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祁司契不曾料想，他与荀迈兮下一次猝不及防的偶遇，竟然就在三四周后的寒假。
大年初四，他和一群损友终于等到正紧张备战IMO国家队选拔考试的任清风抽出时间，相约在学校附近的购物中心为任清风补过生日。
痛快消灭一大桌烤肉后，几个人依照惯例移步台球厅，酣畅淋漓地拼杀了几轮。
倒不是他们对这种人员嘈杂，烟云吐雾的地方有什么特殊偏好，而是——
但凡吃完饭后在餐厅里多坐上半小时，总会有欠揍之登无意间将闲聊的话题扯回到柯西求反的被减量，或是勒让德多项式和电偶极子上，然后一群人莫名其妙原地开卷。
眼见此种损人不利己的缺德行径屡禁不止，他们经过数次商讨后最终达成共识——
既然注定要卷生卷死，不如另辟一条对脑细胞相对友好的赛道，比如打台球，不然之前的肉算是白吃了。
吃饱喝足，卷到尽兴后，几个人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台球厅。
叶皓天和杨凯齐还在争论最后一局邓昊的入袋顺序是否为最优，许啸川突然低呼一声：“擦！樊嘉伦！又特么是他！”
祁司契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荀迈兮。
小姑娘微扬着小脸，笑靥如花地将手机递向与她面对面站得很近的樊嘉伦，目光中是毫不遮掩的崇拜，身上梁山好汉的豪杰气息消散殆尽，整个人随之端庄温婉起来。
客观来讲，樊嘉伦也算高大俊朗，仪表堂堂。
俊男美女的组合本应和谐养眼，但祁司契偏偏没能从这帧画面里解读出一丝赏心悦目。
这是第一次，荀迈兮的出现没能为祁司契带来任何笑意。
然而，一直到任清风和樊嘉伦不冷不热地寒暄完毕，他还是没能辨别出这丝不爽的来源是一贯会让他们这群人集体性不爽的樊嘉伦，还是在樊嘉伦面前显得判若两人的荀迈兮。
全程默默躲在樊嘉伦身后的荀迈兮显然也轻易认出了此刻没戴帽子的他。
既认出了彼此，他与她师徒一场，友好打个招呼将是必然。
如果可能，祁司契非常希望能在与荀迈兮对话前判断清楚烦扰的来源。
但许啸川等人没给他深入思考的机会和时间，直接一唱一和，贱嗖嗖引来了小姑娘的注意。
于是，毫无准备之下，他下意识问出：“和朋友来玩？”
小姑娘用力点了点头，甜甜地肯定道：“来看电影。”
祁司契扫了眼包括荀迈兮在内的几个九中学生——
三男三女，以“对”为单位到电影院约会，非常合理。
转身随着任清风一行人离开之前，祁司契特地留意了一下樊嘉伦和荀迈兮的站位。
虽然两人相隔大约两拳的距离，虽然两人并没有像另外一对那样明目张胆地十指相牵，虽然樊嘉伦被老任暗怼过后脸色一如既往地臭，但这些并没有让他的心情明朗哪怕一点点。
走出不过几步，祁司契猛然意识到——
如果荀迈兮的男朋友是樊嘉伦，那么，上次拒绝课外班小男生的表白时，她所罗列的条件极有可能是认真的。
但是，但是——
假如这是个最优化问题，对荀迈兮来讲，樊嘉伦显然不该是局部最优解。
是否“帅如吴彦祖”或许涉及主观判定，但身高，年龄，以及能否考入清北却都是客观标准。
比如说——
他的身高略高于任清风略高于一米八以及樊嘉伦，因此由实数集作为有序域的传递性可得，他严格高于一米八，且略高于樊嘉伦。此为维度一。
九中的情况他不甚了解，或许每三五年能出一位裸分清北选手。因此，即便樊嘉伦是九中的年级第一，他能考入清北的概率依旧未知，记为x。
但在四中，年级前三十名稳清北。这意味着，即便拖着一门较为拉胯的语文也从未跌出过前三十的他进入清北的概率约等于百分之百，记为y。
毫无疑问，即使不考虑他通过竞赛获得降分的可能，x小于等于y的概率也无限趋近百分之百，即，樊嘉伦能够成为清北学生的概率几乎必然小于等于他。此为维度二。
至于年龄，只需满足“出生日期不晚于荀迈兮”即可，在他与樊嘉伦附近的可行解区域内，不具有约束力。
因此，在每一个可以被量化，且具有约束力的维度上，荀迈兮的选择都存在继续优化的可能。
而在最后那个难以完全量化的“长相”维度上，祁司契自认为樊嘉伦也不足矣与他相提并论。
毕竟，他在事实上是四中女生广泛默认的“校草”，而四中女生，身为全省同龄女生里的精英群体，总不可能全部患有眼疾。
那么，荀迈兮选择樊嘉伦的依据是什么？
必然有哪里出现了问题。
一筹莫展时，几位狐朋狗友毫不留情的吐槽打断了他的思考，却也为他提供了可能的解答——
叶皓天忍俊不禁：“荀迈兮这小姑娘特好玩儿，你们是没看到那天在竞赛课间被老祁调戏……”
邓昊满脸不可思议：“擦，糟老狗还会主动调戏女生？”
