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头正好,方才一碗药下肚,对面的男人脸上已经染上了薄红。终于不再是刚见面时缥缈得仿佛要飞走的样子了。额间甚至微微出了些薄汗,在日光的照耀下如碎金闪闪。
看着陆大人抿起的薄唇,她微微一笑,对自己配药的水准很是满意,这几日几番折腾,应当是划算的。
不过,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她缓缓收起面上的笑容,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陆大人,冒昧问一句,柳家的刺杀案可有眉目?为何最近……”最近是否太过风平浪静了?
阮绮华并没有提及上次对柳氏贪污案件进度的疑问。
她心知,柳家是辅佐了大雍两代帝王的老臣,在京多年根系复杂,在朝中举足轻重,仅凭一扇屏风,并不能最为柳家不轨行为的证据,大理寺也不可能仅凭她一句猜测便贸然冲进柳家搜查。
“阮姑娘是疑惑,柳尚书在任多年,威望颇重,二小姐生辰宴现场发生此等恶劣事件,应当是会引起不小震动的。可是最近太过风平浪静了是吗?”陆临渊看穿了阮绮华的潜台词,垂下眸子,小口抿了茶,冲淡些舌尖的苦涩,平静地抛出一颗惊雷。“因为无人报官。”
这话仿佛轻飘飘的朝水面丢下一颗小石子,只是一下,便在阮绮华心中激起一圈圈涟漪。若是她没记错,包含柳家三人在内,当日出席宴会的人员一共十六人。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除了她自己,竟无第二人来大理寺要求查案?
“那么陆大人为何不能带人主动去……”阮绮华将疑惑脱口而出,说到一半又将将止住。
是啊,主动去搜查?以何理由?
这十六个人,未曾有一人报官。
是他们对此毫无感触吗?天子脚下,权臣家宴,这样大的事情,怎会毫无感触。那日分明都吓得惊声尖叫。
她想起那日归家的场景,阿爹安抚着让她冷静下来,劝她先莫要将受刺的事情宣扬出去,静观其变更好。她当时觉得这也合理。
可是回过头想想。那日她受了惊,又第一时间独自奔赴了大理寺,归家时已经是满身狼狈。可为何一向宠爱她的父亲,见到她时的第一反应为何不是询问她受了什么委屈,而是先让她莫要宣扬?
仔细想来,那时她尚未开口描述经历的事情,阿爹便已经一副了然的模样。
眼下看来,在她从柳家出来,去大理寺的间隙,怕是早已有人同阿爹打了招呼。或者说,是威胁。
再想想那日秋闱,阿爹收到柳如霜刺激,急切地要上山找她的神情,事情的脉络已经浮出水面。
“是。无人报官,大理寺便不便大张旗鼓地探查。但姑娘可放心,陆某从不妄言,那日在宫宴上的承诺,句句真心。”
宫宴上的承诺。
对面的男人正在目光坚定地看着她,阮绮华回想起那日陆临渊如松竹般立在她身前,掷地有声地替她力排众议,面上的温度莫名攀升。
阮大小姐向来只体验过逗弄得别人面红耳赤,哪有几次自己尴尬的体验。她为自己飞远的思绪感到窘迫,想喝口水躲避对面男人探寻的目光,可一个不注意,喝的太急。
“咳咳!”猝不及防呛咳让她面色愈发绯红。
“刺啦——”对面的陆临渊起身来到她身旁,黄梨木的椅凳与地面擦出一阵声音。
轻柔的安抚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脊背,咳嗽的声音渐渐缓下来了。好不容易平缓些,阮绮华突然想到什么,有些僵硬地反过头去。
是什么东西在抚摸她的背?
男女授受不亲,阮绮华虽然张扬些,可男女大防上她还是拎得很清。
她同陆大人应当还没有熟悉到互相触碰的地步。
仿佛是同她心有灵犀,一片天青色的衣料挡住了她的视线。陆大人收回了用大袖隔着的手掌。
她顺着抬头,撞进一双透亮的黑眸里。始作俑者陆大人一副清风朗月,无辜淡然的模样,见她终于平复下来,关切地问道。
“阮姑娘为何要如此激动,可是陆某方才说的有何不妥?”
