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芾并不知道里面是怎样的情况,他还美滋滋地抱着书,哼起一首小调。
只是一抬头,就和里头闻声望来的陆九川四目相对,显然他未预料到里头的里头的情形。
书阁里头光线昏沉,药味与血腥气混杂在密不透风的空气里。
而在他身侧,谢翊正**着上半身,虽然他知道是在上药,但这个场面,两人靠得极近,陆九川的手指还悬停在谢翊肩胛处边缘。
昏暗光线下更显得过分地亲昵,确实很难叫人不去多想。
陆九川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由他怀里抱着的书,再结合萧芾刚才在门外时的话,他立即联想到了谢翊含糊其辞说的“私课”。
就在这一刹那,一切线索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真相。
他眉宇间的神情由原先的专注,在此刻登时阴冷下来,眉峰压低紧蹙在一起,强压着心底的怒意。
“难不成,这就是你说的私课?”
这一刻,陆九川的语气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平静,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紧紧抓着谢翊未受伤的手腕,指向门口踌躇不前的萧芾,话语间满是压抑的怒火。
他手上的力道无意识地加重不少,冰冷质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无诏行少傅之职,干涉皇室立储,罪同图谋不轨——你有几条命能往这上面送!”
“少傅,是孤……”萧芾站在门外还有些担心两人,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刚准备开口还想着要替谢翊解释,就被陆九川出声打断。
“殿下,这是我与谢将军的私事,劳烦殿下稍作回避。”
谢翊想要挣脱开手腕上巨大的束缚,但陆九川的力气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他发现自己竟很难挣脱开对方的手,反倒是肩上的伤口被牵动,疼得他直抽气。
当然谢翊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见陆九川如此的态度,亦抬起头,分毫不让地吼回去,“你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吧,这是我的私事,何时需要你来过问!”
陆九川霍然起身,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将谢翊完全笼罩在其中。
居高临下,俯视时眼中是谢翊看不懂的痛楚与恳切,“那等你哪天被人上了折子,皇帝因此发难,扣上结党营私的罪名,被关进大牢、押赴刑场那天,我是不是也该继续袖手旁观?”
起身时他并未松开谢翊的手,谢翊的肩膀被扯得生疼,仰头看向对方的眼神却倔强如初。
“少拿那些冠冕堂皇的罪名来压我,殿下有心求学,我便授业。这种事而已,究竟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陆九川几乎要被气笑了,自唇齿间挤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目光死死地盯着谢翊此时的神情,“你私下授皇子课业,落在有心之人眼里,那就是站队,是图谋不轨。我看你是当真不怕死啊。”
“对!”谢翊的眼眶发红,他迎着陆九川的目光,一字一顿,铿锵有力——他真的不怕死,只怕死得不明不白,“我对陛下的忠心苍天可鉴,若陛下当真因此降罪,我认便是!”
这句话瞬间触到了陆九川心底最敏感的一根线。
他长久以来苦苦压抑的无能为力与担心,在这一刻因为这句话,全数爆发出来。
他想起夜里的偏殿和少傅府的卧房里,帝王无情而冰冷的话语。
帝王高高在上,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为忠臣定下死罪。
萧桓既然能告诉他这封密诏,还有羽林卫作为探子,京中是否也派了其他人盯着谢翊的一举一动?
今日的事、以及之前的事,皇帝远在去往北疆路上,又是否已经知情了?
陆九川不敢细想,想把这一切告诉谢翊。
可皇帝密诏在前,京中的羽林卫更是如鬼魅一般几乎无处不在,他不能明说,只能将真相咽回肚子里,眼睁睁看着谢翊一步步走向深渊。
极度的担忧之下,他居然开始口不择言。
陆九川甩开谢翊的手,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自嘲道:“好一个‘忠心苍天可鉴’。可惜我只是一个贪图从龙之功的俗人,自认没有谢将军如此的忠心。不知道是不是哪天陛下赐你一把剑,说‘请君自裁’,你也会痛痛快快叩谢皇恩,然后满意地死在他面前?!”
话一出口,陆九川就后悔了。
因为谢翊的眼中并没有诧异,也没有震惊,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陆九川的眼睛,那目光平静得可怕,似乎一开始他为自己选的就是这个结局。
良久,谢翊轻轻点头,决绝道:
“是,万死不辞。”
他竟真的这么说……他竟真的愿意!
一股混杂着恐慌、挫败和难以言喻的酸楚自心底冲上陆九川的喉头,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情绪波动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着谢翊的侧脸,那双曾映着灯火,与他畅谈时的熠熠生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平静的寂然。
这家伙就是个傻子,除了战场上那点东西,他永远学不会应付朝堂上的波谲云诡,一心只有他那套忠君报国的赤诚,丝毫不顾及这份赤诚会将他烧得尸骨无存。
谢翊刚才那句“你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吧”犹在耳畔,化作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在他心口反复切割着。
越想越难过,陆九川眼中与鼻尖忽然一涩,喉间涌起腥甜,被他强行压下去。
他何时对旁人这般失态过?若非自己将他放在心上,又何至于此?