符夕辰合理推测：“定睛一看人家小姑娘美又萌，动起了歪门邪道的歹念呗。”
许啸川连连摇头：“但我看老祁不行，当时瓜乎乎和妹子说，他补习全科。”
杨凯齐添油加醋：“人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当即就不好了。”
任清风满头雾水：“……这什么套路？那我在医院不是白建议荀迈兮找他问题了？”
许啸川立刻接口：“可不是，你说一个补习全科的，即便是帅……”
叶皓天借机插刀：“撑死也就是村头二瓜的傻帅，谁会想不开找他问题？”
邓昊语气遗憾：“小姑娘看着蛮灵的，不可能做得出向二瓜求教的傻事。”
符夕辰瞋目扼腕：“太可惜了，鲜花就这么插樊嘉伦那坨牛粪上去了。”
杨凯齐恨铁不成钢地为以上探讨提炼出结论——
“祁二瓜，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傻？”
……是了，小姑娘似乎一直相信，他是个光荣垫底，焦头烂额补习全科的渣渣。
这是什么精妙绝伦的犯贱回旋镖。
回家路上，祁司契的心情更糟了。
糟到向来低调做人的他几乎在某一瞬间产生了到朋友圈里吼上这样一句话的冲动——
不就是清华北大么，谁还考不上了。
******
六
然而，到家以后，祁司契很快便理清了坏心情的头绪。
樊嘉伦不过是假想敌，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荀迈兮。
让他莫名不爽的，不是荀迈兮向樊嘉伦投去深情与崇拜的目光。
而是，荀迈兮向任何一个不是他的男生投去深情与崇拜目光的可能。
所幸，对这样一天，祁司契早有预料，因此相当平静而迅速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他之前不曾认清，荀迈兮自内而外撩动他的，远不止微信里那几句糖衣炮弹而已。
曾经祁司契以为，他会像任清风一样，顺其自然地遇到某个像徐来一样恰好同路的女生。
两人相互知根知底，不太费力地在一起，然后沿着几乎毫无偏差的共有轨迹循规蹈矩地并肩走下去。
可是——
这样的未来，安稳顺遂，却突然显得了无生趣。
或许在内心深处，他从来只是那个不时会冒出犯贱冲动的狗小孩，而他的直觉早就告诉他，荀迈兮会是在他狗病发作时欣然配合，兴高采烈地拍手叫好的那一位。
还有什么比“能在卷无止境的艰难生活里相互取悦”更加珍贵。
这一刻，祁司契十分确定，他不会甘心让曾经设想的最坏结果发生。
他喜欢她，并且，有朝一日他将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希望她成为他青春里唯一的女主角。
不是所有人都有任清风遇到徐来的运气。
没有可以预见的同一个未来，那就一砖一瓦铺就一个出来。
从认真、全面地了解荀迈兮开始。
祁司契第一次带些期待与虔诚地点进一个女生的朋友圈。
兴致盎然地逐条研读过后，时间不知不觉已过午夜。对着赫然指向凌晨两点的时钟短暂犹豫了片刻，祁司契还是给任清风发去微信——
初三的数学卷子你还留着么？
十几分钟后，果然还在挑灯做题的任清风回——
搞清楚她和樊嘉伦是什么关系了？
祁司契：我没你那么恨他。
任清风：那是他没在你面前说出荀迈兮到处勾勾搭搭这种屁话。
祁司契：所以你还准备记多久？
任清风：所以你准备来真的了？
祁司契：先督促她考上四中再说。
任清风：你别搞成我当年那样就行，八卦真的烦。
其实初中的卷子祁司契还留着，这样开口只是希望从任清风那里获取些“先人”的经验。
任清风也的确一语中的地提醒到了他。
高一时任清风追徐来所遭遇的最大阻碍，便是年级里趋向失控的流言蜚语。
因为任清风的备受瞩目，徐来也遭受了她本不该承受，一度让她极度困扰的过度关注。
若将主角换成祁司契自己，这样的情况的确有可能重演。
尽管他已经尽量在学校活成了隐形人，却依旧可以轻易成为关注的焦点。如果他大张旗鼓地对荀迈兮展开追求，她将被迫承受的压力只怕不会比当时的徐来少。
他老妈的教师身份，或是所谓的学业前途倒都是次要。
小姑娘笑起来比冷着脸时更好看，还是开开心心做个没烦恼的鲁智深最好。
所以，他还有一年半的时间让她慢慢了解他，然后喜欢上他。
再之后，他会想办法把她拐到北京，到他的身边读大学。如果他们可以顺利走到他大四毕业，那他愿意为她留在国内读研，等她先本科毕业，将他们未来要何去何从的决定权交还给她。
而他当下需要做的，无疑只有一件事——
刷脸，刷到有一天她能毫不费力地在十米开外一眼认出戴着帽子的他为止。
两天后，九中附近某家安静的书咖里，祁司契坐在靠窗的角落，边插空计算一道力学大题，边等荀迈兮前来赴约。
