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西结没有让维斯佩拉继续说下去。
维斯佩拉顺从地闭口不言。
这位一直表现得稳重可靠、波澜不惊的白发女性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忐忑。
假如这里站着的是那具银发化身,维斯佩拉的讲话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当然,她也得不到回应。
没有灵智的化身不会告诉他们该如何称呼自己,也不会让他们起身,他毕竟只是一具容纳力量的壳子,相当于一个只会按指令办事的人工智能,他只会回答“这是个什么品种的邪神”、“该如何杀死它”、“你可以保护我们吗”这一类由“神”提前设置好的问题。
但这里站着的,已经从化身变成了季挽本人。
他显然比自己的人机化身更像个人,且毫不在意化身应该是什么反应,我行我素。
所以维斯佩拉的讲话被打断了,她没能继续告罪。那些“是我们自不量力,辜负了您赐下的力量,还要劳烦您来到这里”一类的懊恼与愧疚的声音,也没能顺利发出来。
“你们已经很努力了。”以西结说。
他的声音像他们头顶的黑夜,脚下的雪原,宽阔且宁静,“辛苦你们了,接下来就交给我。”
“没事的。”神的化身微微笑起来,那双凌厉纯粹又不近人情的天蓝眼睛也显得柔和了些,“毕竟,完全孵化的邪神是很难对付的,你们能把祂困在这里三十年,了不起。”
狂风忽然呼啸不止,卷起一堆又一堆浪花一般的雪。
但哪怕是在歇斯底里的狂风中,他的声音也依旧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所有人都讷讷不语地睁着眼。
像是饱受苦难的流浪游子看见深爱的母亲与父亲、又像在黑暗的森林中迷途已久的羔羊看见守护神,他们看向眼前的人。
他的身上只穿着一身简洁无修饰的白袍,洁白的兜帽覆在头顶,在他光洁的额前垂下阴影。银色的发丝从兜帽下流泻而出,似乎莹莹发着光亮。
……是月亮。天上的月亮走下来,走到了他们身前,在这寂静孤独没有尽头的夜晚。
“是的,没错。”维斯佩拉愣愣的,她露出一个仿佛在哭泣的表情,“我们守在这里,守在这谁也出不去的极夜里,已经三十年了。”
以西结微微仰起头。
天空是一个再漆黑不过的麻袋,裹覆住了什么东西。
在黑暗的深处,有什么怪物在蠢蠢欲动。
他收回视线,“你们恐怕解除不了这片极夜。”
“的确如此。”维斯佩拉没有半分迟疑,神情坚毅,语调肯定地回答他,“我们立下了连我们自己都不能消除的死咒,创造出这片只许进不许出的夜晚,以此来困住这里的邪神。”
“你们的寿命本该还有数千乃至于上万年。”以西结的目光扫过所有人,“……但现在只剩下百余年了。”
“我们很抱歉。”维斯佩拉深呼吸一口气,无奈地回答,“这里的邪神会吸收我们的生命力,再这样下去,我们恐怕只能再支撑一年不到的时间,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急着请召您。”
“幸好,幸好我们是因为您才有了灵智,天生就与您有极高的同频率。”维斯佩拉庆幸地说:“我们只尝试了几个月,您就听见了我们的声音。”
以西结沉默了。
“……不,不对。”季挽在心间反驳,“我应该一开始就知道才对。”
连宁坎镇里的那种不成气候的小邪神都第一时间有化身坐镇,极北之境的邪神已经张狂到这种地步,难道他会不知道吗?
他是故意的。
“因为‘我’觉得他们还能撑住。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省力量,‘我’没有第一时间分出化身,任凭他们毫无胜算地抵抗敌人,然后在他们快要燃尽时才让化身过来。”
“而现在,失忆的我来了。为了回收化身。”
季挽缓慢地眨眨眼,“……我迟来了三千年。”
化身宛如蜡像一般陷入沉思,维斯佩拉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请您不要觉得难过。”白发女性微微笑起来,这份安宁的笑意冲散了她身上那些严肃与古板的意味,“在我们追逐您的力量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作为您在人间的利刃,我们将肃清一切污秽,诛孽却邪,直至生命尽头,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因为我们身上是您的力量,我们早在一开始就知道的。”
“我们自愿成为这人间的清道夫,万死不辞。”
银发的化身默然不语。
季挽明白了化身为什么会想要让他来到过去,改变这段与世隔绝的尘封历史。
牺牲者应当得到补偿,深埋坟墓里的也应当醒来。
以西结微微叹出一口气。
雪原辽阔无比,以西结却能将一切尽收眼底,只要他想,他能站在原地观察到雪原上的任何一片霜花。
有几百人来到这片雪原,这几百人现在几乎都站在他眼前。
但还有几人缺席。
“我看见有人要死去了。”以西结问,“你们很想带我过去吧?不要再想那么多了,按照你们的心意来做。”
确实担心冒犯到化身,以至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人们同时松了一口气。
绝处中终于出现光亮,他们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
山峰与山峰之间,被雪搭成的长桥连接在一起。
冰霜凝成的建筑从长桥两侧延伸而出,悬在半空,洁白坚硬。
复杂密集的长桥彼此勾连,星星点点的房屋点缀其间,就像一道玄妙的魔法阵。
这也确实是阵法。
邪神就隐匿在天空之中,于是他们在最接近天空的地方构筑了这道防线,邪神只要稍有异动,这道阵法就会启动,倾尽所有力量斩断邪神作乱的手脚。
然而被极夜困住的邪神还算安分,这道阵法三十年来没有启动过几次。
将要死去的人们被众人安置在房间里,已经因为精力不足而昏迷不起。
“离黍小姐是最先陷入昏迷的人。”
极夜之城人数虽少,但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维斯佩拉解散了人群,一个人带着化身走进长桥上的建筑。
“离黍小姐是很好的人,她创造了以西结花,于是这片寒冷的雪原也有花田了。”维斯佩拉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如果您愿意的话,请去看看那片花田吧。”
造出了花田的人躺在床上,黑发铺散,脸色苍白,甚至显得有点灰败。
她因为被邪神吸走了太多的生命力而陷入昏迷,现在一副生机散尽药石无医的模样。
以西结走上前。
他怀里还抱着那束姿态清透玲珑的以西结花,腾出一只手,轻柔地点了点离黍的眉心。
床上的人消失了,维斯佩拉一愣,强行定了定神,仔细看过去,床铺上只有一粒黄金一样的东西。
但维斯佩拉知道那不是黄金。
那是离黍的真身,小麦上的一粒籽实。
重新变成了籽实的离黍,比人形显得更具生气。
维斯佩拉忍不住靠近了床边。
她附身捧起这粒麦子,轻声道:“离黍小姐?”
麦子在她的手心里打了个滚,接着不动弹了,好像困意朦胧的人在睡梦里翻了个身。
维斯佩拉直起腰,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以西结。
银发的化身神情漠然,“她会醒来的。”
维斯佩拉觉得那双天蓝的冰裂纹眼睛仿佛透过了她,凝视到了更加遥远的东西。
化身立下谶语般:“……你们都会醒来的。”
说一下宁坎镇和极北地的区别[抱抱]
宁坎镇里,神柱和小明进入的是邪神的梦境,梦里几百年前的宁坎镇被改变并不会影响到现实
极北地里,以西结来到了真实的三千年前,这段历史会被改变,而且极北地里的孩子们真的在这里死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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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极北之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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