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
表请回军掩尘骨,莫教兵士哭龙荒。
——《从军行》
嘉善。
春来多雨。
南湖烟雨将这多情的江南染成了一幅画,打着油纸伞的姑娘在街心走,青石板路上咚咚响起清脆的脚步声。
拐进小巷子,一间琴坊犹在眼前。
小巷很安静,琴坊更安静。
这一处,与对街游人如织的西塘古镇,恍似两个世界。
姑娘收起了油纸伞,立在檐下,静静地往里瞧。
她要找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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窄窄一间琴坊,摆着几床琴;墙上犹挂几张琴。它们很安静,或坐或卧,时间抹在了弦端,这小室里,连光阴都静了。
很安静很安静。
现代化的都市里,点这么一处古镇;西塘的对街,有这么一间凝固了时间的琴坊,犹是不容易。
姑娘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找对了人。
她立在檐下,轻轻喊了一声:“云姑娘?”
春来多梦。
云姑娘的案上燃着线香,袅袅烟上。
她砸了咂嘴,仍迷糊。生意可以不做,这梦……却是万不可不做的。
梦中。
烟气跟舞台效果似的,反正在梦里,干冰不要钱,点就点吧,她不心疼。云梦下意识用手挡开烟雾,心里正疑惑:好久没入梦了,往常入梦不是这个画风啊……这回梦里怎么烟雾如此酷炫?
云梦琢磨,可能是梦的主人还不想让她“窥视”,潜意识中抵触她这个“闯入者”。
啊呸……云梦有点不乐意了,有梦来邀,她才能“入”,这不是你邀请我来的吗?这回还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了!
她心里老大的不高兴!真想对梦的主人抗议,不知道云老板还开着店嘛!有空做这种白日梦!要是有客人来了可咋办……
……不知道云老板我睡觉流口水嘛……被客人看见了可咋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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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梦。
她惊醒。
云梦伏在案前缓了好一会儿,忽然觉得后背凉丝丝的,她惊觉方才一场梦,竟出了一身冷汗。
这梦不善。
邀梦之人,更不善。
一般人,是不会找到她的。她已经隐居这么久。
除非……
“云姑娘?”
“嗯?”云梦从案前抬起头,惊觉有人在叫她。
这是来客人了?
“进来吧。”
进来的,是折着一柄油纸伞的年轻女孩。
“买琴?调琴?”云梦习惯性地招呼客人。她一瞬又在客人面前恢复了传说中生人勿近的高冷云老板形象。
毕竟她是云老板……老板嘛!坐拥这么一间……
小小的琴坊。
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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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细细地打量着找上门来的年轻女孩。
这女孩子好奇怪,穿一身素色旗袍,执一柄油纸伞,笑起来的样子,很像网上的民国月份牌上的姑娘,风情独特。
这姑娘看出了云老板的好奇:“云姑娘觉得我……很奇怪?”
“有点,”云梦转了个身,“这种年头,很少有人穿这么正经的旗袍。——最近几天,光临这条街的,不都应该穿汉服吗?”
对街西塘古镇汉服文化节开幕,全国各地的汉服爱好者都涌聚在此,入古镇,穿汉服者免票,古镇老街各种为游客服务的特色店,都大书其书“穿汉服妹子购物打折”,一条街的妹子都穿汉服,乍来了个穿旗袍的,反觉格格不入。
旗袍妹子笑了笑。
“你怎么找到我的?”云梦坐回琴桌前,抚琴。
旗袍妹子的笑容略僵,唉声一叹:“云姑娘知道我不是来买琴的?”
琴声骤起。
“是。”
买琴人的眼神,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都是来找她的,有故事的人。
“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您是入梦师,只有云姑娘,能帮我。”
云梦抬头,对上了她的眼:“我知道你是谁,我看得出你是谁。”
那穿旗袍的女孩忽然躲闪开云梦的眼神,仿佛羞窘的样子:
“我小时候很苦,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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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很苦……无父无母,孤零零地。就在我快要冻死的时候,被一个好人收养。好人有一个娘,我叫她奶奶。后来……好人走了……那段时间,是我和奶奶住在一起,奶奶照顾我,我也照顾奶奶。”
“可是那个奶奶现在已经不在了,”云梦的琴声忽然喑哑,她抬头,目光变得凌厉,“你也应该离开,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知道,我会走,我一定会离开,”她的声音开始急促,生怕云梦把她赶出去,“云姑娘,我找你找的好辛苦,你帮帮我,你帮我找到奶奶的儿子,我就走,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出现。”
“不用找了,他一定不在了,这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知道,可是——”这漂亮玲珑的女孩子垂下眉眼,睫毛一颤,眼泪便落了下来:“如果没有他的消息,奶奶死也不会瞑目。”
“奶奶已经死了,这已经不是她的时代了。”
这种时候,云梦总是显得冷静而冷酷。在那么多年幽冷漫长的岁月里,有多少人,像眼前这个姑娘一样,带着他们的故事,跋山涉水找到她,求她帮帮他们。
因她会“入梦”,而她所入之梦,皆是真实。
梦中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即,梦非梦。
她见得太多啦。次次心血熬成泪,带着斑驳古老的故事,走在浮沉万世。而那些寻她入梦的人,却走啦,心愿完成之后,此生再也无憾,放手轻松,却留她一人,收载了那么多的故事,茕茕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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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很久没有入梦了。”她拒绝的委婉。
“可是……您,您刚才还入了梦……”旗袍妹子微锁眉,泪水涟涟。
“你知道?”云梦惊讶:“梦是你邀的?”
