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花胡同被积雪堵了个严实,茹愿裹着羽绒服从楼上下来,刺骨的冷直往她针织帽眼里钻,她打了个哆嗦,挨着结了薄冰的青砖瓦墙朝胡同口的理发店走。
天虽还早,但是一路都是在门口撒野的小孩儿,他们带着手套毫不犹豫的从地上抓起一坨雪两三把揉成团,朝茹愿扔过来,茹愿本能性的缩了下胳膊,雪打在她的腰上,小孩突然笑了,跟在她后面喊:“女和尚出来了!女和尚出来喽!”
他们稚嫩的语气里带的鄙夷和嘲笑丝毫不比那些大人差,甚至因为茹愿的沉默更加得意忘形,他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在茹愿身后,趁她不注意,一把扯掉她的帽子,让她光洁没有一丝毛发的头皮公之于众,然后就是刺耳的嘲笑。
不过这个恶作剧早就因为茹愿日日长长的头发而被迫停止了,取而代之的就是如今的这幅光景。
茹愿生来一副好脾气,跟着师父久了,在二十几岁该有的锋芒都被剪断了,所以七八个小孩跟了她一路,她也只是颇有些无奈的笑,然后将口袋里捂出冷汗的手拿出来摆摆,轻声说:“小朋友要学会尊重人呐。”
可她越是这样,那群小孩反而跟她跟的越紧,到了店门口都冲上来想要够她帽子。
“让我们看看你的光头。”
门上的风铃响了一下,紧接着一盆混着劣质洗发香精的污水从缝隙中浇了出来,小孩都尖叫着逃开,顾不得茹愿,矮矮的人群一哄而散。
茹愿愣了会儿神,半拉着门站在一旁,屋内的暖气冲出来,宋祈扒开她的手,用盆子敲了两下,声音都冻的抖开了:“进不进来哦,空调开着不费电呀?”
茹愿哦了一声,觉得被敲的地方有点麻,手柄上刚刚被握住的地方留了一道印记。
茹愿带好门,将初冬早晨的严寒隔绝在外,这里原本是小吃店,近些年头生意不好做,房租又贵的要死。
宋祈来盘店那天还因为转让费和店主吵了一架,当时茹愿刚顺着记忆来到藤花胡同,背了两大包被窝行囊,一身素衣,硬生生从寺里走回来,刚拐进来,宋祈眼尖一下就看到了她,气势汹汹的拨开人群,一把佐住茹愿,掐腰冲着人群喊:“来来来,你不是信佛吗?这里就有一个,你让佛给你说说,坐地起价是不是容易遭雷劈!”
茹愿衣服被扯的勒住肩头,削瘦的身板踉踉跄跄,宋祈拉着她往人群里钻,店主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和宋祈吵的面红耳赤也不罢休,可是她偏偏又吵不过宋祈,只是一个劲的说:“我不和你们这种人讲话,我转谁也不转给你。”
“人家房东合同都给我签了,有你屁事!”宋祈一开口大嗓门咋咋唬唬的,团在一起看热闹的人,大部分都是藤花胡同的老居民了,和店主多少有交情,帮谁说话都不对,暗暗躲在最后面低语。
店主甩手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歪头打量宋祈:“他给你签?哼,可不给你签吗,你让他c爽了,不签也得签啊!”
此话一出,众人唏嘘,明白的人当即就明白了,宋祈是做什么的,店盘下来要干什么,所有的问题一下清晰起来,唯有茹愿,脸上是震惊和疑惑。
人群中有人说话:“各退一步就得了呗,为了5000块钱在这里吵的给别人笑话。”
“可不就是,5000块钱什么时候赚不回来啊,这店一开,你还愁没客——吗?”
众人纷纷笑,这次的笑,如同井底之蛙瞧不起生活在阴暗潮湿地道里的老鼠永远见不到阳光一样,可是即便有老鼠给他们做踏板,青蛙也跳不出枯井。
宋祈攥着茹愿的手突然松开,转而粗暴的扯下茹愿的行李,一下砸在店主的头上,她说:“你这样的人家还不愿意操呢!”
茹愿只觉得背上一轻,看着自己的行李背包从店主的脸上滑落,滚到台阶下,混了一地的泥,她不气,也不怪宋祈,只是追着包跑:“我的行李!”
