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堇堇再次进入魂境竹屋时，海棠和人龙正在院里下棋。
“海棠，我有话要问你！”
虞堇堇的到来没有引起竹屋主人丝毫的关注，海棠仍在一门心思下棋，摁下一颗白子，淡淡道：“没看我和你姐夫在这下棋呢嘛？”
倒是悠闲得很呐！
虞堇堇偏不遂她意，双手按上两边桌角：“我有急事找你。”
“下完再说。”
海棠潜心与人龙对弈，还是没看她。
简直不把她这位客人放在眼里，虞堇堇一股羞恼劲上头，抓起人龙手边的黑棋盒藏在身后：“不急，你们继续下吧！”
海棠人龙相视一眼，双双瞥向她，眼神中都带上了几分情绪。
海棠多是无奈，而人龙却比海棠要丰富得多，他脸上有三分嫌弃、三分愠怒和四分敌意，似乎在说这里不欢迎你，给我麻溜滚开！
虞堇堇眼睛微眯。这家伙不明不白就做了海棠夫君，占了海棠五百年，害她找了五百年，她都找不到人说理去。这倒好，偏还摆脸色给她看，这让她压抑在心底的恼恨一下子窜上来，只将手一甩，黑棋盒“砰”一声撞在人龙面前的棋盘上。
棋子散出棋盒，哐当哐当，散落了一地。
人龙拳头紧握，眼睛里是一片火色。
但他不知，他的这种反应正是虞堇堇想要的。
虞堇堇眉头一挑，故作挑衅，想要再拱一把火，将他彻底激怒。她倒是很想看看，她和人龙打起来海棠会帮谁？
突然，海棠抓着她胳膊，将她一路拽到了院子外头：“牡丹，别太过分了！”
虞堇堇晃晃胳膊，抖开她的手，背对她，酸了吧唧地说：“是，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进来，扰了你俩清修！”
“不管怎样，只要你还认我这个姐姐，那人龙便是你姐夫，你休要戏弄他！”海棠说得坚定，生怕人龙吃亏一般。
虞堇堇咳一声，似要吐出一口老血来。海棠这个姐姐她当然得认，至于那个白捡来的姐夫嘛，认不认还得她说了才算！
以前的海棠一心修仙，品性如师兄般端正，是她们三妖当中最有出息的，连战神师叔都很是看好她。可自打人龙出现后，海棠却也堕入凡尘，为情爱羁绊，到底还是沾染了原本也不屑的东西！
人龙抢走了海棠，而海棠却勾走了小白兔的魂。
虞堇堇装腔哀叹一声，眸光闪闪：“海棠姐姐，当您在这与夫君如胶似漆、你侬我侬时，可曾想起那只对您一见倾心、苦苦找了您五百年的小白兔呢？”
这般阴阳怪气，海棠瞬间冷脸，想她定是中邪了才说出这番话来：“你没事吧？”
“我好着呢！”虞堇堇托起乾坤袋，挠了挠上面绣的牡丹花，“只可怜了那小白兔，追忆寻爱五百年，不知海棠是女郎，一腔痴心终错付......”