荀迈兮一分不差地准时现身在街口，匆匆忙忙跑过马路，用力推开厚重的木门。
定位到他以后，小姑娘开心地挥了挥手，快步向他走来：“帅师傅到得好早，等很久了吗？”
祁司契折起刚刚的演算草稿，合上在桌面摊开的物理竞赛笔记：“不久。”
荀迈兮略带好奇地瞥了他的笔记封皮一眼，摘下围巾落座：“帅师傅昨天说的是什么卷子？”
祁司契将笔记放回书包，拿出前一晚整理好的试卷：“我中考前做过的练习，题目都是四中老师仔细筛选过的。”
荀迈兮小心翼翼地接过这摞试卷，随即仔细翻了起来，边翻边发出感叹——
“哇，谢谢帅师傅！不过这些卷子你当年根本没好好做吧？怎么大部分题都是空的？”
祁司契可以将他不需要做这些卷子的真相告诉她，但干巴巴地揭露真相……不好玩，他准备等她自己慢慢发现。
于是他摆出几分悔恨，分外严肃地回答：“是，所以我现在才需要补习全科。”
如他所料，小姑娘立刻钦佩地睁大眼睛，面不改色地称赞道：“那帅师傅岂不是更厉害了！当年都没怎么认真学，还能随随便便考上四中，也太酷了吧！”
祁司契淡定回应：“没有，我差点就没考上，所以你要吸取经验教训，认真把它们做完。”
小姑娘深受鼓舞，满口答应：“好嘞！那等我认真做完以后，是不是能比帅师傅学得更好？”
祁司契毫不迟疑地答道：“能。”
小姑娘毫不谦虚地追问：“那……说不定中考真能拿个满分？”
祁司契肯定地点点头：“能。”
小姑娘瞬间骄傲膨胀：“然后还能轻松摘得状元？”
祁司契继续表示认同：“能。”
小姑娘心满意足地继续问道：“但是，努力成为状元之前，我能不能先去买杯水？吃饱喝足才有力气做题嘛。”
祁司契还是忍不住微扬起嘴角：“能。”
小姑娘重新站起身，走出两步后突然回过头，扬起那个分外明媚的笑容：“那……为了感谢帅师傅在百忙之中抽出宝贵的时间给我讲题，能不能给我一个请帅师傅喝咖啡的机会？”
祁司契的笑意扩大：“能。”
他维持着愉快的浅淡笑意，看她步伐轻快地走向柜台。
中途另一个小伙子的目光也悄然追随了她片刻，咖啡师小哥远远便微笑着热情招呼起她来。
追到荀迈兮的男生注定压力山大。
但是，他想，能站到他所处位置的人，哪一个不是早已将“卷”习惯性融入骨血，这点压力又有何惧，他会甘之如饴的。
至于荀迈兮能否顺利成为他的学妹——
小姑娘如此机灵勤勉，祁司契相信她。
1.
老阿姨：小祁同学，没人像你这么思考“女生依据什么找男朋友”的问题。
祁司契：类似梯度下降，清楚明了，没毛病呀。
老阿姨：首先，你确定这是凸优化问题？你所谓的维度是指梯度的话，梯度从哪里导出来的？
祁司契：……这么杠就没意思了这位阿姨。
任清风：老阿姨，冒昧问一句，祁司契这种登到底是凭什么成为男主的？
徐来：脸。
祁司契：我也一直很好奇，任清风这种登又是凭什么成为男主的？
任清风：凭我老实做人。
徐来：老阿姨，可以请你实名反对一下吗？
祁司契：看吧。
荀迈兮：啥？谁成为男主？阿祁吗？当然是因为他天下第一帅第一好第一……
老阿姨：！我这就立刻马上离开。
荀迈兮：就不能耐心听我夸赞完嘛！
老阿姨：年纪大了，暴躁得很，小年轻秀恩爱什么的直面不了一点，告辞。
荀迈兮（哭）：怎么会有这么冷酷无情的暴躁秃头姨……
祁司契：不理她，你说吧，我听。
任清风：徐来，你就不能和兮兮学一学，也……
徐来（笑）：可以呀，学哪一句？“怎么会有这么冷酷无情的暴躁秃头姨”？
***
2.
小可爱：下一个番外什么时候更新？
荀迈兮：都说这个秃头姨冷酷且暴躁了，问就是不知道……
小可爱：如果拿着大棒子拼命催更有用吗？
祁司契：冷酷无情者，棒打无用也。
小可爱：那如果是拼命吹彩虹屁外加拼命哀求呢？
祁司契：冷酷无情者，软硬不吃也。
小可爱：就没有其他办法让这位倒霉阿姨赶紧动笔了吗？
荀迈兮：把她流放到……外太空去？
***
最后——
非常感谢所有在连载过程中参与“兮兮/老祁问答”的小可爱，你们也是这篇文的“创作者”。
非常感谢所有看到最后的小可爱，也非常感谢所有的评论和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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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番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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