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满满当当的旅游大巴返程却没坐满,整整一车人的精神状态都说不上好,各自缩在位置上捣鼓手机。
尤其目睹了第一现场的褚西楼,精神不佳地坐在第一排。所有人从他身边走过,都会心照不宣地拍拍他的肩膀。
在他们这一行里,谁都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能毫发无损的走出来已经是一种运气。
杜燕燕一个小时前已经被救护车拉去了市一医,拍了CT,双腿粉碎性骨折,中度脑症荡,至少要修养一个月才能完全恢复。
跟着阿泰的同事里,也有两人被送进了附近的医院,不过都是皮肉伤,大概一周左右就能出院。
当然,这些人的养伤和看病都有公款报销,节目组出于人道主义,还专门拿出了一笔经费用于补偿。
大巴车缓缓发动,车窗外的青色快速倒退。
在返回安城的路上,褚西楼才从第一组的同事口中了解到,昨夜阿泰他们的情况也不太妙。
先是凭空出现的诡异红裙芭比、重复了半小时的鬼打墙、三十三楼会转头的塑料模特,再到随行的工作人员险些坠楼,若不是阿泰身边的道士及时出手,只怕是要当着直播间的观众闹出一起命案来。
直播间也因为昨天的事被封禁十天。
十天开不了直播,阿泰索性大手一挥,给受到惊吓的大家放了几天的带薪长假,顺便叮嘱大家都去庙里拜一拜。
意料之外的休假,勉强让一众灰头土脸的打工人们脸上有了一抹喜色。
回程要开两个多小时,褚西楼本来想靠着迷糊一会,没成想刚合上发酸的眼睛,手机就震动起来。
看了眼来电显示,他接起电话:“喂?肖姐。”
话筒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小楼,青城山的人刚才联系了我们,他们想要约个时间,聊一聊昨晚直播的事情。”
青城山是道教发源地之一,也是道教四大名山之一,有一句话说得是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其在道门的地位可见一斑。
据说孙杰天资聪慧,是青城年轻一辈里最有潜力的弟子,也难怪青城的人这么着急。
褚西楼爽快地答应下来:“我没有问题,肖姐你来安排吧。”
肖嫣又说:“你在直播的时候是不是对着墙壁拍过几张照片?先把照片发给我,我转发给青城山的易道长。”
褚西楼应了一声好,事关青城山的弟子,他当然没理由把照片私藏起来。
只是当时拍摄照片时,由于光线太过昏暗,现在再翻出来才发现基本上所有的照片都模糊不清,看来只能回去看看摄像机拍下来的视频了。
挑了几张照片发给肖嫣,他把手机放在一边,靠在椅背上不一会就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
旅游大巴车停靠在萝卜直播的大厦楼底,一百层的写字楼上装满了反光玻璃,在**的太阳下折射出晃眼的光斑。
一下车,精神紧绷了一整晚的众人就作鸟兽状散去离去。
就连喝酸奶都得舔瓶盖的褚西楼,也破天荒的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在热情的安城司机一脚油门下,短短二十分钟后,他就坐进了自己合租的狗窝里。
把身上散发恶臭的衣裤都扒了干净,又花了十分钟洗了个简单的快澡,他靠在床头拨通了宋简然的电话。
听筒里《青花瓷》放了半轮,电话那头才瓮声瓮气传来一个“喂”字。
接电话的人名叫宋简然,褚西楼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发小,也是东公山东云观第五十九代的传人。
按照东云观如今的香火来看,这小子可是实打实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二代。
褚西楼舔了舔发干的唇,把声音压低了几个度:“简然,我下面要说的事你千万别害怕…”
“有屁就他妈放……”电话那头的声音虚弱的像是马上要猝死。
褚西楼“哦”了一声,说:“我刚抓了一只鬼。”
宋简然:“……”电话挂了。
褚西楼贼心不死地又打了过去。
这一回足足过了两、三分钟,电话才被接起来:“大哥,我六点才睡啊……你就行行好,换个人扯淡行吗?”
