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士听令，清剿叛军，诛杀妖后，清君侧。”
一声令下！
原本乌泱泱排在城门的黑甲士兵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婀娜娇媚的江南早就酥透了南齐士兵的骨头，更何况是面对北方的铁血黑甲。
黑云翻墨，刀光剑影。
伴着江南特有绵绵细雨整个临安城淹没在一片血水之中。
皇宫大内，钟将军战死的消息传来，太监，宫女，侍卫立刻乱做一团。唯有雕梁画栋的凤栖宫大门紧闭着。
钟令嘉看着已经被洗劫一空的宫室不禁想起自己年少时那个匡时救弊，兴利除害的理想。
为了这个理想——
她放弃了自由屈居宫墙之内；
她抛弃尊严任由夫君后妃折辱；
她承受妖后之名挽救帝王之势；
她斩断亲情送至亲兄长奔赴沙场。
结果呢？不过是一场空。
曾经感谢自己下嫁的丈夫、南齐的君主高崎早就带着宠妃逃窜了吧！
所以这个结局，是她错了吗？
“嘭！”
“娘娘，臣是钟将军的亲信，将军命我带娘娘从暗道离开。”
一队银甲侍卫跪倒在地上，蜿蜒的血迹流到了凤栖宫黑色的石砖上。
这样多的血，不知道他怎样撑到自己跟前的。
眼看坐在高位上的女人一动不动，银甲侍卫中的领头人抬头看去。
只见穿着暗红色长袍的女人走到点翠的坐位后面突然抽出来一把泛着冷光的宝剑。
这样单调的剑与金碧辉煌的凤栖宫格格不入，但握在凤栖宫的主人手里又仿佛为她量身定做。
“娘娘！！”
银甲侍卫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削铁如泥的长剑从自己身边划过。
钟令嘉提起这把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长剑推开了凤栖宫的大门。
外面刀光剑影，厮杀喊打。
繁华的皇宫早就没了往日的巍峨如今在叛军的眼里已经变成了任人宰割的肥肉。
钟令嘉顺着游廊来到了凤栖宫的后墙，打开一扇灰扑扑的小门。
“陛下，这，咱们，咱们要不等皇后娘娘来再说吧？”
一个尖刺的声音响起。
是高崎身边的宦官吕梁。
没想到一个天天骂自己妖后的人在逃跑时还能想着自己！
“陛下，臣妾怕！臣妾不敢走这黑乎乎的路。”
柔柔弱弱的声音却丝毫没有“不敢”的意味。
叛军压境，面不改色。这高崎刚得的宠妃，才不过15岁就有了这样的胆识。
“闭嘴！都给朕闭嘴！美人，你听朕说，你跟朕走，朕自然能保你荣华富贵。”
粗重的呼吸声伴随着已经颤栗的语气。
“啪！”
原本就腐朽的门晃晃悠悠地被推开。
“娘娘？”
“令嘉……”
“令嘉，你听我说，兵临城下了！！穆野，穆野他来了！”
“你救了我这么多次，再救我一次，我求你了，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我磕头……”
钟令嘉看着眼前这个灰头土脸的男人，心中一片悲凉。
钟令嘉像往常一样扶起跪在地上的南齐国主，替他整了整衣襟，扶好有些歪斜的发冠。
“臣妾担了多年的妖后之名，实在是腻了，今天，您就给臣妾一次机会……”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银甲侍卫，抬起了剑。
“噗嗤！”
坚硬冰冷的玄铁刺穿温热的皮肉，不知道是否插到了胸骨，她的剑还被强硬地拐了个道。
“你，你……”
高琦震惊的看着自己的皇后。
她敢啥杀人？
她敢杀自己？
她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可惜，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没有质问的机会了。
他似乎忘记了，他是钟令嘉啊！是世家大族钟家的嫡女，是那个在骑射大会上昂着骄傲的头颅选中自己的妻子。
钟令嘉从血肉里拔出长剑，滚烫的鲜血洒在她的凤袍上。
可发生这样的事，整个暗道里却寂静无声。
闪着冷光的长剑突然指向最前方的银甲侍卫。
这次，钟令嘉终于感受到了所有人的紧张。
她猜对了！
南齐早就不知渗进了多少细作。
