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边围满了人,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听说这大庶长竟与外敌勾结,想要对秦国不利…”
“呸!勾结魏狗的叛徒,死了活该!”
“就是的,要不是他,说不定我兄长这次就能活着回来了…”
“杀了他!五马分尸!”
刑场中间的景义早已昏死了过去。
“用刑!”
一声令下,马匹向五个方向跑了出去,片刻后,血肉飞溅,围观的人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秦王,嬴婕和钟离春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
“大庶长一事,今日尽可了结了。”嬴婕说道。
秦王低头叹息道,“也怪寡人,识人不清,大庶长一向勤政,曾为寡人提出了不少富国利民的决策,所以即使他一直对女军颇有微词,寡人也未惩处他,没想到他会糊涂至此,竟去勾结敌国…钟离公乘,寡人对不住你姐姐,也对不住那些牺牲的将士们…”
“是大庶长自作孽,大王不必如此自责。”钟离春颔首道,“如今,大庶长已伏法,姐姐若知道,也可安心了。”
“大庶长既已伏法,接下来就要铲除其党羽。”嬴婕接着钟离春的话说道,“大王,大庶长对女军的偏见,本质上其实是想要以此为契机打压出身寒微的人入朝为官,从而捍卫他和其他宗亲的权力,大王一向重视人才,若此后再有人如大庶长一般,只因性别和出身便对人一味地歧视打压,让人才不得重用,岂不是要对秦国不利?”
秦王点了点头,“嬴将军说得有理。放心,寡人已决定,好好理一理这朝中的风气,若还有人如大庶长一般,为了一己私利就置秦国于不顾,寡人绝不轻饶。”
“谢大王!”
秦王命宫人取来一壶秦酒,递给钟离春,“钟离公乘,这壶酒,你拿去祭拜你姐姐吧,以表寡人的哀思。”
“多谢大王。”
栎阳城外的墓地里。
钟离春跪在一座新坟的旁边,将一杯酒洒在了坟上。
“彤姐姐,春来看你了。女军胜了,泄露军机的人也已经伏法,你可以安心了…”
嬴婕跪在钟离春身边,沉默地看着她的侧脸。
她消瘦的脊背仍倔强地挺得笔直,只有在风吹起她的长发时,才能看到她眼中遮不住的泪光。一瞬间,嬴婕仿佛看到了当年祭奠璇儿姐姐的自己。她没有多言语,只是将另一杯酒默默地洒了下去。
璇儿姐姐,彤要拜托你多照应了。
我和春,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沿着你们照亮的路,继续往前走。
“嬴将军,我们走吧。”钟离春站起身,打断了嬴婕的思绪。
嬴婕点点头,和钟离春一起,向着墓地外面的阳光走去。
“过些日子,我也该去为女军招募些新兵了。”
“嗯,嬴将军,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大王,魏国虽暂时与秦国修好,但为了利益,今日为友,明日也可为敌,何况,魏国曾在数年前占领秦国的河西之地,至今尚未归还,如此耻辱,实不可忍,微臣以为,秦国应时刻准备与魏国决战,夺回河西之地,一雪前耻!”
秦王点了点头,“大将军所言有理。寡人也知道,魏国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之所以与魏国暂时修好,是为了给秦国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以便储备粮草,休整军队,随时应战。”
“大王,魏国自马陵之战后,元气大伤,上次战争也败于秦国,微臣以为,此时正是进攻魏国,夺回河西之地的好时机,一旦我们夺回了河西之地,便可乘胜追击,继续东出,与齐国两面夹击魏国。”
秦王笑道:“说起来,寡人还真要感谢齐国,若不是齐国在马陵大败了魏国,只怕是秦国暂时也没有机会东出。寡人听闻,齐国曾有位孙军师,足智多谋,马陵一战便是他设巧计,将魏国的精兵打得全军覆没。能让如此人才为之所用,想来这齐王也是位明君,所以上次,寡人最终还是同意了与齐国结盟。”
“大王所言甚是,只是微臣听闻,这位孙军师自马陵之战后,便辞官归隐,离开了齐国朝堂。所以后来,齐国才在五国伐齐时遭了败仗,也实在是可惜了。”
“即便如此,齐国的实力仍不可小觑,能与之结盟,共同对抗魏国,对秦国很是有利。正如你所言,此时正是进攻魏国的好时机,如今有了齐国这个盟友,为我们在东边抵挡住魏国,秦国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便更有胜算了。”
“既然说到这里,微臣有一事启奏。”嬴婕说道,“经过先前几战,女军的兵力损失了不少,微臣想再去周围的村镇以及边城招募一些士兵,加以训练,这样时机一到,即刻便可与魏国作战。”
“好,”秦王点点头,“此事宜早不宜迟,你尽快动身。”
“是。”
秦国边城的一个村庄里,嬴婕和钟离春站在一片空地上,正在与里长交涉。
“啥女军,莫不是又编出了啥新花样让我们服徭役哩!”里长警惕地看着她们,“我可是告诉你们,这几年收成不好,乡亲们吃了上顿没下顿,你们要是再把青壮年都抽走服徭役,给我们逼得没活路了,我现在就带着村民给你们赶出去!”