海棠对她的耐心已经耗光了：“有话就直说！”
虞堇堇扭身，拍拍对方肩膀：“海棠啊海棠，你什么都好，可在这件事上怎么就拎不清了呢？”
瞥见海棠上了火气，虞堇堇便不再绕圈子，忙把赤菟的话复述了一遍。
院里的人龙也没走开，正规规矩矩地坐着，大胆地盯着立在院门口的两人高声秘话。
听完虞堇堇的话，海棠颇为惊讶，眉间也蹙成了川字，似在思考什么，她沉着头在虞堇堇跟前来回踱步。
虞堇堇看得头都快晕了，连忙止住她：“怎样？我的好姐姐，记忆恢复得如何了？”
海棠白她一眼，摇了摇头：“这赤菟竟是这心思？当初，我见她对人龙颇为照顾，多次向我打听人龙，让我误以为是龙族的暗线，对她心生防备，原是我会错了意！”
“会错意？”虞堇堇瞥她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假扮男人偷了人家的心！海棠，你当初哪怕说一句你是女儿身，也不会闹出这乌龙事。五百年啊！你误了她一生中最好的五百年！”
先不说赤菟做的错事，就在赤菟和海棠这件事上，虞堇堇是心疼赤菟的。
赤菟可是她从狼妖口中捡回来，当年那惨兮兮的样子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五百年前，她下山惩治狼妖那一日，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山川白得刺眼，她随着妖气找到了树林中的一个小木屋。她在屋里寻了一会，却见狼妖叼着一只小白兔从屋外一闪而过。
沿着一路上的新鲜血迹她找到了狼妖，施法镇杀狼妖之后抱着伤痕累累、命悬一线的小白兔回了小木屋，给它取暖，为它包扎。
小白兔醒来后屋外的雪也停了，她觉得与这兔子投缘便想带回玄灵楼，不料小白兔化成人形说自己叫赤菟，住在这儿是为了等一个人。
等的人是谁不知道，可她知道了赤菟是从天蝉山逃出来的赤灵妖。三日过后，她见赤菟伤势渐好，便要将其带回天蝉山，可赤菟死活都不愿意回去，求她带自己去玄灵楼。
玄灵楼当时只有老牛，给他找个帮手貌似也不错。
临走时，赤菟倚在门口，望着柴门的方向，走了好一会儿神。
那时，虞堇堇只知道赤菟在等一个不归人，至于那人是谁，赤菟不说，她也不感兴趣。可如今才发现，她和赤菟找的竟是同一个人。
她看着海棠，想起赤菟当年那小可怜模样，心里再次泛起涟漪：“我不管，这事你得和她说清楚！”
此事来得唐突，海棠脑中还有些乱。以前她行事果决，从不在一些小事上扭扭捏捏，浪费过多时间，可赤菟这件事，让她有些犯难。
她活了一千五百年，遇人无数却极少能有让她走心的。若不是虞堇堇提到赤菟帮人龙治过伤，她怕是永远也不会记得曾经有这样一号人物在自己生命中出现过。
不过刹那遇见，却铭记了五百年？
然对方还是一名女子？
她只觉荒唐，无奈揉揉眉心。
半晌，她语音沉沉：“你领她进来吧！”
虞堇堇拍拍乾坤袋：“她已经来了！”
海棠将她身上的袋子仔细看了看，上次她用它带了一山古籍进来，这次又装了个人，这东西竟能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人送入未书的灵魂之境，想来也是一个高阶法器。
见海棠一直盯着乾坤袋，虞堇堇好心解释道：“这袋子叫乾坤袋，是我从藏獒师兄那赢来的。上面的牡丹花是织女绣的。”提到织女她便不淡定了，凑近海棠耳前，“也是因这乾坤袋我才知道，原来藏獒这老铁树之所以不开花，是因心中早有所属，而他倾慕之人便是为我绣了这牡丹花的织女......”
海棠不等她说完，忙横移一步：“牡丹，魁首是我们师兄，你应当敬他，而不是在背后议论他，拿尚未证实之事来笑话他！”
“我......”