“我没开玩笑,你还记不记得,上周给过我一只乾坤袋。”
细微的呼吸声从听筒另一端响起,宋简然微不可闻地喃喃道:“嗯…乾坤收鬼袋……好像是有这么个东西,你用上了?”
“早上抓了只鬼,现在就在你的乾坤袋里。”
“抓就抓了呗,你是三岁小孩吗?这也值得……”
听筒那头忽然停顿了一秒,随即传来“咚、咚”的几声巨响,应该是手机砸到床下又被乱忙捡起。
“喂、喂?”宋简然连滚带爬的捡起手机,声音高了不止一个调,像是恨不得直接顺着信号钻过来:“你他妈刚才说什么?你抓了一只鬼?!”
褚西楼顿了顿:“也不算是我抓的……”
没理会他的话,宋简然说:“十分钟,你爹我马上过来。”
随即电话里就传来几声忙音,褚西楼看着已经挂断的电话深深长叹了一口气。
这都什么事啊……
*
宋简然大概是把他那辆十年前的轩逸开成了兰博基尼,短短十五分钟后,客厅的大门被砸得震天响。
褚西楼丝毫不怀疑哪怕他再晚开门一步,这孙子马上就会飞起一脚,帮那饱经岁月沧桑的防盗门提前结束使命。
宋简然眼底一片青黑,头发乱成一团,就像是从地底下爬上来的饿死鬼。
他抓起桌上的可乐猛灌了一口,擦擦嘴问:“你抓的鬼呢?”
褚西楼恭敬地双手将乾坤袋奉上:“就在里面,早上刚抓到还热乎着,您上眼?”
乾坤袋自从装进了那个小鬼以后,肚皮就高高鼓起一个弧度,将皱巴巴的袋身撑的很圆润。
宋简然接过乾坤袋,在手上掂量了两下,思考着说:“还挺沉,起码也是个丁寅级别的。”
褚西楼疑惑道:“丁寅?”
“丁寅就是……”宋简然卡壳了一下,突然发现这件事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最近不是缺钱吗,抓紧拿上身份证,跟我走。”
褚西楼“哦”了一声,扣开手机壳,瞟了一眼里面的身份证,随口问道:“去哪?”
“平西街公安局。”宋简然摸出手机,瞟了一眼时间,“民事科那儿都是一群人精,下班一个比一个积极,去晚点可就找不到人了。”
……
蓝白底调的三层平楼庄重而肃穆,透过玻璃大门可以直接看见一行力透纸背的红字——“为人民服务”。
无论是哪里的公安局,总是如出一辙的业务繁忙。
两人走进大门时,台前那位梳着利落短发的女警官肩膀上夹着电话,手里还抱着十几厘米厚的纸质报告。
看见宋简然带人进来,她在百忙之中抽空“咦”了一声,按住听筒小声说:“你们道观收人是按颜值吗,怎么各个都长得像大明星似的?”
褚西楼不由直了一下腰板,面上有些发红。
宋简然嘿了一声,揽住他的肩膀,懒洋洋地说:“想认识我给你介绍啊,五百一次不退不换——对了,建国叔在下面吗?”
“去死,你这也太黑了吧?”女警笑骂了一声,摆摆手:“李处刚回来,就在办公室,你带他下去办手续吧。”
宋简然嘿嘿一笑:“得嘞——”
电梯按在前厅的侧面,里面一共四个按钮,每个楼层的按钮边上都贴心的附了张指示卡。
比如地下一层的按钮旁就贴着蓝底白字的“停车场”。
宋简然从兜里摸出一张卡往感应器上一刷,电梯缓缓开始下行。
随着屏幕一阵闪烁,代表楼层的红色数字突然变成了一个刺眼的“0”。
“叮——”电梯门打开了。
电梯外出现了一条很长的走廊,尽头处还有转折,一眼望不到尽头,在惨白的灯光显得尤为瘆人。
褚西楼愣了一下,怀疑道:“0层?”