客人摇摇头:“梦中想见你的女孩子,是她的执念邀云姑娘入梦。”
“她是谁?”
“她是奶奶的孙女,想找失踪的伯父,”旗袍妹子叹了一声,“我们要找的,是同一个人,但我知道,凭她自己,是不可能找到的。我要帮她,”她一顿,“也是在帮我自己。”
云梦记得刚才那个梦。
梦里,的确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女孩子,绕转在小巷中,焦急地找寻什么。蒸氲的烟雾笼罩,遮过她的眼,她的脸。
女孩子很着急。
却原来是在找她,找她这个入梦师,完成心愿。
“梦里那个女生的伯父,就是收养你的好人?”
“对……”旗袍妹子点了点头:“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凭她自己,是不可能找到异能入梦师的,我将她引入梦中,就是为了给她启发。云姑娘,你帮帮她,好不好?”
“怎么帮?”云梦用手指轻轻挑了挑折断的线香,燃尽的烟灰被她贴在指腹间搓揉。
直觉告诉她,麻烦又来了。
“她会来找您,她手里有一封家书,是她伯父手书,云姑娘只要一看,就能找到线索,入她伯父的梦,您找到奶奶的儿子,就很简单了。”
“那如果——人已经不在了呢?”云梦思忖一会儿,还是决定说出这最有可能也是最残忍的结果。
“人已经不在了——”旗袍妹子兀自喃喃,一双乌深的眸子骤然蓄满眼泪:“如果人已经不在了,奶奶想知道,他死在了哪里,怎么死的……”
云梦有些后悔自己做了这个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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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端指尖,胶着了时间。
这间琴室,仍关着一方寂静。
外面却是越来越热闹,来参加汉服文化节的漂亮女生们,不知何时,已经塞满了街巷。
从琴坊望出去,外面人头攒动,乌泱泱一片。
“我尽力吧,如果入梦,能够找到你要找的人,我愿意尽力作为。但你——我提醒你一句,你从哪儿来,就得回到哪儿去。你不可以,堂而皇之走在人群中。”
就帮一把吧。
这么多年,入梦师为许多人操劳,收容过许多人的故事,不多这一个。
“云姑娘……”旗袍妹子忽然跪了下来,对着琴坊冰冷的地砖,狠磕一个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那是一双垂泪的眸子。
它对着山间的月光,虔诚过无数个深修的夜。
如今它容着泪,那样看着她。
云梦去扶她。
她在云梦的耳边低声喃喃:“云姑娘,你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定要找到……我的主人……”
那是执念。生灵的通性,都有执念。
“我陪奶奶度过最后的日子,奶奶缠绵病榻,临终前想起这个漂泊在外的儿子,郁郁难言。每偿想起,每偿恸哭,终于哭坏了眼睛……奶奶熬在油灯下,一遍遍地摩挲儿子寄回的家书,她不识字,却仍然不顾眼疾,熬着看。我陪在一边,听奶奶低喃:最后一封家书……怎么就不往家里寄信了呢?要是还在,总要惦念家里;要是……那也总该让我这个做娘的,知道尸骨去了哪里!怎么半点音讯也没有呢……”
这篇《入梦师》拖拖拉拉很久才复更完,当初构思的时候特别喜欢。
后来因为没有感觉又不想随便完结,总是有想法了才写一点儿,加上三次元事情也很忙。
很久之后我刷到一个短视频,情节有一点与《入梦师》第一个故事像(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我有点撞梗的惶恐,问大家这视频是什么时候出的,网友们说,不要紧的,这种战士还魂的故事都是大众梗了,太正常了。我便安心了。本是很正常的事,也无需多言,但是想到了还是在此说一下。从时间上来说,此文第一个故事发表于2019年2月,但在网站上的存稿时间是2017年1月,在我的电脑里的时间就更早,构思时间便更更早了。
以上说明一下。
另,《入梦师》的姐妹篇《捉影人》也要开文啦!感兴趣的亲可以收藏下^_^
谢谢大家!
2024年11月1日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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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得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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