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伴着雷声,如银针从夜幕中坠落。
先是几滴,然后是狂风裹挟着骤雨,铺面而来的潮湿气息席卷了整个青雀舫。
脚踝被拉扯住的瞬间,黏腻伴随寒冷一齐顺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向上攀。
眼前的光亮被缓缓吞噬。
分不清是外头的光亮照不进她眼中,还是光由内而外地熄灭。
要……没办法了吗?
千钧一发的时刻,有人披着一身的寒气向她冲过来,脚踝处被拉扯的感觉转瞬消逝,手骨被踩断的喀嚓声与男人痛苦的惨叫声在耳边尖锐地响起,在雨滴扎到她身上之前,宽厚的炽热的胸膛先遮挡住了她。
最后一丝光亮被吞没。
“阮,阮阮……”你别吓我。
陆大人这人似乎注定活得单薄。双亲走得早,他顶着贵胄的名头,却无良师庇护,群狼环伺,他咬着一口狠劲与各家缠斗,被迫成长。
十六那年,他一人执剑,坐上了摄政王的位子,从此他瘦削的脊背便一直站在了年幼的景仁帝身前,替他清君侧、守江山,斩杀贪官污吏无数。
有人视他若厉鬼,恨不得对他啖肉饮血。
他不在乎,入仕前夜,他跪在父母的灵位前诵读祖训时便下定了决心,此生甘愿为了大雍付出所有。
所以当看到孩童在洪水中挣扎时,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便下去做了对方的踏脚石,然后站在他肩上的幼童被赶来的妇人抱走。
妇人抱着孩童迅速撤离越涨越高的水位,不曾回头看快被河水淹没的他。死亡来临前的瞬间,他的心中满是平静。
但怀里这个再娇弱不过的女子救了他。分明是那样寒冷的江水,那样猛烈的骤雨,她的朱钗被得凌乱,她的手却那样温暖。
可是如今,金钗在她的手背留下深深的血洞。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这双手捧在手心,雨水冲刷不尽流出的血,他也捂不热这双手。
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多的伤。
男人跪在地上,背脊弯成一张弓,弓弦在看到阮绮华大大小小的伤口时一寸又一寸拉紧,分寸和自持尽数破碎,目眦欲裂。
暴雨冲刷着甲板上的血迹,浑浊的血水顺着木板的纹路流向他的腿侧。
在衣物上晕出血色花朵。
“看到陆大人,咳咳,本官真是,哈哈哈哈哈哈。”痛意被畅快掩盖,诡异的笑声在木门后方响起。
“阮姑娘不愧是被陆大人你,还有陛下同时看上的人,肤如凝脂,果真是有一番风味的。”怪笑着的猥琐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高大的男人一动不动,只将苍白的女子环在中间,他对周遭的声音恍若未闻,只知道颤抖着手去探时,怀中的人只有轻微的呼吸。
不行,太冷了,她会冻坏的。雨水被陆临渊尽数挡住,他的发丝往下滴水,但他仿佛意识不到。
解下自己狐裘的手几次稳不住。好不容易将人稳稳包裹住,余光突然看见有什么东西冲他飞刺过来。
“大人小心!”
匆匆赶来的李泉急呼出声。但来不及了,那个方位,陆临渊若是闪避,势必要将怀中的阮绮华放开。
毫不犹豫地,他侧身抬起手臂,将阮绮华护得严实。
单薄的衣物怎可抵挡得住铁质的箭矢,几乎是一瞬即破,噗嗤一声扎入皮肉。唯恐偏差一寸误伤怀中女子,陆临渊抬起的手臂竟是纹丝不动。
扎入血肉的痛意被无声息地掩盖,直到确认双臂环着的女子面容依旧安宁之后,急促跳动的心才悄然放下。季赫楚不知何时扶着墙站了起来,被踩折的右手烂泥一般耷拉着,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挑衅。
“李泉,去三舱命人传我的指令,让船调头回岸,同时找人告诉冯保,让他传太医。若有人阻拦,让他来找我亲自确认。做完这些,回来看好你家小姐。在我出来之前,不得让任何人靠近这里。”他得先把潜在的危险解决。
几乎是跌跌撞撞爬过来,李泉的心神已经在看到阮绮华的一瞬间散开,那个满身血迹、一动不动的,是他的小姐吗?
巨大的冲击让他只能愣在原地,看着陆大人小心翼翼地将小姐包裹,然后随手拔掉小臂上的箭矢,仿佛不知疼痛般任由血液滴落,只轻柔地将人抱起,然后放置在檐下。
雷声轰鸣。
瘦削的年轻权贵朝雨幕迈出一步,坚定站在他跟小姐的身前,肃杀的气氛里,穿过雨幕的语气堪称轻缓,却仿佛带有万钧之力,凿在李泉心上,让他不由自主地跟着指令,将心神完全托付。
他不敢妄动,只寸步不离地守着阮绮华,直到确认自家小姐稳稳沉睡,才快速进入三舱找到掌舵船夫。
声势浩大的雨幕仿佛要将天地吞没,那道瘦长身影一步步朝更黑处踏出。
电光照亮了他锋利的侧脸,高挺的鼻梁与下颌的侧影连成一线,光影交错的瞬间,陆临渊直直与握拳爆冲过来的季赫楚对上。
“啊啊啊啊!!”怒吼伴随着痛呼,在雨中燃出无声的火焰。
“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满朝皆知的体弱臣子屈肘抬起,化拳为掌,一手接住爆裂的拳风,然后——季赫楚只觉一股大力袭来,伴随着怒吼,他唯一完好的左手被掌心包裹用力一扭,然后是迅疾利落的猛踹,巨大的不可抵抗的力量下,他整个人飞出去。砰地一声砸到舱室的木板上,撞击中,墙面挂着的渔具扑簌簌地往下坠到他身上。
爆裂的左眼再也无法睁开,右眼的视线中也只剩下血色。
季赫楚像破布袋子一般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但陆临渊显然不想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灼热的怒火将他的眼瞳烧得明亮,刺伤,踢伤,还有什么?
