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辗入南夏巷陌,车窗外黛瓦朱檐次第掠过,将近太子府,熟悉景致徐徐牵动怀钰心绪。
马车停驻太子府朱门前,唐羡好先行一步下车,撩起垂帘,“郡主,到了。”
许是怯于面对,怀钰缓阖双眸,支身下车。
唐羡好倾身虚托她小臂。
朝朱门玉阶前看去,眸光凝于那抹熟稔的颀长身影,怀钰倏然一怔,指尖无意识攥紧裙裾衣料,面上仍持着端方模样。
只见勉之身着一袭青竹云纹锦袍,青玉带束于腰身,通身气韵清华端方,俨然是精心捯饬过的。
怀钰喉间泛起涩意,荀彧未见自是思念,思念昔年与他共度的欣然时日,思念他温言相慰的柔色,桩桩件件皆于心头碾出深浅痕印,然念及他除连书,欺瞒于她,满腔思念似是顷刻散尽,取而代之的唯余一道横亘心扉的芥蒂。
怀钰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木然站于原地。
勉之上前,喉间微哽,“怀钰,是哥哥不好。”皆因他过错,没有与她交清诸事原委,以致被宋辑宁钻了空子。
怀钰下意识地退后,勉之探出的手徒然悬于暮色里,面露错愕,指节蜷起落下,眉间折出深深沟壑,“可是一路归来,发生了何事?”
旬月未见,若于以往怀钰早已扑他满怀,为何今日待他生分至此。
怀钰垂眸凝着捏紧裙裾的指节,心间乱做团麻,绞得唇齿间欲诉难言,字句零落,她岂会不知此刻待勉之的行止不妥,他是忧心着她的,然连书之死附心,剜心刻骨之痛似失至亲,挥之不去。
怀钰轻轻摇首,缄口不言,不知作何解释。
忽闻后方车毂?渐近声,须臾身后掠过一声清浅低笑,旋即一道柔和声音:“臣请殿下清安。”
只见谢枕河自后方马车缓步而下,余光掠过怀钰,恰将她指节泛白的局促情状悉数纳入眸底,唇边衔起似有还无的笑意,“陇安昼夜兼程自平阳归来,一路舟车劳顿,身子难免倦怠,还望殿下许她先返王府更衣休憩。”依礼,陇安本应直赴荣王府,勉之命马车径来太子府,实为不妥。
而今勉之需谢侯拥护,两家自为一党。
然他清楚谢枕河的心思,素来颇加防备,怀钰并非真的陇安,他不希望谢枕河与怀钰有过多牵扯,勉之蹙眉,甚而每每见及谢枕河只觉刺眼,冷声道:“做人,行事当知分寸,何须孤来提点你这浅显之理?”
谢枕河揖礼,并未与勉之逞口舌之争,“在下出言冒犯,望殿下恕罪,在下只是忧心陇安,毕竟她方从平阳归返,一路风霜侵体,望殿□□恤陇安,许陇安返王府好生休憩。”
闻二人对话,言语往来讥诮暗藏,勉之尤甚。
怀钰怔怔站于勉之身侧,心下不免焦灼,现在开罪谢家,于继位一事百弊无利,加之深谙勉之秉性,若任由他与谢枕河争执,谢枕河言语不慎触及他心底,只怕他会命属下暗中解决谢枕河。
勉之素日表面谦和儒雅,背地如何,她是最知根底的。
念及此,怀钰轻扯了扯勉之的袖角,软语轻劝:“哥哥,我略微疲乏,外间风急,你我且入内室叙话可好?”
