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凌厉剑气朝这边移来，海棠两眼微眯，手指循序转半圈后归于掌中，随着她手上动作，地面的枯叶残枝腾空而起，向中心聚拢，堆叠成壁，将她与白发老者护于其后。
枯叶残枝形成的壁垒与逼来的剑气相撞，形成势如水火的两股力量，在空中交锋。
僵持之际，柳承意腾出右手，将掌心对准虞堇堇，只往上一提，她流着黑血的手迅速朝他掌心靠拢。再经他反手一转，运起一股真气，打入她的掌心。
虞堇堇只觉心头气血翻涌，一股热流冲上舌根，“哇”一声吐出一口血，血色黢黑，一并吐出的还有只两指来宽的虫子。
她顺顺心口，将口中残留的血吐干净，身体疼痛不再蔓延，得到控制，眼前的重影也在慢慢合二为一。
盯着地上那条黑虫，她猛然睁大眼睛。此虫模样类似于蝉，只是蝉无毒，而它却有剧毒。
此虫名唤曲蠡，肉眼并不可见，可一旦入体，它便以血为饮，啃噬躯骨，吸人精魄，越长越大，将人折磨致死。
以前她险些因此虫丧命，幸得师父出手，她才能躲过一劫。记忆虽有些模糊，但曲蠡带给她的那种痛不欲生的感觉，她永生难忘！
只是曲蠡虫是天界百花仙子精心豢养的花虫，因其只以花为食，故而作惩戒花仙之用。
曲蠡受百花仙子管控，人间如何会有？
虞堇堇撑起疲惫身躯，看向对面。
且不说海棠现在仍为妖身，就连位列仙班的她都难以从百花仙子手中要来曲蠡。何况海棠最是看不惯百花仙子，更从未踏入过百花园，手中何来的曲蠡？
这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刻，海棠以枯叶残枝布下的壁垒已被剑气击垮。柳承意见虞堇堇吐了毒血，便收手悉心御剑，双剑化羽，剑气逼人。
海棠眼看不敌，迅疾将身边的白发老者推出去，她成功脱身，移至大树前死死掐住孟小鱼的脖子。
剑尖直入老者身体，鲜血成汩沥下，玄色斗篷浸湿大半。老者身躯孱弱，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剑气，痛嘶几声之后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
他惊愕的目光缓缓移向那颗大树，像是没料到海棠会舍弃他。
海棠偏对他视而不见，朝柳承意高喊道：“住手，否则我杀了他！”
孟小鱼面庞憋得绯红，被她手上不断深入的力量压得快要提不上气来。
虞堇堇心下一慌，亲眼目睹了老者的惨状，她才肯相信海棠不再是以前的海棠，若把她逼急了，她手中的一条人命真的就没了。
她迅速拉住柳承意的衣角：“停手！”
即便她不说，柳承意也不会轻易拿人命开玩笑，他将剑鞘置于身前，叫一声“剑回”，两把剑离开老者身体，回归剑鞘。
因为剑的离开，老者胸膛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一地残枝落叶。
似知自己大限将至，老者神情坦然，浑浊的眼眸中仿佛有一种终能置身事外的解脱。可当他的视线刚移向地面那名昏厥过去的蓝衣小童时，他的神情又变得不安起来，眼底逐渐为红色侵染，泛白的双唇也在发颤。
在他的眼神里，虞堇堇看到了爱怜、不甘、不舍还有愧疚。
他心有遗憾！
众人或是为他触动，目光皆汇聚在他身上。
老者跪在地面，身子往前倾斜着，僵硬得不受控制。似有放不下的执念，他失魂的眸子以极缓的速度移向海棠，盘旋在喉咙里的声音也终于得到释放。
“娘娘……我别无他求，只愿娘娘护我小宝一命！”
声音落下，他全身发颤，干瘪的两颊忽地鼓起来，他咬紧嘴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转向虞堇堇。
憋得通红的脸上写满悔意，抽搐的眼皮下泛起泪花。
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祈求着家中长辈的原谅！
他什么也没说，可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泪水翻出眼眶，老者再也没有了力气，一口鲜血撬开唇齿，倾泻而下，只见他脑袋一沉，身子往前一倒，扑了下去。
虞堇堇不认识他，他的过往他的名字她都不知道。可他刚刚流下的两行清泪告诉她，他认识她，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她虽已看淡人间的生离死别，可这一刻，她心里却空空的，就像是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这种感觉她好似经历过！也在很早很早之前，久远得让她没了一点记忆。
她抚着心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柳承意似也看出老者对她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情绪，眼下便越发觉得她不简单，想起师父说的有缘人，他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见她仍瘫坐在地，他将手探索般地朝她缓慢靠近，却又刚好在她抬眸的间隙急速收回，飞速藏于背后。
