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重回人间，一呼一吸的感觉如此鲜活。
耳机那边是喘息声，一下一下，她听见背景中妹妹抑制不住的抽泣：“小也，你没事吧？”
“我没事。”赵如也抽抽鼻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在嘴角弯起后才想起母亲根本看不见，“我很好，你呢，妈，你那边怎么样？……你和如是还好吗？”
“……”
耳机里，妹妹的哭声断断续续。
一直到良久，母亲也没有说话。
“没事，没事，妈，不说也行。”赵如也眨掉眼泪，弯着唇，用笑脸的表情带动语气的欢快，“嗨，你刚才突然就挂掉电话，真是让我吓了一跳。”
“……”
“别挂电话啦，话费都交了，不打多可惜。”人团还在身旁，一个惨叫一个喃喃。她微笑着走过去，嘎嘣，运动鞋碾上“qu、si”的手，“我刚才还买了瓶水，不小心给弄掉了。五块钱呢！这么贵！就这么掉了！
将两道惨叫声抛之身后，赵如也边打电话边向着之前的长椅走去。
“呃，你不要生气。”赵如也挠挠脸，语气小心翼翼，“那个售货机里都是五块钱的，什么饮料啤酒都有，我买得好歹是健康的对吧。
“我现在正在回公园的路上，我看看能不能再路过那瓶矿泉水。”
在过往的记忆力随机乱抓，就这样赵如也乱扯了一路子。
长椅上还摆放着她的背包，晒在阳光下，背包拉链上挂着母亲买包时赠得小挂件。
“……小也。”
母亲的声音沙哑，是哭过之后损伤嗓子的结果。
“……”赵如也停下脚步，盯着脚下砖石缝隙中的一根狗尾巴草，“……嗯。”
又是一阵沉默。
她重新扯起一点笑来：“怎么了妈，想我了，想听听我声音？”
“我和如是融成一体了。”
风把头发呼啦啦吹在脑后，扬起漫天尘沙，连脚下的狗尾巴草都在挣扎。
赵如也抬起头。
现在是下午不到三点，日头高高，这所城市一天中最倦怠的时刻。入秋不久，气温还没有低到落叶纷飞的地步，绿化带在街道两旁的积水中婆娑。
这条街原本就少有人路过，现在更是。
【00：02：49】
倒计时在眼前走字。
赵如也忽地生出一阵恍惚。明明半小时前的她还在一边咬灌汤包一边吸溜汤，用不计时间的放纵冲散报错科目的闷气。
她用筷子将馅料里的虾仁夹出；她倒了一碗醋蘸着给自己解腻；她重新翻看一遍菜单并决定下次尝一尝蟹黄味道的……如果那时候母亲给她发消息，她会回打一个电话并逗得妹妹吱呀叫。
弹框说，筛选未达线，十分钟后开启第二轮筛选。
第一次是心跳同步，第二次呢？会不会还有第三次？第四次？
筛选结束之后呢？会不会还有其他磨难？
被“筛选”出的母亲和妹妹要怎么办？
“没事的，妈。”
风太大，以至于眼泪斜着干在脸上。赵如也低声说：“只要你还活着，妹妹还活着，什么都好。”
【00：02：31】
“对了，我还没问爸怎么样呢。”赵如也撑起笑，“这样吧，我先挂一下给我爸打个电话，都发生这么大的事了，单位总该放他手机吧？到时候我发起个语音通话，咱一家人好一起说话。”
母亲的声音轻轻的：“……好。”
挂了电话的手指抑制不住的轻颤。赵如也强迫自己稳住神，将下一通电话打给正在上班的父亲。
通话显示占线中。
赵如也挂了电话，盯着弹框掐一分钟的时间。
一分钟不到，父亲的通话请求就发了过来。
“嘟。”
电话接通，不是语音通话而是视频通话，通话界面下方提示网络信号不稳。赵如也掐着手心，低声喊一句：“爸，妈。”
“小也。”
父亲穿着上班时的工作服，背景晃动看不出在哪：“辛苦你了。”
赵如也摇摇头：“我没事，就是妈和如是……”
视频通话可以自主选择是否要打开摄像头。赵如也的背后是长椅和背包；父亲关闭驾驶位的车门，在屏幕录不到的地方打火启动。
母亲那边却只是一个卡通头像。
“我和如是没事，你们先说着。”
是母亲的声音。
父亲没有追问。赵如也看到他眼眶发红。
【00：00：43】
“马上又要开始一轮了。”
像是转移话题，父亲迅速开了个话头：“暂且不说这一切的起因是什么，就我看到的情况而言，第一轮的筛选条件为‘是否存在肢体接触’，存在则身体融化至上半身成为一体。持续时间大约两分钟，在最后三十秒的时候会有倒计时。”
赵如也点点头：“等倒计时结束后，再接触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父亲话锋一转：“你怎么知道的？”
赵如也：“……我看见别人这样。”
父亲点点头：“‘心跳同步’大概是在倒计时结束后的十秒左右出现，初步推测这一次的‘筛选’也会在十秒后给出提示。”
赵如也：“可以根据提示猜测条件的后果，由后果推前因；也可以根据提示直接反推条件。‘心跳同步’，这提示挺文艺，结构一拆就是身体的一部分和别人的一样，通过这个可以大概的估测条件是什么。”
【00：00：18】
站在同一个自动售货机前，赵如也重新买了瓶水，拧开喝一口，扣上瓶盖握在手心。
瓶子里的水在掌心施加不同的作用力。
握了一会儿，她做了几组深呼吸，将矿泉水搁置一旁。
【00：00：10】
倒计时还剩最后十秒。赵如也将视频通话界面最小化，坐上长椅打开手机秒表，指尖悬停。
【00：00：03】
【00：00：02】
【00：00：01】
父亲低声说：“来了。”
哪怕再怎么抗拒推移，倒计时还是按着原本的流速稳步向前。【00：00：00】的内容只闪了一瞬便落下，于无声间敲响第二轮的警钟。
风声飒飒。
与此同时，赵如也指尖下落，秒表开始无声计时。
一秒、两秒。
风把头发吹进嘴里，赵如也吐出来，分神一秒。
三秒、四秒。
什么都没有发生。
面前的弹框围出一个空白的矩形。
五秒、六秒。
周遭寂静得可怕，什么都没有发生。
又或许是她还没有触碰到发生什么的条件。
七秒、八秒。
人体在没有任何参照物的情况下读秒存在一定的误差，偏快或是偏慢都是不可预料的偏差。赵如也向着手机界面一瞟，八秒几几，自己还挺准。
滴。
手机上十秒一出，赵如也手动标记一下。与此同时，弹框在她头顶展出新一轮的提示。
还没来得及抬头。下一瞬，不知打哪儿来的尖叫声猝不及防划破四野，直唬得赵如也周身发麻。
尖叫声并不大，远比不上第一轮筛选里母亲与妹妹带给她的冲击，相当于擦耳而过的一片碎玻璃。
但一片碎玻璃不足为惧，一群呢？
就仿佛在弹框刷新的那一刻，一种无力到只能用尖叫抒发的恐惧已然降临。
而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如也抬起头。
【灵魂共振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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