见怀钰眸中含愠隐现央求之色,勉之抑下心间忿怒,温柔道:“好,且入内再叙。”
怀钰心下稍安,松了口气,转首朝谢枕河略一颔首,步履轻移随于勉之身后。
谢枕河面色平静,袖中指尖却早已深陷掌心,同为男子,岂会不察勉之的心意,非亲,所谓兄妹情谊,不过皆是借骨血之名行亲近之实的托辞。
太子府内,院内下人见勉之归来,纷纷敛衽问安,半月来,勉之仅归府与江沅匆匆见过一回,便再不见其踪迹。
怀钰随后步入书房,幽思翻涌难平,勉之面上虽噙着笑意,神色却凝着阴霾,显然仍为适才耿耿于怀,她最是知晓他愠怒隐而不发的情状,“哥哥为何对谢枕河那般呛言?”
总不能坦言他不愿见她与谢枕河相见,他深知刻骨亲情方是世间最为牢不可破的,念头在喉间滚了滚,终是咽下,勉之默然掀袍落座桌案前。
桌案上折子堆积。
她是因忧心他安危,以致被宋辑宁带回大昭,结果他反倒诛连书性命,而今谢侯于朝野襄助于他,谢枕河未尝开罪于他,何至冷面相待,这般思绪愈发气结。
“至少谢枕河亲往平阳,赤忱可鉴。”怀钰心中不由地恼,怪声怪气,“既有政务劳神,我便不扰哥哥处理政务了。”
怀钰屈膝退下。
实则怀钰归返南夏时,心中所念第一桩事,是前往江沅的院落,不知赟儿现下如何,待明日,她再去瞧瞧母亲,只盼二人皆安然无虞。
廊转庭深,怀钰行至江沅的院落,院中砌下遍植繁卉,时值花时,满庭芳菲扑面袭来,迥异往日萧疏之景,观此葳蕤景致,想来江沅近些时日尚佳。
怀钰轻叩房门,闻得珠帘内江沅柔声传出:“谁?进来罢。”
推开门,怀钰见江沅临窗而坐,手中拈着针线,正缝制着孩童的春衫,怀钰近前,柔声轻唤:“江保林。”
江沅双眸骤颤,未及回身应答,恰此刻,赟儿自内室掀帘奔出,见着怀钰星眸乍亮,脆声唤道:“嬢嬢!”
江沅急急立身,“不知郡主来此,失于远迎。”
怀钰念及那回冒犯她,往后自己必会弥补,怀钰朝她颔首温言道:“何需拘礼,你是哥哥身侧之人,怎能对我行礼?”言必俯身朝宋赟招了招手,“你二人,近些时日安好与否?”
宋赟乖巧地趋步近前,忙不迭点头。
江沅径自斟得清茶一盏,奉与怀钰,“尚安,郡主呢,可安好?”前日勉之与她浅浅谈及,但她毕竟是外人,不好深询。
玉盏中茶烟袅袅,怀钰接过放于身侧矮桌,未答反问:“太子妃没有为难于你罢?”
江沅摇首,“没有的。”说来她亦好奇,“不知为何,近些时日除却晨昏定省,余时皆不见太子妃身影。”
怀钰裙裾曳地,轻轻拍了拍宋赟肩头,凝睇稚子双眸,“赟儿且记,往后不可再唤我‘嬢嬢‘,知道么?你素来最听我的话的。”
宋赟仰面抬眸,懵懂,茫然,还是以稚声应下,“嗯嗯!”
