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城，城主府。
“公子，消息来报，西凉军已过了两国交界的言城了。”。
“那边还没消息吗！？”，银色的面具折射出冷色的光辉，他不耐烦的搁下茶杯。
“这……”。
“等西凉军到了陵城，黄花菜都凉了！”，他焦躁地起身踱步，后伫立问：“你们主子怎么回事，再晚宸国的军队过来了我都没办法脱身！”。
“报——”。
“方大人，东夷军从水路绕过青州，我们将军等着您去接应呢！”。
“好！好！”，面具下的脸因为激动而泛红，方柏亲自扶起了东夷小兵。
“今日起，我抱病在床，无论什么事情都咬死了不能让别人发现，能拖一日是一日，把那些军队晾着。”。
“你，”，方柏指着贴身小厮，“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出发！”。
是夜，一队人马简装出行，他们没有惊动任何人偷偷离开了陵城。
言城，城外。
“大人，我们已经到了宸国与西凉的交界，再有三天三夜，我们就能到青州。”。
李元清眼底乌青，嘴边冒出了青渣，属下也是疲惫地眼冒红丝。
他目光远眺，夕阳的余晖遗落草原，风一卷，枯草滚起浪潮争先恐后地追寻最后的光芒。他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大家多日奔波，一路来风餐露宿，不说人疲惫就连马也撑不住了。
“就地休整，明日寅时再出发。”。
话刚落下所有人都跳下了马，那真是一刻也不想在马上多待。生火打水，才一会儿的功夫空中就飘起了肉香。
只是他们干粮不多了，盐巴与伤药也需要补充。
李元清喝下一碗热汤道：“趁着天色没黑，我进城一趟，若是宵禁之前没回来，明日你们不用等，早上城门一开我就会追上来。”。
“大人，我随你一起。”，王大是这群精锐士兵中威信最高的，他不同意李元清一个人入城，“大人，王二留下发布号令，您进城少不得多跑，多个人早点办完事儿出城。”。
王二老早就发现这边有动静，凑近去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马上就跳出来了， “是啊，大人，兄弟们有我您放心，只是入城还是让大哥随您一起吧。”。
王大目光灼灼，李元清知道这事没得商量，他一个人这些人根本就不会放心。也好，城内不知是什么情况，早些出来也好。
“走！”。
言城毗邻西凉，边境之地物产匮乏，如今南边大乱，跑商过来的东西更是紧缺，至于这价格，多数人只能勒紧裤腰带，日子过一天是一天。
李元清与王大分头行动，青年从药馆出来，买的也差不多，只是还缺了几味药材。他一路打听寻着下一家药馆去问。
夜色沉沉，大街小巷被一盏又一盏的灯火点亮，言城比不上皇城热闹却有自己的特色。往来路上少不了西凉人，奇异的服装与言城融为一体，竟是很融洽。
“哥哥！”，大腿被人抱住，李元清低头去看，心底一个熟悉名字直呼出口。
“小sheng——”。
“错了！小弟，我在这。”。
那人拉走挂在李元清腿上的团子。
“啊！”，小人儿眨着眼，哥哥？
两个哥哥？
抱错了！
他把头扎进少年的怀里。
少年抱起小弟，对着李元清致歉，“兄台对不住了，我家小弟将你认成了我，方才唐突兄台了。”。
明朗之音入耳，可李元清还在因为那一声哥哥有片刻的失神，回过神来再看，小人儿因为认错人害羞不已，羞涩的眼睛偷偷对上李元清的，后者微微一笑。
“无碍，令弟机巧灵敏，实在可爱。”。
听得小人儿好生羞涩，他再次将头埋进兄长的怀中。
待他们兄弟走远了还能听见小弟雀跃的声音。
“哥哥，那个哥哥真漂亮~”。
“哥哥，鸡桥（机巧）是什么呀，夸我吗？漂亮哥哥夸我了！！！”。
“哥哥！回去，我想和漂亮哥哥贴贴~”。
扑哧——
李元清笑了，那位年轻兄长听见声音，一把将小弟的头狠狠按住，快步逃也似地跑远。
那小儿让李元清想起了故人，可惜他不是他，如果是他，他只喜欢和漂亮姑娘贴贴，每次总把他当成假想敌，还最喜欢在他面前臭屁。
轻笑过后又想到了什么，笑容收敛，只是笑意还没来得及散去，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黑眸。
是西凉丞相顾照翌！
人来人往，无数人走过街边又有无数人走来，他们擦肩而过。
李元清与顾照翌之间隔着人群，俩俩对视，谁也没有动作。
他为什么在这里？李元清心一沉，顾照翌是来接亲也是来借兵给宸国的！他们的军队驻扎在哪？
顾照翌也愣住了，他不知道宸国在通缉他吗？这里是迎亲必经之路，难道是想守株待兔？劫亲？
“哎呀，老先生，可要买点儿茶叶？”，“夫人，买点茶叶吧~”，“爷，看看我家的茶叶，对！这是南边来的。”。
终于，小贩拉客拉到了顾照翌这里。
“公子西凉来的吧，看看我家的茶叶来来来……”。