又是一脚踢向季赫楚的腹部,剧痛让人被迫缩成一团,“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与从喉咙中溢出来的嗬嗬声接连不断,下一瞬,他整个被陆临渊掐住脖子提起。
“你就是这样掐着她的脖子吗?”
“你怎么敢!”
五指化为坚硬的爪,季赫楚的脸上,血迹与涨红并存,因为身量的关系,他被迫踮脚仰头以其获取喘息的机会。生死游走的一刻,他的脸上突然浮现起怪异的笑来。唇角努力地勾起:
“咳,咳咳……陆大人,你不如看看你的心上人……咳咳,她。”
窒息的痛苦和浑身的疼痛在季赫楚的身上消失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预感陆临渊骤然变化的脸而升起的满足。
“她如何?!说!”不出意外焦急的声线在季赫楚耳旁响起,他已经几乎失去了目视能力,但敏锐的听力让他没有错过对面人一分一毫的错乱的呼吸。
嗬、嗬嗬。
窒息带来的濒死感让季赫楚死死咬住牙齿,嘴角溢出血来,那张在人前温和的面容此刻扭曲变形。
门外传来了李泉慌乱的声音——“大人!陆大人!小姐发烫得厉害,小姐!”
不正常的高热?陆临渊手上一颤,脑中嗡得一声,不由自主地将人甩在地上,锐利的眸光化作刀刃刺向季赫楚的方向。
趴伏在地挣扎不起的男人透过眼前的血色,艰难地抬头勾起嘲讽的笑。“看来只能便宜陆大人了?”
“你找死!”
惨叫声与陆临渊暴怒的声音融成一体,三舱的酒鬼被恐怖的声音唤醒,声音中含有的怒火和痛楚穿透进每一个人的身体,让人竟被无形的力量震住,不由自主地畏惧和后退。
灰尘扬起,季赫楚彻底倒在肮脏的地面。
寒风刮过在场的所有人,但吹不动阮绮华身上的温度。
不再管地上半死不活的季赫楚,陆临渊果断转身,向外迈步时是压抑不住的慌乱。
张开的双臂再次环抱住地上的女子,男人胸腔振动,低沉的干涩的声音响起,这是对着后方慌得六神无主的李泉说的。“去唤宋姑娘。”
见对方腿软得半天愣神不动,他的声音急剧起来,“情况危急,快去唤人!”
“还有,莫要让人看见。”
视线对上的瞬间,李泉反应过来了陆大人未说的话。
他是粗人,见多了烟柳巷沉迷声色犬马的男男女女。但是他家小姐不行,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来说,名节的重要不言而喻。
不管是否认同外人的评判,但他深深地清楚,流言蜚语无形却能杀人。他不能让小姐受了这样多的苦还遭人污名。
思及此,李泉的步伐应声加快,他只恨自己长不出四条腿,快些、再快些。
潮湿冰冷的衣物挡不住温度攀升,怀中的身躯开始冒汗,异常的高热烫得人心惊。
“阮阮,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这场如注的暴雨,似乎永不会停歇,它洗刷不掉伤害,只能混杂着泪水和汗水,带着苦涩的咸味,流过陆临渊的嘴角,滴落在阮绮华的身上。
女子精致的脸上,不正常的绯红已经替代了方才的惨白。可这样的变化让人更加担忧,陆临渊恨不得将季赫楚剥皮抽筋。
但他不能离开她,至少眼下不能。他将阮绮华的脸颊捏起,让她不至于咬伤她自己。往日精致骄傲的少女变得柔媚,鸦羽般的眼睫颤抖,明亮的眼睛睁开,眼底是一片难耐的欲色。
药物让她从昏迷中苏醒,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
挣扎扭动的片刻,似乎是从最深的梦境中恢复了几分神志一般,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拉扯陆临渊的衣角。
干涩的嗓音仿佛是从喉咙中挤出来,“回,回屋里去。陆大人莫要淋雨。”
陆临渊的心中有一块塌陷,针扎似的细密的心疼遍布着最柔软的角落。对阮绮华的怜惜越甚,对季赫楚的恨意便越重,他恨不得将那畜生直接扔下湖底,但眼下他更担心阮绮华的状态,只能一边小心地安抚,一边在嘴中呢喃:
阮阮,你忍住,马上便不难受了。
阮阮:陆大人身子不好,不能淋雨的。
陆大人:(泪流满面)我鲨了他!!
——
文文真的是甜饼呜呜呜呜呜别害怕我的小可爱们
近期降温,流感高发,大家都要注意身体呀!
求评论,求收藏,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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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你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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