“陛下以身殉国求穆将军善待南齐百姓，不知穆将军可同意。”
银甲侍卫抬头。
不同于南齐面如傅粉、身量苗条男子。眼前的男人剑眉星目，身姿颀长。
即使他跪在自己脚下，即使他刻意收敛威压，钟令嘉也感受到了他如虎狼一般的气势。
那是属于北方的，那是属于黑甲军的。
这就是穆野，西北王的倚仗。
“不行？那加上本宫可够？”
话落，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冰凉的刀刃已经划过雪白的脖颈。
“娘娘！”
“娘娘！”
一道银色的身影快速起身抱住了摇摇欲坠的钟令嘉，
鲜血的流失让钟令嘉只感到冰冷和麻木，疼痛反而变得微不足道了。
她看着眼前的穆野，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了他的盔甲。
“穆将军，本宫更希望那个人是……你……”
扰乱军心也好，胡言乱语也罢。
这一刻钟令嘉彻底地明白，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她所有的谋划心机成了嫉妒，她年少的豪言壮志成了笑话。
她不该把所有寄托在这个懦夫身上。
钟令嘉再也没了生气，自然也没看到男人眼中的复杂。
“将军？这，如何交代？”
总管吕梁走上前来，小声道。
如何交代？钟令嘉也想知道，肯定是躲不过鞭尸泄恨，死无葬身之地了！
但她看不到了，鲜血喷涌的感觉还刻骨铭心，可一睁眼的景色却让她分外熟悉。
床顶是刻着北边地图的漆器，淡紫色的床幔一层又层挡住了她的视线。
“来人！”
“小姐，你醒了，怎么今天只睡了片刻？”
钟令嘉看着眼前的面容不禁一颤。
“千山？”
“小姐？怎么了？您这样看着婢子，婢子害怕！”
千山向来胆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一串脚步声传来。
“怎么了？千山，你又惹小姐生气了？”
绿水走来敲了一下千山的额头，赶快走过去把小姐的鞋摆好。
钟令嘉看着两人熟络的动作顿时打了个寒颤。
当初她嫁进东宫就想过把自己的一辈子献给王室，所以贴身的女婢也就剩下绿水，而千山、冬雪、春雨都嫁出去了。
如今这个场面倒像是见到一群鬼了。
“绿水，去把镜子拿来。”
她登上后位第二年，江州水患她和高崎暗中寻访调查救济银两的去向，但高崎被一农家女子迷惑透露身份，为了救高崎她额头有一道疤痕。
绿水心中不解但还是乖乖拿来镜子。
钟令嘉看着镜子的女孩天庭饱满、弯眉如黛、唇红似朱、雪肤如玉。小小年纪却也依稀可见以后的倾世之姿。
可是，没有那道疤。
“小姐？怎么了？您别听谢家公子的，小姐的眼睛这么漂亮，他们那是羡慕。”
千山以为自己女郎又因为眸色伤心，嘴上不说什么可心里也酸酸的。
听千山一说，她才想起来自己异于常人的眸色。
那是一双银灰色的猫眼，她因为这双眼睛不知被多少肱骨之臣咒骂过。
她的父亲原本是钟家家主但因违抗家族娶了她母亲这个异邦女子，还有了她和哥哥这一双异瞳儿女所以被迫放弃家主之位。
但二叔天天修仙论道，三叔只知写诗作画，为了钟家兴衰只能召回父亲。
可因为这双异瞳即使身为钟家嫡女她也没少被嘲笑猫妖。
也许年幼的她确实为此偷偷哭过，但现在的她根本不在乎了。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年幼的时候，可为什么又让她回来呢？
就为了让她再次眼睁睁看着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吗？
“小姐，您别这样，婢子觉得你的眼睛最美了。”
这次连绿水都带了哭腔。
钟令嘉赶紧哄她们。
这辈子，她是做不成匡扶正业的贤后了，她怕了。就做一个野居山林的隐者也不错。
“父亲，母亲呢？”
“家主好像在书房和族老谈话，夫人还是和以前一样侍弄些花草。公子去诗会了。”
现在正是先帝疲弱之时，对于太子人选阿父他们自然要商议一下。不过就算世家商量得再完备，先帝也要为自己的儿子挣一挣。。
但这些事这辈子她是不打算管了。
“诗会？栖吾山上的佛寺吗？”
“是！公子一会就来接您了。您看，要现在开始装扮吗？”
