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日，上午九点。
初春的天气，严泠穿上服装师拎给他的单薄衬衫——某品牌的早春设计款，薄，透，但剪裁非常好，左后肩处还有状似半片蝴蝶的镂空薄纱设计，衬得他本就纤薄清瘦的身板愈发显出几分脆弱和冷淡。
“严老师，你长得真好看，五官条件完全不逊色圈里明星了。”化妆师笑着说，拿起一把小刷子开始给他打鼻影，一边刷一边小声叹了句，“这鼻梁骨长得可真好哇。”
严泠确实长得好。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如精雕玉山的鼻梁，略薄却微微上扬的唇。单看都是温润漂亮的，但结合起来却莫名有股说不出的冷峻——甚至是阴森。
听人家夸他俊，他也只是轻启薄唇，淡淡道了句谢。
化妆师在心里诽了句真冷，然后在口红箱子里选了一支最粉嫩可爱的颜色给严泠涂上。
一旁的闻人骁目睹全程，忍不住嗤笑出声。
“他涂这个？吓鬼？”
说着，闻人骁大步走过来，重新选了个非常淡的裸色，亲自拧开用手指给对方晕上，“严老师，拿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这点职业道德我希望你现在就培养起来，等下在镜头面前要是还这么冷冰冰，尾款可结不了。”
他们此刻正坐在新恋综《邂逅》的直播间等着录先导片。
而这距离他们昨天在殡仪馆相识仅过去了不到三十六小时。
*
三月二十七日，凌晨三点。
严泠的手机铃声划破寂静的夜，像一道催命符一样把人从家里催来殡仪馆。
“我说过，不接飙车佬的单。”严泠换好防护服走进操作间，只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
馆长老周赶紧搂住他肩膀，哎呀了两声：“一般的飙车佬我当然不会安排给你，但是这个不一样，这个家属指名要最好的遗体修复师，那全京城能干这活的也就你了。”
遗体修复不是医院急救，按理说没有深更半夜干活的。
能指名道姓要他，又大半夜的催动馆长亲自来监工，想必是有点来头。
严泠挑着眼皮轻笑了一下，笑得老周硬生生起了一后背的鸡皮疙瘩。
“家属给了多少？”他问。
老周伸出四根手指。
“四十万？”严泠开始摘护目镜，“你没见过钱？”
老周：“是四百万。”
-
金属托盘里的缝合针在无影灯下折射出冷光，严泠的面孔隐在口罩和护目镜底下，看不清楚神情。
在缝到耳朵时，严泠手指一顿。
他看到了死者耳后皮肤上的暗红纹身——一只荆棘缠绕的十字架。
和七年前撞死他爸妈的那个飙车佬耳后的一样。
严泠额上渗出汗珠，向来稳得像机器的手此刻竟控制不住的发抖，他强忍着想呕吐的生理冲动，颤着手开始拼凑死者的面部。
二十分钟后，严泠摘下手套冲出操作间：“这活儿我做不了。”
老周从走廊上的座椅上站起来，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就看到严泠直接跪在地上吐了个天昏地暗。
闻人骁和方文原本作为家属坐在老周身侧，见状，闻人骁简直暴怒，红着眼睛把严泠从地上拎起来，不顾面前这人惨白的脸色，揪着他领口就开口质问：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吐Yann？你配做遗体修复师吗？你有职业道德吗？觉得恶心就不要做这行，死人就没有尊严吗？
“就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全京城最好的遗体修复师？”
滚烫的泪随着他的话音一起落下，砸在严泠身上。闻人骁的愤怒和悲伤都太过显眼，几乎像阴云一样笼罩在他脑袋上方，令人毫不怀疑在这样极端情绪的支配下，下一秒他就会挥起拳头揍严泠一顿。
严泠丝毫不怵他，甚至眯着眼仔细看了他五秒钟，然后一根一根掰开他攥着自己防护服衣领的手指。
“别碰防护服，很脏。”
“你是死者家属吗？如果不是的话，请去外面等待。”
闻人骁眼角更红了，血一样燃烧起来。
就在他举起拳头的下一秒，方文从身后狠狠把他推开，转而兴奋的看着严泠道：“严老师，你对恋综有没有兴趣？”
方文把严泠拉到一边，先是夸赞了一番他的发色很特别，又拿出一张闻人骁和人在咖啡店被偷拍的点单照——照片是从闻人骁的方向拍摄的，只能看清闻人骁的侧脸和他身边人的发色，以及闻人骁微微低头询问对方喝什么时的亲昵动作。
方文：“……照片上的金毛男就是Yann，也就是你刚刚在里面看到的人。芬兰人，生性不羁爱自由，泡吧飙车还吸，简直什么都来。现在全网都在找这个照片上和阿骁站在一起的人是谁，我怕阿骁被人知道跟Yann这种作风的人有关系，会对阿骁在圈里的风评有影响。”
他抬起头看着严泠，紧张道：“严老师，你和Yann，其实身形蛮像的，发色也像，要是你愿意配合阿骁演一场戏……价钱随你开，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严泠盯着他手机屏幕上那张看不清脸的照片，思索片刻后回答对方。
“我要Yann更详细的生平资料，可以吗？”
*
闻人骁显然对严泠的演技抱有怀疑——
的确，一个没有职业道德的遗体化妆师，就算他头衔堆再高也不代表他能演好戏。更何况他们还是要在万众瞩目的直播镜头里演热恋期小情侣。