宋简然走出了电梯,朝他招了招手:“就是负一层,这里只有内部人员才能进。”
褚西楼走出电梯,看见脱皮的墙面上挂着一块锈迹斑斑的蓝色铁板,如一张饱经岁月沧桑的地图。
“民俗事务处理科,简称民事科。”宋简然指着铁牌说。
褚西楼点点头,感觉很新鲜。
穿过灯光幽暗的弯道,两人眼前出现数十扇不锈钢门,每一扇上都对应着一个白字编号,从1-0-1到1-31-1依次分布在走道左右。
蓝白分界的墙面上挂着透明玻璃盒,每只盒内都放着一枚折断的石牌,柜门有下角有个方形的纸牌。
兴许是开了空调的缘故,这里的温度比地面低了不少,即使外面烈日如火,站在这里身上却总有股说不清的寒意。
推开第一扇半开的不锈钢大门,宋简然扒着门框,探身朝里喊:“李叔?”
“你小子怎么又来了,观里收新弟子了?”屋内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哪还能天天收弟子啊?”宋简然笑了笑,把门推开:“李叔,这是我兄弟褚西楼,褚明是他二叔。”
褚西楼点点头,也跟着他喊了一声李叔。
“褚家的小子?”□□感到十分诧异,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进来说话。”
二人走进屋内,褚西楼顺便打量了一下这个挂满风水字画的小房间。
靠墙根的破旧棉沙发上挂着一副巨大的钟馗像,画上的钟馗怒目圆睁,左手持蝙蝠,右手握宝剑,穿着草鞋的脚下还踩着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
画像下方供着一只黑香坛,靠近坛口的地方已经熏出了几道泛红的烟痕。
民间倒是常用钟馗像来祛灾辟邪,可在处处写满“为人民服务”的公安局里见到这么一副钟馗像,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来,你们先坐。”□□很和蔼,一点架子都没有。
将二人引到沙发上坐下,他微笑着对褚西楼说:“我和你二叔那可是老交情了,我上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奶娃娃,只准你二叔抱着,其他人一抱你就哭……”
褚西楼嘴角抽了抽,心说这老头翻得也不知道是哪年的陈芝麻烂谷子。
□□感慨了几句,便拿出纸杯,走到饮水机边给二人倒水:“对了,你二叔最近怎么样?听说他前阵子老毛病又犯了?”
“嗯,不过他上周已经回去青阳修养了。”
“那就好,他这么多年也不容易。”□□点点头,又问:“香火堂呢,现在也一并交给你打理了?人手够不够?”
□□口中的香火堂,其实是一间售卖香烛的铺子,地处安城市郊,兴许是因为郊区地价便宜,一个只有周末才开门迎客的香烛铺子竟然足足占地两百余平。
二十多年前褚二叔接手后,又在原本的平楼上加盖了两层,一楼用于招待客人,二楼和三楼则用来囤积多余的佛香和木签蜡烛。
褚家的香烛向来是供不应求,又独此一家,别无他店。所以每到周末天蒙蒙亮时,香火堂外排队的买主就能绕香火堂转上一整圈。
不过提起这事,褚西楼就一阵头疼:“江姨上个月辞职回家带孙子去了,现在店里就我一个人撑着,人多的时候也忙不过来,过段时间估计还得招个伙计。”
□□点头,说:“遇到事多问问你二叔,要想经营好香火堂,你要学的还有很多。”
对于这些话,褚西楼早就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就连宋简然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行了李叔,先给他办手续吧,袋子里还装着一个呢。”
“好,正事要紧。”□□走回办公桌前,鼠标点了几下:“小褚还没注册进系统吧,我先给你把权限开了。账号以后就是你的身份证号码,初始密码四个0,初次登陆之后可以自己去修改。”
他在屏幕前敲了一会,对着褚西楼说:“你抓的东西呢?拿来给我看看。”
褚西楼闻言把乾坤袋拿出来,放在堆满卷宗的办公桌上。
不过十小时的功夫,黄布袋子已经鼓涨到如同一个充满气的小皮球,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炸裂开。
□□捏着布袋上的绳子,把袋子底部密封标转动90度,很轻松就将下方的皮标掀起。
褚西楼此时才惊讶地发现,布袋下竟然还藏一长一短两根指针,长指针在一个类似于钟表的圆盘上呈现60度角,短指针则指向内圆盘的第二个区域。
“丁丑级。”□□赞赏道:“不错,起点很高。”