哪有什么不妥,不过是她自己看多了话本子心里有鬼罢了。
阮绮华心中暗骂,面上勉强挤出笑来,表示只是话说多了,口有些干。
都怪春桃,闲来无事便给她搜罗些时兴的话本,,什么风流书生俏寡妇,什么霸道摄政王爱上我,美其名曰让她拓宽视野。
真是害人不浅,回去就一把火给它烧了。
“没有就好,平日公务在身,陆某鲜少同女子交流,若有何处不周,冒犯或者惊扰到了姑娘,还请姑娘海涵。”
高高在上的陆大人竟因为冒犯了她,作势要拱手向她行礼。
阮绮华赶紧拦下。“大人切莫如此,为守护社稷您已经牺牲够多。若无意外,接下来几日正午我都会来送药,若您不嫌我聒噪,我们可多交流些。”
听说陆大人的父母均早早为国捐躯,大人公务繁忙,不是泡在如山的卷宗之中,便是忙着防备朝堂的尔虞我诈。偶尔抽空还得照顾福宝,闲暇的时间都寥寥无几,更不用说同外人交流。
难怪被外人传成心机狡诈、玉面修罗的模样。多半是被朝堂的政敌传出,陆大人这般淡泊的人,既无时间也无心力去纠正。
想起一开始自己同阿爹对陆临渊的防备,阮绮华看向男人的眼神里带上了怜悯与愧疚。
“大人,饭菜已备好,是否现在用膳?”
李三打断了现场的诡异气氛。陆临渊方才被阮绮华怜悯的眼神看的发毛,此时果断吩咐道“传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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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懒洋洋地洒进来,刚出炉的菜肴热气升腾,在阳光下氤氲散开。
轻柔的水雾拢在面前对坐的男人身上,更显得他面容清癯,眉眼如画。许是日光太盛迷了眼,从阮绮华的角度看过去,陆临渊的眼中隐隐有着期待。
“多谢阮姑娘怜我一人孤独,赏光陪同用膳。还请切莫拘束,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说罢,将面前的蟹粉狮子头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从早上一刻不停到现在,茶水在腹中滚了几遭,让整个胃里不剩多少油水。这狮子头是她的家乡菜,粉嫩莹润,香气扑鼻,吃惯珍馐的她此时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阮绮华举箸往嘴中送了几口,心下了然。这厨子是用了心的,里头的几样香料放得若有似无,恰到好处,说是宁州最地道酒楼的首厨也是当得起的。
哪里是陆临渊口中随意家常菜的样子。
菜肴合胃口,阮绮华也不是个扭捏的性子,当下便把桌上的菜色都尝了尝。夹菜间隙,她的余光发现陆大人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筷,只顾着注视着她吃。
面上还隐约带着满足的诡异微笑。
这是干嘛呢?
她想开口问询,却又咽了下去。阮家商贾出身,喜欢热闹。平日里对她的约束少些,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的规矩,但她初次来陆府,也不止陆大人这般规矩之人,是怎么个习惯。当下便只能疑惑地歪着头,用眼神示意。
“抱歉,抱歉。陆某唐突了。”陆临渊被打断,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属实唐突,连忙道歉。“平日里府里只我一人用膳,家父家母去的早,我许久没有见到这样温馨的吃饭场面,不小心看得入迷,回忆起了往昔。”
阮绮华听言,方才那种愧疚与怜悯的感觉又涌上了心头。她愈发庆幸方才答应了这几日过来用膳的决定。
她已然忘了到府上的第一日,荣伯提醒她要注意同陆大人的距离。或许记得,但是陆大人救她性命数次,她早已放下了些防备。
阮绮华抿着唇默默思忖,要不然回去跟阿爹阿娘商量一下,往后让陆大人同他们一块用膳?左不过添双筷子的事情。
“阮姑娘用膳很香,应当是饭菜还合胃口,那便再好不过了。还请多吃些,莫要被我扰乱了食欲。”
陆临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抬手给她夹了一筷子蒲菜。
北地寒凉,蒲菜是淮扬的产物,这道开阳蒲菜做的滑嫩入味,是她爱吃的。
不过她嘴中咀嚼着,却皱起了眉。
陆临渊不知阮绮华在想什么,只见到她神色不对,神色中掺杂了紧张,“可是方才被我打断了,失了胃口?”
那倒不是。
阮绮华摆摆手,她只是在想,不爱吃东西对病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五谷为养,人的体魄是需要食物来温养的。陆临渊如今的身子本就算不得强健,每顿吃得这样少,无异于自我伤害。
身为医者的习惯让她止不住皱了眉,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指责,“陆大人吃的未免太少,这样身子如何能好得起来?须再多添些饭菜。刚好我今日带了阮家府医上门,一会儿用完膳,让府医给大人瞧瞧。年纪轻轻,莫要亏空了身子。”
瞧府医?一天一碗药还不够吗?
陆临渊面色一僵,举着汤匙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险些将汤汁洒落。
阮绮华可顾不得他的心虚。讳疾忌医更是个大毛病,陆大人怎可在这件事上拎不清。
想必还是平日里无人关心。她想到陆大人早逝的双亲,心中莫名多了些责任感,愈发正色道。“平日里案牍劳神,大人耗了元气,胜在年轻,现在补起来应当不难。只切莫讳疾忌医,小病拖成大病,大人应当清楚,身为男子,身体太虚不行的。”
阮阮:大人,男子身子太虚不行的!
老陆:我.......我那个长得有点不方便瞧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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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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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切莫讳疾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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