绿水知道自家女郎对穿着打扮的严苛自然赶紧询问。
钟令嘉看着婢女们端着的衣裙首饰，突然想起来她十年如一日的端庄规矩。
过长的衣摆走路要小碎步慢走，头顶的饰品走起来要要摇曳生姿，厚重的外服要富丽堂皇。
“换一套，这才初秋还是单薄一些。”
她随手拿过一件石青色的外袍。
这下婢女也不敢说些什么了，而且为了搭配，头发也是简单用一支玉簪绾上。
“女君说了，小姐不用和那些夫人女郎一般，只要多和大丈夫交往，毕竟一个个闺阁中人没有什么见识，女郎不用把她们放在心上……”
绿水手上动作不停，簪上玉簪又开始上妆。
钟令嘉迷迷糊糊得听着，大丈夫？什么是大丈夫？高崎那样的孬种还是王谢两家那样精于世侩的嘴脸？
钟令嘉刚想反驳，话到嘴边却突然发现，好像阿母从小就这样教育自己。
不要和女子玩乐，要多和男子交流。
让她读书识字，让她写诗作画，让她弹琴善舞，又让她与众不同。
她明明和世家闺秀学的一样，又怎么与众不同呢？
明明是女儿身，却偏偏要亲近男儿呢？
她和那些女子根本没有什么不同，她和所有的后妃都是高崎的附庸，无论她如何谋划高崎一句话就可以否决自己。
“阿妹，可梳好了妆，阿父让我来接你。”
钟令辞来到妹妹的院子，看着院门敞开便大步走了进去。
春雨赶紧把女郎的外袍披上。
钟令嘉跟着套好衣服，就看见因为赛马出汗只着中衣的哥哥。
他们俩是龙凤胎，听说本来是自己先出生的但为了让男孩照顾妹妹阿母特意改的。
“你先出去吧！我马上就来。”
钟令嘉双手搂着外袍让哥哥赶紧出去。
“行行！我的小祖宗，都听你的。”
钟令辞向来唯妹妹马首是瞻，面对妹妹的要求配合着退了出去。
她这才慢慢穿上外袍。
她的房间，她的婢女都因为另一个人的闯入兵荒马乱。
待钟令嘉刻意精简了行头收拾妥当走出门，哥哥也松松垮垮地披上了外袍。
繁复的襦裙并不舒服，看着哥哥飞身上马，钟令嘉心生羡慕但又只能在众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两人一路走过喧闹的集市到了城中，一条修葺的青石板路蜿蜒而上，这座闹中取静的寺庙没有在城外，反而建在了临安最繁华的地方。
道路宽广，路途平坦。就算是上山也不会有危险。
虽说是山却并不陡峭险峻，虽说是林却并不茂盛杂乱。
因为这是一座假山，一座为了让贵人们不去城外便能一心向佛的地方。
还未到地点，熟悉的声音就从马车外传来。
“钟公子少年英姿让人佩服，刚刚的马上风采让人见之难忘……”
是谢青，她哥这时的马术，钟令嘉真不知道对方还能夸得出口，上辈子写书骂自己祸国的时候不是刚正不阿吗？
其他人纷纷附和，钟令嘉却越听头越疼。
他们的每一句话都让钟令嘉想起了自己甘愿为高崎冲锋陷阵却被他们口诛笔伐的日子。
“春雨！你和哥哥说一声我想去山上逛逛，让他不用陪我了。”
春雨点头称是，钟令嘉带着绿水和千山去了山顶。
上辈子高崎的背叛虽然并没有打垮她，她也一直坚信母亲的话自己和那些女人不一样。
但高崎一次又一次的背叛和一次又一次的罪名也让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每当这时候她就会登上城楼望一望北方，被侵略的故土，被奴役的子民总让她再次积蓄力量。
虽然上一辈子的结局让她已经没了希望，但登高远眺已经成了她逃避世俗的习惯。
为了避免和其他人交谈，钟令嘉带着婢女从后山爬了上去，后山比前面要陡些。
几个人走了没一会就差不多到了，可千山总是有些担心，她经常跑来这样山林玩自然知道女郎的这一身装扮多麻烦，于是几次阻拦。
钟令嘉只好停住了脚步，几个人就地赏景。
因为是人工建造，山上的书并不那么坚固茂盛，但都是些名贵的草木。
所以隔着不近的距离也能听到谈话。
“我看钟家也是后继无人，钟令辞文不行武也就那样。”
“钟令辞确实差些骨气，可我听说她妹妹可是文武兼备。”
“一个女郎，最后嫁了人，冠了姓，是谁家的还另说呢？更何况，一个女子能侍候夫君孝顺公婆才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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