“呀！公子您也来看看，如今战乱四起，这茶叶可是最后一波儿了，走镖的都去避风头了，看看……”。
一眨眼，小贩将两人都拉过去了。
两人一张桌子上相向而坐，彼此默契移开目光。
“这是上好的乌龙茶，名为水金龟，两位公子您看着色泽绿里透红……”。
小贩麻溜的冲了一壶水金龟茶，茶香浓郁，热气升腾。
“两位公子，请。”。
两杯茶呈到了他们面前，两人同时动作。
顾照翌垂下眼眸，小啜一口。
李元清没喝，他把玩着杯子，滚烫的触感自指尖传来。
“公子，如何？”，小贩伸着脖子看顾照翌。
茶汤澄澈，叶子浮在杯底，水面微微波动。
顾照翌举着茶杯点评，“嫩芽尖因为饮茶之人失去了生命，是我们这饮茶之人的错。”，目光明晃晃的落在李元清身上。
李元清没抬头也感受到对方的直视，手腕轻晃，茶叶从杯底升旋。
“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更何况已经尽力了。”，抬眸看着顾照翌认真说，“保留茶叶的生命，他已经尽力了。”。
“明知杯水车薪难解燃眉之急，却还是垂死挣扎，希望减轻罪恶，最终火上浇油……尽力的结果实在勉强。”。顾照翌轻叹，顾青几人到底是杯水救薪，反而因为那次的失败，元霁与李璇的处境更难了。听说元霁双腿几次被打断，尽管眼前的人掩饰得很好，可他看出了这双腿走动时细微的僵硬。
“灾难毕竟起于他，如果一开始没有救下他，茶叶不会遭受无妄之灾。”。
“那又怎样？你还能做什么？能放了她？”。
为什么元嵘落在你们手里还能给他反扑的机会！？那不是你们的地盘吗！？为什么明明是我救的人却连累母亲死了？为什么阿璇要遭罪去和亲？
为什么？！
沉默，在空气中铺开。李元清幽深寒冷的目光下，顾照翌率先挪开了眼。
小贩在这儿听了半天，脖子都酸了，可他们在说什么？半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喝个茶？怎的还说到了，茶叶的生命？有这玩意儿？这两人怎的看着像是有仇的。
“两位公子，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嗷……好的，”，这气氛实在算不上好，小贩心里苦闷，这年头，挣几个钱真不容易，一时进退不得。突然他余光瞥见几大包茶叶，哎呀有了！
“啊！那我再给你们尝尝凤凰单枞，这可是紧俏货！”。
一定是水金龟不对，换个茶！
热水注入茶杯，又一种茶香盈满四座。茶香萦绕，清神醒脑，足以闻之而心旷神怡，可这里的气氛依旧凝固。
顾照翌望着新泡的茶水愣愣出神。
最后收到的消息是璇玑公主身体抱恙，和亲一事暂缓，他们什么都没改变，宿命依旧如车轱辘般滚滚向前。
他丝毫不介意对面这个男人的失态，反而因为他的失态而难过。
如果一开始没有救下易生，季贵妃不会因为元嵘地死而将仇恨转移到他们身上。
李元清也沉默不言。
一把火，安娘子走了。
一道圣旨，李璇要被送去和亲。
一进一出皇城，元霁几乎把命留下也没能带走她，如果不是万不祥……
恨吗？可他把顾青他们赔给他了，九死一生，客死异乡。
不恨吗？他真的好想母亲，还有阿璇……
可如果再来一次，是救还是不救？
啪——
李元清一口饮尽茶水，重重将茶杯搁在桌上，杯子与木头磕碰的声音暴露了他的情绪。
热意自心底升起，冷风从门外灌进来，一冷一热在他身上极致的撕扯，冷热难分。
“一听茶叶。”。
玉佩被拍在桌上，李元清随即起身，众多包好的茶叶他看也没看，随手拎起一袋就要走。
“元霁！”，顾照翌喊住了他的背影，他呆呆地盯着桌上的玉佩眼眶湿润，“抱歉。”。
李元清没有转身，可终究是停住了。
“熠生欠你们的，我来还。”。
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李元清回头对上他的目光。
“还？你还得了吗？”。母亲和万不详怎么还？阿璇呢，还是你要背叛西凉放了她？
顾照翌哑然，他不敢直视元霁的眼。元霁有着与安娘子一样的眼睛，安娘子，那个给熠生缝衣服做长寿面的安娘子，死在大火中的安娘子。
“人死不能复生，抱歉。”。
李元清僵住，提着茶叶的手在收紧。他咬牙克制情绪。
“既如此，就此别过。
下次见面，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李元清离开后，顾照翌拿起龙云佩，悲伤凝聚，桌角的身影孤寂落寞。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走到这一步，熠生与他们，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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