最终,未道完的言语与争辩都被他咽了回去,化作一句近乎气音的:“好吧,是我打扰了,你记得按时上药。”
陆九川转身离开时背影失魂落魄。萧芾在门外大气也不敢喘,目送着自己的少傅离去后,他探进半个身子,笨拙地道歉,“对不起,是孤来的时候不对……”
“殿下不必自责?”谢翊也不在乎刚才那番拉扯之下,包扎伤口的布条又开始渗血,他囫囵将衣服重新穿好,起身打开了窗户散掉血腥气。
自萧芾面前经过时,他听见了谢翊的喃喃自语,“……是不是说错话了?”
窗外涌入的风扰动了纸页,带着些许凉意,仿佛将方才的紧张的空气一并带走,让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哎呦,这是怎么了?”
丞相府仆役刚朝主人福了福身,还没来得及说“少傅大人到访。”陆九川紧跟在后头,风风火火地进了门。
那一声“魏谦你这有凉水吗给我倒点。”便先一步冲到魏谦眼前。
丞相停下手中的笔,并不多问,吩咐下人去倒些凉水过来。
他看着陆九川把他的丞相府当成自己家,晃进来晃出去,又看着他把自个气得呼哧呼哧,胸膛剧烈起伏着,最后连灌下两大杯凉水才能好点。
冰凉的水咽入喉咙之后,似乎浇灭了一些他心里的火气。
听着对面的动静终于消停点了,魏谦便继续埋头批自己的文书,也不多说话,只等陆九川心里的火灭了再说。除了他呼哧呼哧的气音,整个房间里只剩下蘸墨提笔时,笔触与纸张接触的微弱声音。
过了好一会,陆九川面上愠色缓过几分,紧蹙的眉宇舒展开来,只是眼底的郁色仍未散去。魏谦这才开口问他,即使这样,还得随时提防着会不会被少傅大人的怒火误伤: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当年都没人能给你气成这样,陛下又不在京中,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
毕竟陆九川自打三年前萧桓登基以来,他好像很久没有被人气成这样了——而在这之前,让这位堪称光风霁月的军师失态的人还是皇帝萧桓。
一提到“陛下”,陆九川的火气“蹭”又上来了,额角一跳一跳,心头无名火起。他明白魏谦只是随口一问,只能伸手从桌上又端起杯子,将里头新添的凉水再次一饮而尽。
“嚯,这也不像你真生气了啊,发生什么了?”魏谦终于舍得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观察起陆九川脸上每一丝的表情波动。
以魏谦这些年对他的了解,真生气了也不会在这呼哧呼哧地坐着,活像个风箱。
“是谢翊,他——”在话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陆九川终于恢复了些许理智,他深吸一口气,将嘴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件事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了,否则对谢翊是百害而无一利。
只是魏谦还在好奇,他也只好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只说两人吵架一事,“他这是嫌我手伸的太长了——我也是为他好,又没指望他能因此回报给我什么?”
“你听听这话,你没指望你觉得谁会信?”丞相大人看透一切,他在陆九川自觉心虚并躲闪的目光中,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戳戳自己的眼睛,“你当别人瞎啊,看不见你的眼睛都黏人家身上了?”
“倒也确实没有。”
大将军战场上所向披靡,可惜在感情一事上颇为迟钝,因此他从没想过要怎么对他隐藏起来这份感情,将一切都交由天注定。
谢翊要是某一天发觉了、接受了,他便欢欢喜喜地与他双宿双飞;谢翊要是没发觉甚至不愿意接受自己,那他也是诚心愿他以后平安顺遂的。
魏谦收起已经批完的文书,说出的话语重心长,“吵吧,有时候吵一吵才能看清楚自己最在乎的是什么。我与你嫂子也吵架,那时候魏度还小,听了就撒丫子跑出去,天黑了再回来;有一次他回来我们还在吵,他就哭‘爹、娘,度儿听话,你们不生气了好不好。’,我也是那时候才觉得,家人最重要。”
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就在此时路过,原本是来找他爹的,还没进门见着陆九川也在,他便如同老鼠见了猫,打了个招呼,一溜烟跑了。
兴许想起了他们一家三口的时光,魏谦发自肺腑,幸福地笑出声来。
陆九川似乎也被这个故事感染,同样勾起唇角,但笑意浅淡,未达眼底,很快便被更深的落寞覆盖,“魏相家庭和睦,不像我生来就是亲缘淡薄的命,难得有了心仪之人,却不能好好珍惜他。”
“也不全是你的错,那小子脾气是一等一的犟,等他犟脾气下去,说开了,自然就没问题。”
这一番劝慰他的话也没叫陆九川心里多好受。
他独自捧着瓷杯黯然神伤好一会,他双目出神,指腹下意识摩挲着光滑的杯沿,想喝口水润润嗓子,方才回神,手中的杯子早已空了。
“人呢,有客人来——”
“不必,来你这不是为了喝水的,我找你有事。”
再神伤也不能耽误正经事,陆九川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一扫刚才的忧愁模样,重新变回那个冷静自持的太子少傅,“你知道杨岷要成婚的事吗?”
“我知道啊,这个丞相府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而且这事外面都跟风一样的传——你是怎么不知道的?在京城里大隐隐于市?”
魏谦:看透一切jpg
萧芾:[害怕][害怕][害怕][害怕][害怕]
陆九川&谢翊:我在说什么吗?(此两人此前吵架从不过脑子,力求能吵过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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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Chapter 32 争吵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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