“里长,你误会了,”嬴婕耐心地解释道,“这次跟我们走的女子,不单单是去服徭役,她们每人每月都能领到饷银,她们的家中还能减免赋税做为补贴,不仅如此,你们这里靠近魏国,想必受了他们不少欺负,这些女子入了女军,可以帮秦国打败魏国,保护你们不再受魏国人的欺负,这是好事啊!”
里长仍然不信,“哪有那么好的事!你们这些做官的都一样,嘴上说得好听,其实都是巧立名目要钱要人,不管百姓死活,我不上你们的当!”说着就要把她们往门外赶。
眼看围观的村民多了起来,嬴婕有些恼,正要说什么,钟离春给她使了个眼色,对里长开口道:“里长,这样吧,你不愿让村里人跟我们走,我们不勉强,只是你看现在天色也晚了,我们大老远来的,也赶不回去了,可否让我们在你们这里借宿一晚?你放心,我们不白吃白住,一定给你们钱,等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走。”
里长犹豫了片刻,不情不愿地说道:“那好吧,不过我家里只有柴房让你们住,明天天一亮你们就赶紧走,我们没有余粮养你们这些做官的人。”
“没问题。”钟离春说着便拉着嬴婕走进了里长家的柴房。
“春,你这是做什么?”里长刚走出去,嬴婕就急切地问道。“这个村眼看招不到人了,我们若现在赶路去下个村,天黑之前肯定能到的…”
“这里靠近函谷关,是魏国进攻秦国的必经之地,我们必须守住这个地方,所以,就算我们在这里招不到人,也绝不能失去人心,必须获得当地百姓的支持,作战的时候才没有后顾之忧。”
嬴婕气恼地说道:“这里长眼看是不信任我们了,我们说什么他都不听,还在这耽误时间做什么…”
钟离春冲她笑了笑,“嬴将军,你放心吧,最迟明天,我们一定能招到人。”
正说着,柴房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我听爹爹说,两位姐姐要招募一些女子去从军?”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蹲在她们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
“是啊,小妹妹,你想跟我们走吗?”钟离春笑着对她说。
女孩低下头去,“想,爹爹和大哥二哥都上过战场,我也想像他们一样,上战场杀魏国人,可是,可是爹爹不会愿意的…”
“你爹爹为什么不愿意让你去呢?要是你想跟我们走,我们可以帮你去跟他说。”
女孩的声音渐渐低沉了起来,“去年跟魏国打仗,爹爹和大哥二哥都去了,可是只有爹爹一个人回来了…我家里就剩下我和我姐姐了,姐姐又有眼疾,看不见,做不了活,所以爹爹肯定不会让我去的…”
钟离春和嬴婕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嬴婕伸手轻抚着女孩的手臂,“小妹妹,你爹爹的顾虑也有道理,作战毕竟有危险,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家里可怎么活呢…”
女孩抬起头,干瘦的脸上,只有一双大眼睛闪着光,“不,我要去战场上,杀了那些魏国人,给我大哥二哥报仇!”
嬴婕拉起女孩的手,重重地握了握,“好,你放心,你大哥二哥的仇,我们一定会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钟离春便起来了。她穿好衣服,拿起柴房外面的镰刀,跟着干活的人们往麦地里走去。
里长听见动静,追了出来,“回来回来,你不用在这做样子给我们看,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官员,哪会做活,可别祸害了我们的麦子…”
钟离春不理会他,只是一路跑到了麦田里,弯下腰麻利地收割起了麦穗。
“赶紧回来!听到没有!”里长也跑了过来。
钟离春直起腰,指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没好气地冲着里长吼道:“快点来帮忙啊!眼看要下雨了,再不收麦就来不及了!”