江沅心里自是清楚,怀钰与勉之皆是慎微之辈,深谙片语足招祸,寸言可致殃。
江沅柔声宽慰:“殿下待赟儿至厚,我亦会悉心顾着赟儿的。”这孩子的到来,也略微填补了她心中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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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钰返丰鄞未过一个时辰,谢枕河便在谢侯授意下,托人撰了张小笺递入荣王府,小笺中寥寥二句,荣王眉间阴鸷尽扫,眸底笑意浮漾。
郡主安平归来于府内传开,阖府下人皆知荣王待掌珠之心,面色皆浸染盼归之意。
荣王独倚檀木摇椅,指腹轻抚笺纸,墨痕洇透数处,荣王妃在侧轻声问道:“王爷,陇安何时归府?”陇安理当是应回自家的。
荣王抬眸看向她,眸光温柔,欣然笑道:“快了,应当快了,道是已至太子府,陇安素来依赖那人,晚些本王遣人去接她回来便是。”他站起身,将信笺妥帖纳入桌案屉中,此番无奈欠下谢侯一份人情。
荣王妃轻覆其掌,“王爷这些日子为寻陇安劳神,妾身瞧你清减许多,现下既然得了准信,可安心了?不若与妾身去库房拣选些钗环珠翠,也好让孩子觉着归家温暖。”
荣王闻荣王妃所言在理,“依你所言,哎,且待日后规劝陇安远着些那人,王府方是她安身之所,有些闲言碎语,而今断不可再教侯府听闻。”
荣王府内一时喧阗之声盈耳,下人往来趋走于各处,洒扫庭除,拂拭桌椅,府中花匠精心莳弄草木,修枝理叶,务使芳菲竞艳,各展秾姿,似迎世子归府之仪,荣王膝下无世子,阖府上下待陇安自是为上。
庖厨鼎沸喧嚣尤甚,庖丁采买时鲜,遴选上品。
还是江沅进言怀钰,当返王府与荣王夫妇小叙,如此既可全声名之洁,亦免授人以柄。
怀钰特地择了一袭淡青褶裙,归府途中心绪纷纭,来日,荣王府权柄,她必要尽握掌中,即便勉之待她入微,性命总归要牢握己身,方才周全。
怀钰半是殷殷期许,半是惴惴难安,身处漩涡之中,攀附参天乔木方能遮得风雨,荣王夫妇无疑是坚实倚靠,她必须与二人求得良密关系,方能于波谲云诡的世道中立足。
怀钰及至荣王府门前,只见荣王与荣王妃于府门前等候,夫妇二人面携微笑,眸含慈爱,怀钰心尖一颤,居然亲自相迎“女儿”回府,连忙疾步走至二人身前,跪地敛衽:“父王、王妃,陇安回来了。”礼数周全,端肃恭谨。
她既以陇安的名义归府,便该恪守“女儿”该做,摒弃往日惶惶之态,方得成事。
荣王与荣王妃将她起,荣王眸中含泪,潸然欲坠,荣王妃以尺素掩唇,语带哽咽:“陇安,可算是回来了,这些时日,可知我与王爷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有多担心你。”没有追问究竟发生何事,悲痛之事不提也罢。
荣王妃紧紧握住怀钰柔荑,温言切切:“陇安,我已让人备下你最爱的雪耳羹……”荣王妃喋喋不休罗列。
看向荣王夫妇慈蔼容颜,若是陇安尚在人世,这家人或许是活的最为幸福的罢,睫羽渐染氤氲水气,怀钰颤声:“有劳王妃。”原来先前的陇安嗜甜,她记下了。
膳堂正中置一雕花八仙桌,珍馐美馔盛列,玉盘金盏间香气氤氲,荣王夫妇落座主位,怀钰则坐于二人身侧,乍看满堂融融泄泄,天伦尽显。
荣王执樽含笑,朝荣王妃朗声道:“陇安平安归府,实乃承天庇佑的幸事,饮尽以贺陇安逢凶化吉。”
怀钰与荣王妃举斝对饮,酒斝相碰,琼浆一饮而尽,暗忖二人居然没有深究原委。
荣王妃端详怀钰,慈蔼之色盈眸,“陇安,且多用些。”
怀钰执箸的手势微滞,早前听闻传言荣王妃膝下无嗣,素来待陇安郡主爱若亲出,而今见荣王妃眉目间情真意切,传言似不为虚,怀钰淡淡一笑,“谢谢王妃,累及王妃挂怀,实是惭愧。”
荣王:“在说些什么傻话呢?骨血连心,女儿流落在外饱经风霜,为父与王妃岂能有一日宁息?”