有人假意打抱不平:“你吵架归吵架,不要为难人家小师父呀!”
茹愿接过包,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包里没什么东西,所以不重。
“无事。”茹愿笑笑,“有什么问题好好解决,不必发生口角。”
她重新背起包,冲着宋祈作礼,宋祈口干舌燥,唇上涂的饱满的口红如今也掉的差不多,只留唇边薄薄的一周,显得十分滑稽。
那是两种红,一种是坦诚的狼狈,还有一种是光鲜的色情,茹愿想起寺外长廊旁的一株野生番茄,在聒噪的夏夜,那个从土里迸发出来的小生命,也在朝着世人展露灼灼的红。
藤花胡同隔壁有个红灯街,茹愿买菜必须要路过那里,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她穿黑色羽绒服和球鞋踩过水塘,两旁的卷帘门开了又关,有娇媚的声音喊她:“帅哥,来聊聊天呀!”
茹愿并不以为喊她,直到有一次,她斗胆转头,那个穿着低胸装坐在凳子上朝她叉开双腿隐约露出透明底裤的女人,茹愿才明白过来。
她走到胡同口那会儿,宋祈正扫炮仗的灰,和雨水混在一起,染黑了扫帚,堆成糊状的小丘包,茹愿没注意,一脚踢进去,宋祈气的破口大骂:“眼瞎了啊!赶回去吃屎啊,这么急!”
茹愿看着自己脏的不成样子的球鞋,从塑料袋里掏出两个番茄递给宋祈,她说:“对不起。”
宋祈不客气,但只接一个,咬了口又说:“给两根黄瓜给我。”
茹愿闷头去掏黄瓜,宋祈环胸撇嘴笑笑:“不大不要啊。”
她热衷于同茹愿开黄腔,即便茹愿根本听不懂。
黄瓜都长一个样,茹愿选不出来,干脆把一袋都给她,晚上做饭她又想到红灯街的那个女人,想到宋祈,她想,宋祈以前是不是也是这样呢?她是不是也这样招呼人?
可是宋祈的胸部干瘪的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她的脸上有很多雀斑,眼睛耷拉着厚重的眼皮,浓厚的眉毛,不修总觉得像蜡笔小新。
可是偏偏,她有翘挺的鼻梁和丰满的嘴唇,所以她用各种各样的红来灌溉点缀唇的美,以至于一颦一笑,都妩媚。
宋祈合上盖子,抬手用食指推开那一抹带有**的色彩,抿唇啵了几下,茹愿就站在她身后,看镜子里宋祈并不对称的半边脸和粉底遮不住的斑点和黑眼圈。
“这个颜色不好看?”宋祈拨弄头发,没有回头,对上镜子里茹愿呆滞且沉迷的眼神。
茹愿脸上被空调吹的发红,喉咙干燥地连口水都噎人,她眼底虚晃,将目光落在皮质老旧的沙发上,视线往前再移四五厘米,就是紫色的胸衣,张扬的攀在一旁,茹愿隐约闻出了一股沐浴露的淡奶香。
这里只有十五平米可是每一处都格外放肆,茹愿假装镇定,实则坐立难安,她故作轻松地笑:“很好看,很适合你。”
宋祈抬了一下眉毛,她总是学别人挑眉,却总是压不下另一个眉头,久而久之习惯之后,就容易变成两条眉毛都上挑,让人忍俊不禁。
她挺了挺干瘪的胸部,用手捧上去,对着镜子来回转身:“看到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了吗?”
茹愿看她挺胸含胸,自己都臊的慌,她咳嗽两声:“你垫了东西…”她学说越小声:“……吗?”
宋祈脸色一变,走过来把她推到椅子上,干净利落的将遮布围好,哼哼:“妈你个头!”
她扯掉茹愿的帽子,一边帮她梳头一边嘀咕:“跟你这个小尼姑说不出花来,真没意思。”
茹愿没接话,感受喷水洒了一滴半滴在脸上,宋祈命令:“头抬起来一点。”
茹愿哦了一声,抬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宋祈利索的帮她修整长发,她的注意力在她的手中游走,最后落在清晰的锁骨上,那里躺着多余的几道红,与她的隐秘融为一体,格外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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