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猛地转过头凝望着我，略有些神伤，压下声线答：「已往之不谏[2]，何必总回想往事作茧自缚？」
我强扯起嘴角，敷衍应对：「但愿如此吧。」
他嘴巴微张，似乎还想说什么。荣贵嫔扶着雕栏，从浮碧亭另一边走过来，问我们：「皇上与妹妹在聊些什么啊？」
皇上一言不发，眼睛死死盯着我，我只好开口答：「在说荷花的花期短呢。」
荣贵嫔面露疑惑搭话：「荷花花期的确不算长，但说到花期短的花，还得数昙花呢。」
我无视皇帝的目光，迳自与荣贵嫔聊下去：「那姐姐见过昙花吗？」
荣贵嫔摇摇头，答我：「听说昙花多在子时开花，黎明前枯萎。从前卢家的后院虽有昙花，但我总不能夜夜守着它。所以每次它枯萎后，我才后知后觉，总是错过。」
我偷覤皇帝，发现他神色比刚才更黯然。我岔开话题：「姐姐你看，这边的花比刚才那边还多，各色芍药都同时开了，真是花团锦簇，很是好看。」
荣贵嫔微微一笑，然后摘下最娇艳的那朵芍药，簪在发上。我拍掌赞美：「好漂亮喔！姐姐簪上红芍药后更为美艳动人，满园春色合起来都不如姐姐娇美。」
荣贵嫔被我逗得眉开眼笑：「妹妹嘴真甜。」她略带娇羞地问皇帝：「皇上觉得好看吗？」
皇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只随意应句好看。荣贵嫔却不在意，反而挽着我继续游园。
我俩又走了一会后，突然发现身后的随从变少了。金芸看出我们的疑惑，才上前禀报：「皇上临时有事，已经回去了。皇上说难得娘娘高兴，不想扫娘娘雅兴，刻意悄悄离开。」
皇帝走了，那御花园就不安全了。我假装看看天色，然后提议：「时候不早了，我也走不动了，不如我们回去吧。」
荣贵嫔尽兴而归。我送她回去后，才带着梨欣回长乐宫。用过晚膳后，王益来了。我走出殿招呼他：「王公公怎么来了？」
王益一脸神秘，让身后的小太监捧出一幅布料。我骤眼一看，只见上面绣了些芍药。
王益见我不明所以，就对我说明：「去年万寿节，苏州只送了四匹苏绣布料，皇上给两位太后各恭进一匹，又赐了皇后一匹，小主手上的正是第四匹。」
苏绣名贵，宫中又仅有四匹，他居然把最后一匹送给我。王益谄媚奉承着：「这可是天大的恩宠啊！皇上还有亲笔一封，请小主亲观。」
我接过信件，上面只有寥寥数行：赠之以勺药，结约盛夏赏荷，莫待花事成追忆[3]。已往不谏，惟愿迷途未远，而来者可追焉[2]。
首句出自《诗经》。相传古时，郑国男子会于仲春之月赠芍药予女子以表心意，皆因「勺」与「约」同声，故有结约之意[4]。他是对我示好吗？我的胸口一阵怦然。
来者可追是什么意思？是现时去赏荷，就算追回昔日错失的白莲？还是他指的是我或荣贵嫔？
他每字每句我都看得懂，但就是猜不出他的用意。
王益见我不为所动，仍在旁喋喋不休：「皇上真是宠爱小主。依奴才看，小主前途无可限量啊！」
我听得心烦意乱，礼貌地谢了恩，就塞赏钱打发他走了。王益走后，我捧着皇帝的笔迹，不由自主地反覆念道：赠之以勺药……
注释：
1.赠之以勺药：出自《诗经．郑风．溱洧》。
2.取自陶渊明《归去来辞》。
3.化用了李商隐《锦瑟》。
4.此解释可见于马瑞辰《毛诗传笺通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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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赠之以勺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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