荣王夫妇为寻陇安,只怕是四处奔走,不辞辛劳,怀钰念及此心间感慨万千,血脉相连之情终是刻骨,暖意自心底升腾,熏得眼眶微热,她在南夏的身份不是怀钰,垂睫悄然掩去眸底水光,作泫然欲泣之态,借着心中痛楚逼出几分酸涩颤声:“父王慈恩,陇安知晓您寻我,感激不尽。”
这话听着生分,荣王敛眉道:“至亲骨肉何言谢字,感怀之言俱为虚辞,你是荣王府的人,本王自当护你万全。”荣王侧首看向王妃,“劳你之后仔细照拂陇安,她将养诸事尽托于你。”
荣王妃应首:“妾身自当好生照顾陇安的。”
华堂灯烛,主尽欢,荣王妃频频为怀钰布箸添肴,询她路途见闻。
怀钰将市井百态娓娓道来,及黎民悲楚,荣王却捋须大笑,道是其不肯辛勤劳作矫情。
怀钰呼吸微滞,她不觉此微矫情,何不食肉糜。
见怀钰面色倏变,荣王拈须沉吟须臾,“陇安在外这些时日颇增见闻,本是极好,不过你需记,事世复杂多变,人心隔肚,须小心谨慎,不可轻易教浮云表象障目。”
不丹涉南夏,诸国而言,常有朝臣瞒报之事,上面的人只会觉着底下的官员夸大其词,怀钰强抑心间愤懑,沉声应道:“父王教诲,陇安谨记于心,行事自当小心谨慎,明辨秋毫、不堕云雾之中。”
怀钰此刻再无心感念二人待陇安情盛,罢了,本为利用,她只需代替陇安做好“女儿”的本分,她观是否真心做何,何苦自寻烦忧,贪嗔痴妄过重最后什么皆得不到。
家宴直至夤夜方散,怀钰随侍女回闺房,屋内陈设簇新雅致,一看便知是最近铺设的,然至窗棂,怀钰指腹轻拭窗台,积尘染指,身侧妆桌,斑驳旧痕随摇曳烛光时隐时现,又显露着经年累月的痕印。
荣王酒意渐浓,对荣王妃道:“往后陇安在府里,你须得着意看顾,她阅历尚浅,未经世故,多引她知些进退。”言罢又执起酒斝,眸中映着烛火明明灭灭。
勉之诛杀了一批旧部,所戮皆效忠经年之士,虽不知确切缘由,然此事牵连甚广,朝中谢侯与魏太师游走上下,此事竟未达天听。
陇安素来与勉之亲厚,然为人父者,岂能见女儿陷身罗网,他日难脱,况且,谢枕河确是值得托付之人。
荣王妃柔声应道:“妾身铭记于心,王爷宽心,数余年来,她便如妾身亲生女儿一般,别说是提点教导,便是亲自梳妆添奁,必不教她短了任何。”
侍女隔于屏风后,恭谨道:“已备齐盥栉之物,王妃命奴婢前来服侍郡主。”
怀钰深深吸气,忍回眸中热意,“你退下罢,我不惯有人近身服侍。”
待盥栉既毕,怀钰侧卧于床榻,南夏四季温润,此刻明月高悬,愁肠无处安放,怀钰掌心紧握系于腰间的兵符,低声呢喃:“我一反常态归返王府,哥哥此刻只怕正悬心疑惑我意欲何为呢。”
勉之许是被冗务缠身,难顾怀钰。
怀钰心下明了,即便因连书之死芥蒂萦怀,也不可与勉之当真生了隔阂,荣王威望势大,她唯借荣王之势、倚勉之荫蔽,方能在南夏觅得方寸安隅。
溶溶月色倾泻于怀钰莹润面容,映出她柔中带刃的容颜。
是夜,融融暖意与欢欣糅杂一处,自当年陇安涉危失迹之后,荣王府偌大庭院便处处弥漫着沉郁之气。
勉之独坐书房,窗外弱柳叶语喁喁,桌案上的烛火将他孤寂身影投于墙壁。
勉之起身至窗前,夜风带着凉意扑面而来,她为何因谢枕河对他疏冷至此,为何返王府不辞而别,今日惹恼她时,他唇齿方启便生生咽下,怕言辞唐突徒增隔阂。
心下清楚不可徒惹猜疑,今夜怀钰必会返王府,公主既嫁,她便没有伴读的名义了。