“你怎么样？”他的语气一如往常。
“无碍！”虞堇堇尝试站起来，“刚才，多谢柳郎君！”
柳承意挺直脊背：“以后不要什么事都冲在前头！”
虞堇堇勾嘴一笑：“好~”
“你们有完没完？”对面的海棠怒声埋怨，“还管不管这人死活了？”
二人齐齐望过去，海棠这才有了点存在感，她收紧了孟小鱼的脖子，笑道：“师兄果然不同凡响，我今日算是领教了。我承认，你确实是个奇才。”
她嘴角噙着笑，颇有深意地看向虞堇堇：“至于小师妹嘛，元敖老祖的云天衣帮你躲过了鬼火，师兄又帮你逼出了噬花毒虫，顶多算个被眷顾的幸运儿。只是你不可能一直都这么幸运！”
语罢，她松开孟小鱼，从袖中拿出一只金色毛笔，另一只手拇指与中指相抵，轻念一声“未书”后，她手上立时显现出一本金晃晃的书。
虞堇堇瞳孔一震：“未书？”
“既然认得，”海棠不怀好意地笑着，“那便乖乖进来吧！”
她执笔的手绕书转上一圈后，只听一声“起”，那书便从她手中瞬移至半空。书面朝上，呈半开状，金光从鱼鳞状的书页中一射而下，如烈日般灼眼。
虞堇堇二人忙抬手遮挡眼睛。孟小鱼也动不了，干脆闭了眼。
金光将四人包裹，化作无数金色丝线，细丝绵软，将几人一起拉进了未书之中。
虞堇堇三人先后落下，周遭什么也没有，白茫茫一片，无边也无际。
“这是什么地方？”孟小鱼揉揉脖子，意外地发现自己不仅会说话还会动，还惊喜得松了口气。
柳承意警觉地环顾四面，紧握剑柄，作拔剑状。
虞堇堇深叹一口气：“这是未书幻境。”
“未书幻境？”柳承意蹙起眉头，“是上古之物？”
他懂的还真多！
虞堇堇蹲在地上，揉着太阳穴，声音里满是无奈：“据《上古法器》记载，天地之初始于混沌，开天后混沌消失，天地分开，有了人间。昔有上古尊者游历人间，以鱼鳞为书，以此记录游历要事。途中，尊者偶然发现一丝混沌之气，便将其珍藏于鱼鳞记事书中。不想，随着时间的推移，混沌之气炼化并吞噬了书中文字，等尊者打开鱼鳞记事书时，鱼鳞上的文字已尽数消失，之后尊者无法在鱼鳞上写字，借来神笔浮生才能正常书写。”
她叹一口气，继续道：“后来，混沌又炼化了浮生笔，只要浮生笔所写，混沌皆能凭文字制造幻境。除了一些修为高深的人，其他临境的人只能任由浮生笔驱使，毫无反抗之力，。书上看似无字，实则无所不有，后来尊者便将此书改名为未书。”
柳承意瞳眸一震：“那执浮生笔之人岂不是那妖女！”
“啊？”
孟小鱼刚抚平的心瞬间悬了上来。
柳承意看着愁眉不展的虞堇堇：“可有破解之法？”
虞堇堇摇头：“没有！”
未书和浮生笔是师父给海棠的，海棠视若珍宝，以前都不让她碰的，她也只是看过未书的来由，其他的一概不知。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落入海棠的未书里面！
“小师妹，可还喜欢这里？”
不远处，闪现出一白衣女子，她一手托书，一手执笔，朝三人摇步走来。身材丰匀，体态自有一段风流韵味。
柳承意一拔长剑，指向她：“妖女，你想干什么？”
海棠一双杏眼似会勾人，细声道：“没用的，任你在外有多强，到了这里，都是我说了算！”
柳承意直接将剑刺向她，不想剑身贯穿的竟是她的虚影。
她无声笑了下，不再理会。她瞟了眼虞堇堇身旁的孟小鱼，见他不敢看自己，便调笑道：“你是不是很想我呀？”
“胡说！”孟小鱼握紧拳头，看了看虞堇堇，“没有，我......我可没有！”
海棠捂嘴偷笑：“那你怎么都不敢看我呀？”
“海棠，你够了！”虞堇堇沉声道。
海棠这才把目光从孟小鱼身上挪开，她用浮生笔抵着下巴，仰头发问：“写个什么故事呢？”
片刻，她眸光一亮：“有了，就写个蓬莱师徒恩怨录吧，等你们死了我也能借此消遣消遣。”
随后，她指着孟小鱼：“你是师父！”
再是柳承意：“你，是师兄！”
最后指着蹲在地面的虞堇堇，笑得再次捂住了嘴：“你是师妹，牡丹！”
虞堇堇白她一眼，既无奈也无力。
若在未书外，她的鉴灵镜说不定还能占占上风，但在未书内，鉴灵镜跟一把破镜子也没什么区别。她此时的心情就如案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牡丹勾引师父，惨遭同门厌弃，沦为艳妓。仗剑师兄下山一绝同门之谊，不想一不小心爱上师妹，此后一发不可自拔？”
“嗯......”海棠满意地拍拍手，“好，这样玩才够刺激......”
“你敢！”
虞堇堇和柳承意异口同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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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未书醉梦祭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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