里长似乎被她的气势镇住了,愣了一下,看了看天,才反应过来,也赶紧拿起镰刀跑进了麦田。
雷雨来临前的天气,闷热异常,钟离春和其他的农人一起,埋着头飞快地将麦穗收割,打捆,再交给后来的人运走。汗水顺着脸颊落下,摔碎在田埂上…
突然,天边一声惊雷响起,豆大的雨点随之落下,钟离春和农人赶忙往回跑去,却突然感到有人拽了她一把。
“给!挡雨!”里长把手里的草毡子递给了她。
她感激地冲里长笑了笑,将草毡子又放回了里长手里,“我没事,几步就跑回去了!”说着也不顾里长的反对,冒着大雨快速往回跑去。
柴房中,嬴婕已经醒了,见钟离春淋得透湿地回来,赶紧把衣服脱下来给她披上,“你怎么弄成这样了?快擦擦,可别着凉了!”
柴房的门开了,里长低着头走到她们面前,把一件粗布衣服递给了钟离春。
“二位贵客,昨天我实在是对不住你们,还误会你们不管百姓死活,你们千万别跟我这粗人计较…这衣裳是我婆姨的,你若不嫌弃,就换上吧,我让我婆姨给你把湿衣服洗了…”
钟离春赶忙推辞,“不用,我的衣服过一会儿就干了,现在天也暖和,不碍事的。”
里长不忍心地说道:“你大老远的过来,睡了一晚上柴房也没睡好,还帮我们抢收了麦子,我真是过意不去…”
“里长不必客气,我早上醒来,看见天阴得厉害,就想着坏了,现在正是收麦的时候,最怕下雨,所以赶紧跑去帮你们一把,能抢在下雨前多收一点,你们这一年也多些粮食。”
“是啊,”里长叹道,“这几年收成都不好,本来今年看着还不错,结果收麦的时候下雨…幸好今天抢回来了大半。”说着又有些难为情,“我还以为你们做官的人,不会做活呢,真是错怪你们了…”
“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从小做农活长大的,自然不在话下。我和你们一样清楚,收成就是百姓的命。”钟离春笑了笑,正视着里长,“只是,里长,这些年魏国的军队不断在这附近兴风作浪,说不定哪天就打了进来,到时候,你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地被魏国人夺去了,你们指望什么生活?所以我们发展女军,正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土地不被魏国人抢走。到时候,若魏国人真的打了过来,我们女军会和你们一起把他们赶走,保卫你们的土地,也保护村里人的平安。更何况,凡是参军的女子,都能领到饷银,家里还能减免赋税。你看,既能保家卫国,又能减轻家里负担,这不是好事吗?”
里长低着头,一阵沉默后,才又开口:“贵客今天辛苦了,留在我们这吃顿便饭,歇一天再走吧。”
“不用了,”嬴婕拉起钟离春要往外走,“我们还得去下个村里招人呢,就先告辞了。”
里长急忙拦住她们,“别,你帮我们收了麦,我让你们住柴房不说,连顿饭都不管你们的,这要是传出去,不是让人戳我脊梁骨骂我抠搜吗?这样,你们不是想招女兵吗,等会儿吃了饭,我带你们在村里四处转转,看有没有人愿意跟你们走,怎么样?”
嬴婕和钟离春都笑了起来,“好啊!多谢里长!”
“穗!去叫你姐来吃饭!”
前日见过的那个小姑娘从厨房里跑了出来,片刻后,她从房中走出,身后跟着一个比她年长几岁的女子,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臂。
原来这小姑娘的名字叫穗呀,钟离春想着,又注意到她身后的女子失焦的双眼,想必这就是穗昨天说的那个有眼疾的姐姐了。穗带着女子走到桌前坐下,对钟离春和嬴婕笑了笑,转身对着身边的女子说道,“姐姐,我昨天跟你说的那两位来招募女军的贵客也在,就坐在你对面呢。”
女子对钟离春和嬴婕躬了躬身,“听妹妹说,你们带领女军打败了好多魏国人,是我们秦国的英雄呢!”