寅时,勉之阖眸辗转难安,脑海里全是怀钰的影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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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怀钰辗转反侧,上更天,梦中浮现宋辑宁坐于御案前,幽潭邃目似要窥尽她所有隐秘;下更天,又恍惚见哥哥的一袭霜色锦袍,祥云刺绣发带束起墨发,转瞬却又梦及陇安那张稚嫩面容……
荣王妃待怀钰,无有不应。
曙色初分,怀钰踏着晨雾向烬城台策马行去,不去与勉之剖白心迹,他若暗里给谢枕河使绊子那便不好了。
怀钰心间惴惴难安,她既愿意伏低示弱,但愿勉之识趣些,给他台阶顺势而下。
泸江之事,宋辑宁处心积虑布下纵横之局,南夏早已置于大昭棋枰之上,前后围堵,现下进退无门,倘若下一棋,棋错半子,则她与哥哥必落得满盘玉碎。
守城将领见策马而至,怀钰相询,其道勉之在城楼上。
怀钰深呼,缓步朝烬城台上而去。
双眸扫过四周,怀钰遍寻不见勉之的身影,难道他还在莫名其妙地因为昨日之事愠恼,故意躲着她?
“谢枕河执意,出于忧心陇安方才潜入平阳,以致同归,今日还不见,难不成……”怀钰抿唇低喃,“不过一回晚膳,必须与荣王夫妇维系周全,与他共膳的时日多了去了……”
沉思间,蓦然一道沉浑嗓音自城楼石阶处响起:“怀钰,你怎的来了?”
怀钰闻声看去,只见勉之身着明光甲,一副凛凛的严肃模样,负手而立,眸光沉沉地凝着她,晦明难辨。
神态与往日判若两人。
怀钰故作戏谑腔调:“自是来见殿下。”
“冒昧前来,只盼殿下垂听怀钰片言。”怀钰疾步至他身前,微微敛衽,随即正襟肃容,“哥哥,泸江之事,你已有所耳闻罢?”
勉之因她忽而转变的态度低笑出声,“怀钰,泸江之事,早成市井闲谈,宋辑宁传出押解刘元帅归返平阳的消息,无非是想诱我军深入,行合围之计,只需筹得万全之策……”
“不可!这世间根本没有万全一说。”怀钰焦灼疾呼,“切不可挥师泸江,千般筹谋又当如何?他是设好了空子,只待你……”怀钰紧紧拽住勉之衣袖,她再是受不住失去心中在意之人的痛楚。
怀钰颤声唤道:哥哥……”怀钰不知该如何继续,惊惧、惶然,似滔天浊浪扑面而来,将她淹没入底,挣扎不得。
勉之未察觉她的异样,“你不是希望来日河山一统么,既如此,攻泸江为必行之事,我只觉着你回来之后待我疏冷,可是他从中作梗,挑拨离间你我?”
怀钰惊得杏眸圆睁,唇瓣翕动,声若蚊蚋:“这,他,他又不曾知晓我在南夏的事情。”往昔盼着勉之得成大业,而今他当真展现出势在必得的心思,她却又害怕。
害怕他因权势浸淫,迷失己心,害怕他为权力,伤及无辜黎民,更害怕,他变得让她无法靠近,念及此处,不由思及父亲与宋辑宁。
“哥哥,有一事,我要听实话,你明知我平生最恨……”怀钰直视勉之,嗓音微微发颤,“最恨至亲之人有所欺瞒,我已知连书是因何而亡。”
勉之面容沉静,神色隐着难以言说的情绪,看着怀钰单薄身形,说出的话终归似一把利刃,深深刺入怀钰心间,“亲眷在侧,犹缚软肋,你岂会不知,倘若旁人知晓连书通晓你我隐秘,你当知是何下场。”
怀钰身形一颤,踉跄退后半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勉之,“哥哥答应过我!绝不动我在乎之人!”