虞堇堇想反驳，但还是乖乖闭了嘴。
海棠不是八卦体质！
“让那只兔来海滩找我，你和人龙都不许跟过来！”
海棠撂下话径直去了海滩。
虞堇堇扭身瞟了眼人龙，随着海棠的离去，他的视线也未作停留，顷刻掉头移向了棋盘。
这人，怎么越看越讨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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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潮褪去，一串不深不浅的脚印绵延至海与岸的分割线，那人松姿鹤立，是熟悉的感觉。远处，蓝色大海与暗色天空接壤，各成一色。
赤菟锁定前方那一抹红，一步一个脚印，朝海边走近。虽五百年过去，海棠的背影，她还是能一眼认出，记忆中的一幕幕如潮水般在她脑海里涌现。
相距不足一丈时她止了步，怀着忐忑，按耐不安，现在的海棠还是五百年前的海棠吗？她朱唇微扬，小心翼翼地唤了声海棠。
海棠并未回看赤菟，而是遥望远方深海：“五百年前，人龙葬身于此，我用未书强留人龙魂魄于魂境之中。外面的事我们并不知晓，更不知你会寻我五百年！”
原来如此，赤菟惊觉：“那......那你还能出去吗？”
海棠扭身回看赤菟，见她容貌，脑中与她有关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赤菟？”
赤菟感动得频频点头，为对方唤的那声赤菟喜极而泣：“嗯嗯......我是赤菟，是你将我从狼族少主手中救下，带我回的小木屋！”
海棠眉心微微一动：“当时我心情不好，听闻狼妖霍乱人间，我是去收拾他的，救你只是个意外。带你回茅屋是因为你通晓岐黄之术，能治人龙的伤，仅此而已。”
声音冰冷，没有温度，淡漠得像是个陌生人。
赤菟声泪俱下，声音逐渐走低：“海棠，我寻了你五百年，今日见你，我心甚慰，有些话我想问问你。我们......我们住在小茅屋的那段日子，你有没有......”
海棠立即截了她的话：“我和你一样，同为赤灵妖，但不同的是，我是天蝉山异变后首批赤灵妖，那时赤灵妖族在三界之内没有任何地位可言，幸得天界玄屿神君不弃，收我和牡丹为徒。”
“之后，赤灵妖族遭逢大难，牡丹义无反顾站上诛妖台，受削肉焚骨甚至可以灼灭妖魂的净髓之力，护下了妖族。你们没有看见牡丹在净髓之力中的样子，在绝望中奢求希望，也只有当时在场的赤灵妖才明白这是何等滋味吧！”
赤菟：“我……”
海棠声音渐渐走高：“赤灵妖族求生尚且不易，小辈们若不珍惜，非要破坏这份奢求而来的希望，我海棠第一个不答应！”
赤菟愣了愣，她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也把海棠的话听明白了，只是没想到牡丹仙子会与海棠师出同门，还这层有关系。
想来她不过一小小兔妖，哪里比得上被万千赤灵妖敬仰的牡丹仙子？仙子在海棠心中的地位，根本撼动不了！
她垂下眼睫，满脸失落：“你喜欢的是牡丹仙子？”
海棠微愣，朝她走近，声音弱了些：“我自入了蓬莱，便省去了女儿家诸多麻烦，习以男装示人，一心修仙。不论别人如何眼色，都只管让他们猜了去。在此事上，我也从不亲声言明，不想会引得你误会，空生出这般痴念来。让你寻了五百年，我很抱歉。”
听完这番话，赤菟如触惊雷，身体僵硬，面如死灰，痴目望着海棠。
“不过我不认为这是我的错，记得你说过，你想要报恩，于是我让你医治人龙，如此，我们也算两清。故而，我没有必要也没有责任向你严明我是女儿身，况且那时你关心的是人龙，我也并未察觉到你的真实心意，那么，我便更没理由向你袒露身份。”
赤菟泪眼朦胧地望着她，心如刀绞。
对方的话不留一丝情面，似要急着与她撇清关系，让她认清现实。也让她不得不咽下堵在喉咙里的话：“分明是你在乎人龙，置我于不顾，我才拿人龙说事，意图向你靠近的。”
为剩不多的自尊与理智告诉她，此话说了无异于自取其辱。
此刻，山的那边传出忽闪忽现的光芒，海棠深锁眉头。
“该说的我都说了，以后，你自己多保重！”
说完，海棠化做一道红光，在赤菟眼前消失了。
赤菟双目黯淡无光，傻傻地盯着海棠离开的地方。
不久，她嗓子发痒，咳了几声，竟咳出一口血来。
身体尚未恢复，她便求牡丹仙子让自己与海棠见上一面，只可惜，期待的重逢成了诀别。
从始至终，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
她盯着泥上的血色，笑出了声。
之前暮音在庙里说海棠是女人，她还不信，如今真相摆在眼前，也由不得她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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