他靠坐在化妆桌上，抱着胸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面前端坐着的人，眼神是不加掩饰的反感和不信任。
严泠也不躲，迎上对方的视线，甚至还能面无表情的问一句：“好看吗？”
闻人骁草了一声，刚想发飙，方文又一次闯进他俩中间，笑嘻嘻对严泠道：“严老师，这次真是麻烦你了，我也知道素人上节目会有很多顾虑，不过你别担心，节目之外的事情我们都会有专人帮你把控的，保证不会有太过分的舆论中伤你。还有就是，这次恋综的具体事项我还想和你对一下。”
严泠点点头：“你说。”
方文：“要是问到你们的恋爱细节，怎么回答都没关系，只要你们两个的答案能互相对上就可以。要是阿骁在节目里不受控发脾气乱说话的话，也要麻烦严老师帮他圆一下，尽量把你俩的关系往甜蜜热恋上引导，这次节目虽说是为了公关负面新闻，但要是能趁机给阿骁立对cp也是好的嘛你说是不是……”
闻人骁的厌恶都快要溢出来，没忍住在旁边冷哼一声，白眼翻到天上去：“他要能演出甜蜜两个字来我他妈把麦克风吃了。”
半小时后。
导演领着摄像进屋，架好直播设备。
因为是大型恋综的直播现场，有别于普通的带货直播间，设备复杂而沉重，一时间闻人骁和严泠面前已经堆满了黑洞洞的镜头。
陈导推了推黑框眼镜：“两位老师，准备好的话我们的直播就要开始了。”
十点整，镜头灯亮起，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主持人在镜头外问：“请问两位是怎么认识的呢？”
闻言，严泠微一低头，睫毛忽闪着在眼下投出一片小阴影。再抬眼时，他眸光已然变深，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第一次见阿骁……”
他左手无意识拽住闻人骁的右侧袖口，指尖轻轻搓动对方的衣衫布料时还不小心碰到闻人骁的腕心脉搏。
这个举动太细小了，小到在直播镜头里几乎不仔细看都察觉不出的程度。
然而正是这样才更叫人心惊——闻人骁侧过脸，怔怔地看着严泠，心想这人真是干殡葬的？真不是演员？怎么第一次上节目就能把这种亲昵的细节都演出来？
严泠继续说，嘴唇上那抹由闻人骁亲自涂上去的唇釉在灯光下反射出摄人心魄的光泽：
“是在高中操场上，那天他没穿校服正被老师罚站。”
“他那天戴了个很闪的项链，站在操场上好像在发光，后来站累了就靠着升旗台睡觉，一点儿也没有挨罚了的羞愧感。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其实和别人不一样也没什么大不了，从那天起，我一直爱他爱到今天。”
他说的认真，甚至说着说着唇角还微微上扬几分，显出一种近似宠溺的深情。
闻人骁一脸僵硬地把脸转回来，不得不承认严泠真是和死人交道打多了，心理素质太过硬，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撒谎都不带脸红的。
话筒被移到闻人骁面前，摄影机背后的方文死死瞪着他，生怕他不配合。
严泠也侧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珠温柔似水的看着他。
闻人骁咬牙：“……是，我跟泠哥在一起很多年了。他喜欢晚上喝咖啡，所以我们经常买完咖啡散步回家，前段时间好像还被路人朋友偶遇了，也感谢她帮我们记录生活中的小美好。”
开播不过两分钟，直播间里已经挤满了人。
大部分是闻人骁的粉丝，小部分是顺着热搜来看热闹的。
“闻人骁上恋综？？他不是刚被人拍到跟素人深夜约会？”
“吃瓜没吃全吧，他约会的对象就是这个严老师啊，昨天刚官宣的”
“还用官宣吗？这头毛颜色就能认出来”
“这个素人有点好看啊，颜值很顶”
“妈呀遗体修复师，难怪长得有点鬼气”
“还在大学教课，又是老师又是殡葬师，世界上怨气最重的两个职业都让我们严老师干完了”
“然后严老师被骁哥干完了”
“……黑色的字越看越黄”
“不愧是老师的嘴啊，明明是违反校规被罚站的叛逆少年，被严老师说成特立独行不受规训的聪明小狗了”
“但是这个语气这个眼神真的很宠啊谁来懂我一下”
“严老师大教鞭抽我”
“听说闻人骁拿过散打冠军”
“……那算了”
“苍天啊，这还是我那一句话说不对就罢录的暴脾气rapper吗？怎么在老婆旁边乖得像小狗一样，还夹上了”
“还‘记录生活中的小美好’，骁哥啊，现在小姑娘都不爱这么说话了你知道吗？”
“什么？训狗？我吃吃吃！”
“只有我觉得在听到‘高中操场’几个字时，闻人骁表情像见鬼了吗？”
“等一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骁哥高中根本没在国内读过书吧？他不是在芬兰长大的吗……”
严泠：听说你喜欢吃话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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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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