“非独连书可堪信赖,似这般忠良之辈,我属下之中不乏其人,任凭你择选。”勉之浑然不明怀钰待连书之深谊。
彼时怀钰年少温善,心若柔棉,救连书于危厄那回之后,她再寻不回纯粹己心,儿时相伴,倾心相护,为友为亲,岂是旁人可及。
怀钰倏然背转身去,纤指死死扣住城墙砖石,此刻这是她唯一的支撑,“哥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位高者,向来不将手底下人的命数彻底当回事。
怀钰喃喃:“除却连书,你屠戮谁我皆不会伤心。”
“暴室之地,无活口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此刃不落,他日便是你我颈上悬刃。”
怀钰摇首不止,眸中泪光盈盈,倔强地不肯坠下,勉之见状心头蓦地一痛,趋前两步抬手欲扶怀钰,怀钰下意识地后退数步,面色盈满惊惶,“哥哥,且容我冷静一下罢。”
“怀钰,这些年来,我所为从未伤害你,只此一回。”他是最在意她的,勉之嗓音里沁着焦灼,不忍看怀钰痛苦模样,胸中似被钝刀寸寸凌迟。
颗颗碎珠滴落青砖,洇开点点深痕,怀钰玉面容浸着无声清泪。
勉之见怀钰垂首无声啜泣,心下酸楚难抑,展臂将她轻揽入怀,轻抚其背,试图予她一些安慰。
怀钰紧攥他前襟,哀恸愈深,似欲将经年积郁之悲苦,尽数化作泪雨倾泻而出。
勉之的心中也是一阵刺痛,看着怀钰泪痕满面的面容,心中无比愧疚,轻轻叹了口气,“怀钰,这世道险恶,有时候为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不得不舍了清明,做出些艰难抉择。”
正当怀钰哭得肝肠寸断之时,台阶传来一阵急促步履声,谢枕河匆匆而来,本是来此奏报边关急递的军报,见及眼前这一幕时,整个人僵愣原地,怀钰正伏在勉之怀中啜泣,而勉之衣袖轻覆在她颤抖的肩头,谢枕河原本紧绷的心弦瞬间崩断,眸底灼出猩红血丝。
谢枕河眸光逡巡于怀钰与勉之之间,来回扫视,眸底俱是惊愕难信之色。
其实,自陇安奉皇后之命入宫伴读公主,便不停有二人的流言,至今未曾止歇,彼时只当是市井妄语,不过是无稽之谈,如今看来,竟然半真半假。
谢枕河的拳头紧紧攥起,昨日见陇安眉宇间疏冷之色分明,他觉着,陇安是不喜欢勉之的,是否有喜爱之情分明是一眼便能看得出来,谢枕河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站于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震惊与愤怒在心中翻涌,几乎难以呼吸。
怀钰沉浸于悲伤之中,并没有注意到谢枕河的已至,只是紧紧地攥着勉之前襟,珠泪依旧潸然不绝,凄绝之态,见者心摧。
勉之却敏锐地察觉到谢枕河的存在,蓦地抬眸,眼波流转尽是睥睨警示之意,修长五指仍在怀钰单薄脊背间徐徐抚动,试图让怀钰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
谢枕河将染着烽火气的军报举过头顶,“殿下,军中百里加急急报,后方战事吃紧,需您尽快定夺。”谢枕河喉头发紧,声音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谢枕河努力让自己语气平静,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的情绪。
怀钰身躯霎时僵住,不敢侧身回看,谢枕河紧紧地盯着怀钰,眸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一幕,亦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他与陇安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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