入组织前透露过只言片语，无非是「他们要来找我了」、「被找到就完了」一类的话，他还疑惑过在东京拥有不小产业的会所老板怎么会如此惧怕一个小犯罪团伙，如今这个疑惑大约可以解开了。
那位看上去明显不够年龄的焰小姐对组织似乎十分了解，甚至很可能从小在组织里长大，被分配到的任务则是所谓「最不起眼」的任务，那么「起眼」的任务又会是什么样？
焰小姐也许不是第一次执行任务，无论对任务流程还是对他那个神秘的上司都颇为了解，可让一个比他还小得多的少女去执行灭口任务……尽管她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但精神状态依然能让人感到不同，杀掉那个叫上村的成员也是任务要求吗？
……真是摊上了件大事啊，他得更小心一点，更谨慎地找到时机和小阵平联系，向组对或者公安求助，最好还能把焰小姐这位知情者带回去……如果警视厅和警察厅也向这个组织输送过卧底，反过来说，警方内部是不是也会有对方的卧底？
萩原研二忽然脊背发寒。
-
客厅里一片安静，少女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坐姿，只是先前披在身上的外套已经被折叠好放在一边，黑框眼镜斜斜地放在茶几上。
分明是暖黄色的灯光，洒落在她头顶却怎么也照不亮那双眼睛，她周围仿佛有一圈深邃的黑洞，所有试图靠近的光芒都会被吞噬。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手心里的粗糙版暖宝宝，一声不吭。
萩原研二整理完床铺，轻手轻脚走出卧室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感受到视线，少女倏地转过头，水绿色猫眼里满是警觉。
“卧室收拾好了，焰小姐去休息会儿吧。”萩原研二走到茶几边，在她对面坐下，摸出了属于三木贤的移动电话，“我就在外面写报告，有事随时叫我。”
那副警觉的模样像极了受到威胁的猫，和小时候的松田阵平有那么几分相似，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给对方留出一点安全的私人空间，同时又不能完全没有存在感，否则受惊的小猫只会迅速远离他。
霜·受惊的小猫·月沉默片刻，抓起眼镜，留下一句话后就起身离开了客厅。
“记住我说过的话。”
————
一开始的走神的确是在为高树律的死亡而难过，只是在察觉到灵魂宝石中的污浊隐隐有加速积累的倾向后，霜月花了些力气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复杂情绪，再次恢复了冷静。
……人死不能复生，但这个组织还是可以搞垮的。
从拉维到宫野明美，到布拉德、苏联红，再到矢富萝莎、芝华士、本尼威斯、赤井秀一、朱奈、凯匹林纳，再到此刻或许还没见上面的降谷零、诸伏景光、本堂瑛海等等。
能策反的全部策反，能洗过来的全部洗过来，能拉拢的卧底全部拉拢。
总有一天，她要把酒厂掺成水厂，让这个垃圾玩意儿被由内而外腐蚀干净。
霜月放下被石灰和水弄得灰扑扑的手帕，摸出手机——她在山洞里的时候，手机曾经震动过一次。
是一条新邮件。
「此邮件送发所有代号成员：日本新增一名代号成员，代号为宾加。」
死亡计数：19 （2*？）（此次 1）
1.琴酒大劳模，组织是无人可用了吗——（棒读）
2.霜月这种处理情绪的野路子方法迟早会出问题的_(:з」∠)_。
3.拉维获得宾加的代号，就证明卡莎萨已经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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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113】桥山村（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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