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我来说,他的试探已是一种表态。于是我大起胆子反问:「那‘赠之以勺药’[2],到底是‘奔者不禁’[3]的习俗,还是叫臣妾陪荣贵嫔赏花呢?」
他却避开我的眼神,沉声道:「芍药是苏绣的纹式,库房刚好还有一匹。」
我一阵失落,冷着脸回应:「真是多谢皇上割爱了。既然如此,东君当然是该照遍柳莺花燕的。」
他突然转移话题:「朕送的‘蝶舞花丛’蜀绣,怎么没见你穿上?」
我哑然失笑:「皇上不是每天都来看臣妾,臣妾也不知何时会碰到皇上,就只能错过了。」
他瞟我一眼,然后又自说自话:「朕很喜欢那匹蜀锦。朕常常觉得,后宫妃嫔众多,却都有着相同的心计,而朕只能像狂蜂浪蝶般弄燕调莺,不敢投入真心。」
其实我能理解他的心绪。毕竟,我也是抱着类近的心态到处结交。我见他肯对我说心里话,就软下心肠问:「明知只能是萍水相逢,别人却总是专心一意。皇上不好受吧?」
他挑眉,反问我:「怎么?难道祁御女也是如此?」
我不知道他抱着什么心思。但此刻,我只想实话实说:「宫中的无宠女子如浮萍般孤苦无依,闺中寂寞,所以四处结交。无法立足,最后要卖身投靠,亦是常事。」
皇帝转而以冷声问:「所以那句‘绕藤择木’才是心声吗?朕还记得,你很喜欢紫藤。」
我恍然若失,只是怔怔地问:「皇上始终独爱莲花吗?皇上以为,臣妾为何会写出那样的词?皇上既说词句写实,却还盼众花俱如那枯莲吗?臣妾想知道,皇上到底是喜欢赏莲,抑或自比莲花呢?」
他不接话,反而说回狂蜂浪蝶的话题:「你用了《扑蝴蝶》的词牌,朕当时一看见‘蝴蝶’二字,却只想到‘长是为花忙’[3]。」
我沉默不语,他自顾自继续说:「君王有君王的苦恼。生在帝王家,注定不能一生一代一双人[4]。朝堂后宫息息相关,朕每个举动都会惹人揣测的。」
他吞一吞口水后,再说下去:「朕充其量只是个看客。所以,与其说喜欢莲花,不如说是羡慕吧。朕也在深宫长大,你所说的,朕岂会不懂?」
我松开紧闭的双唇,柔颜地说:「原来皇上都明白吗?」
他有些黯然道:「正是因为明白,朕才会慨叹花期过后,莲花不再香远益清[5]
」
我叹息:「莲花历尽风霜雨雪,固然难以清香如初。」
他瞧我一眼,我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跪下求饶:「臣妾一时嘴快……」
他却一把拉起我,软声道:「以后不必避讳了。其实朕上次也不是生你的气。朕每每听见‘蜂’字,都只会想到‘狂蜂浪蝶’、‘蜂狂蝶乱’之意,不曾想到‘蛇口蜂毒’而已。」
我不明所以,只默默抬起头与他对视。他见我不说话,就出言解释:「仔细一想,那又有何不可呢?要是‘最毒妇人心’,岂非唯有‘蛇口蜂毒’才可与之抗衡?」
我心一沉,探问:「皇上的意思是要斗吗?」
他轻拍我的肩膀,突然阴笑起来,却不发一言。他态度反常,叫我无处适从。彼时,内监来报:妍贵妃已经回宫。皇帝听到,才终于离开长乐宫。
他走后,我抚着屏风上的御笔,独个又笑又颦,彷佛已染上了他的疯魔。
注释:
1.夭桃队里觅相知:出自凌蒙初《初刻拍案惊奇.卷十一》。
2.赠之以勺药:出自《诗经.郑风.溱洧》。
3.长是为花忙:出自欧阳修《望江南.江南蝶》。
4.一生一代一双人:出自纳兰性德《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
5.香远益清:出自周敦颐《爱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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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夭桃队里觅相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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