褚西楼见他误会了,正想解释,突然背后传来“叩、叩、叩”三声。
下意识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凹凸有致的女警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一份报告纸。
没理会屋内的另外两个外人,她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把报告纸递到□□手里:“头儿,Ⅳ-109号隔离箱六分钟前出现异动。”
“109已经加装了三层隔离箱,这些混账东西还是不死心。”□□的脸色立刻冷下来,两绺黑白交错的眉毛紧皱,“我过去看看,你马上给陆家打电话,让他们把东西准备好。”
拿上放在主机上的警帽,他双目如炬,直挺的腰板如同雪山上的迎寒的松柏。
拍了拍褚西楼的肩膀,他说:“剩下的东西就让小宋回去再给你仔细讲讲,有什么不清楚的,欢迎随时来警队找我。”
褚西楼听了几句他们的对话,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于是连忙答应了一声好。
□□跟着女警离开了办公室,临走前他燃了三炷香,恭敬地对着钟馗像拜了一拜。
宋简然从桌上捡了颗话梅糖,扒开糖纸塞进口中,揽住褚西楼的肩膀向门口走去:“他们这儿就这样,忙起来一天到晚没个完。走,上我家去,今儿可得给你好好上一课。”
二人走出办公室,正好碰见□□和那个女警察正站在走道尽头的内开门合金大门前。
□□背对着办公室的方向,将手按在右侧墙壁上的电子屏幕上,显示屏上的圆圈转动两圈后,整面荧屏都变为绿色。
下一秒,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褚西楼不由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只见铁门内存放着很多奇怪的铁皮箱盒,有些铁皮盒上甚至架满了钢筋。
随着铁门打开,一股强烈的海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过道。随即,吊顶上的换气扇触发工作,轰隆轰隆地运作起来。
褚西楼有些恍惚,感觉自己简直就像是身处在某个地底深处的矿场。
□□和女警察进门后,门框上的感应灯随之亮起,铁门也在程序的操控下缓缓闭合,彻底将另一头的景象隔绝在门内。
*
离开警局,褚西楼靠在兰博基尼的副驾座椅上,随口问道:“你和他们都很熟?”
“我家新进的弟子都是我带来登记。”宋简然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点火,“要不是十年前那些事,用不着我说,你早该知道这些了。”
褚西楼坐了坐直,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宋简然说的那些事他什么都记不得,不过倒是经常梦见一个小姑娘。
那姑娘生得白白净净,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苍白的唇上被咬出一排整齐的牙印。
他只记得自己把好不容易从二叔那弄来的奶糖塞进了姑娘嘴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梦里那个女孩变成了什么模样。
“十年前到底出了什么事?”他问。
宋简然沉默了一会:“……你要真想知道,就跟你二叔直说呗。”
他把手搭在方向盘上,语气有点无奈:“这事你也别怪兄弟,这些年哥几个谁没被家里敲打过。要是我今天跟你露了底,回头让我家老头知道了,非得给我腿打折不可。”
褚西楼本来有些犯困,但聊起这个事,他又来了一点精神。
他摇摇头,说:“你以为我没问过我二叔?每次问起这些事他就要我给买烟,结果烟屁股都快抽完了,他还是屁都不肯放一个。”
宋简然哦了一声,摸了一下鼻子,嘿嘿笑道:“往好了想,说不准你二叔是给你定了个老婆呢。”
褚西楼说了句:“去你妈的!”
他颇为郁闷地靠在座椅上,心想下次再见到二叔,一定要当面问清楚。
声浪轰鸣中,吸睛的兰博基尼如一只出鞘的箭矢,朝裕中花园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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