“英雄不敢当,”嬴婕笑道,“我们还没有彻底打败魏国,所以这次来就是要再招些人手去军中,准备一鼓作气,把魏国打败。”她又转向里长和妻子,“多谢二位招待我们,我们给你们添这么多麻烦,实在过意不去。”
“你们别客气,快吃饭吧。”里长和妻子笑着招呼她们,“你们给我们收了麦,我们也没啥好答谢你们的,这饭你们别嫌弃…”
“爹爹!”穗突然开口,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我想跟她们入女军,上战场!”
“穗!”里长瞪了她一眼,“别胡闹!”
“我没胡闹,我真的想去!”穗倔强地看着里长。
里长气得顺手给了她一巴掌,“吃你的饭吧,哪那么多话!”
里长的妻子赶忙拦住他,“穗还小,别打她,有话好好说。”
钟离春也连忙劝道:“穗,你爹爹说的有理,你年龄还小,再说你家里还得指望你,我们不会让你跟我们走的。”
“我不!我都十三了,不小了,爹爹和大哥二哥能做的事,我也能做,我要跟你们去,彻底打败魏国人,给我大哥二哥报仇!”
里长的手颤了一下,低下头一阵沉默,再抬头时,竟已红了眼眶,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颤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里长的妻子叹了口气,转身拉着小女儿的手,“穗,爹娘是不放心你,再说你走了,家里怎么办呢?你姐姐身边也离不开人照顾…”
“爹,娘,让穗去吧,我能照顾自己。”一直没开口的姐姐突然说道。
“大妮!”里长妻子心疼地瞪了大女儿一眼。
姐姐摸索着抓住穗的手,“穗,你放心去,姐姐相信你。”
“去吧。”里长突然发话了。
“她爹!!”里长的妻子哑着嗓子,凄厉地叫了一声。
里长的眼眶依然微红,语气却已恢复了平静。他拍了拍穗的肩膀,“爹早该知道,拦不住你…你流着我们冯家的血,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又怎么可能眼看着魏国人欺负到我们头上却只顾自己死活…去吧,你大哥二哥没做完的事,该你去替他们做完了…”
钟离春的心中猛然一疼。
他昨日不通情理地赶她们走,岂是真的不信任她们,又岂是真的为了一己私利而置秦国于不顾?
只是,他亲历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便再舍不得让任何人受这份痛了。
不忍和触动,交织着从她心头流过。
快些强大起来,快些赶走这些凶残的侵略者,让袅袅的炊烟取代战火,让更多的人回到家中,让世间再无骨肉分离之苦。
“爹,娘,姐姐,你们放心,我一定做出点成绩再回家,把那些魏国人都赶出去,让他们再也不敢来欺负我们!”
次日清晨,钟离春和嬴婕带着冯穗和村里另外几个愿意跟她们走的女子,告别了家人,一起往村外走去。
“穗!”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冯穗一怔,赶忙回头跑了过去,扶住来人,“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姐姐拿出一个布包,放在了她的手里,“给你带点干粮,路上吃。”
“不用,你留着吧…”冯穗连忙推辞。
“拿着,你正长身体,吃不饱怎么行。”姐姐不由分说地就把干粮塞给了冯穗,伸手摸着她的脸,微微笑了笑,“你安心做大事情,不用记挂家里,姐姐一定把这个家撑起来。”
“姐姐…你一定要多保重…”冯穗拿着布包,霎时掉了眼泪。
姐姐给冯穗擦了擦泪,“穗,去吧,你不是常说,你是姐姐的眼睛吗?那你就替姐姐去外面看看吧,姐姐等着你,回来告诉姐姐,村外面是什么样的。”
冯穗紧紧抓着姐姐的手,“姐姐…我知道,我一定回来给你讲…”
钟离春走了过去,姐姐听到动静,抬头对着她的方向说道:“钟离公乘,穗就拜托你们多照顾了。”
“你放心。”钟离春拍了拍她的手臂,揽过冯穗,“我向你保证,一定带着穗好好地回来!”
哈哈,这一章提到了孙先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不过,孙先生在本文中只会在台词里出现这一次,钟离春和他没有交集,更不会不幸地爱上他,所以大家放心看,不会有那些离谱的感情线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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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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