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转动的声音响起,一旁洒扫的封蓉看见董诺抱着书的身影,立刻放下手中的工具,上前接过书籍与提包。
董诺换好鞋后,封蓉提问:“太太,这些书要放到书房去吗?”
“啊,不用了”,董诺拿回书籍,“这些是最近要看的,我自己拿着就好”。
封蓉瞟了一眼几本书的名字,看到了《燕京岁时记》、《京师坊巷志稿》等书。
都是关于北京的书啊,封蓉开口问道,“太太最近突然对北平的历史感兴趣了么?”
“嗯,也不算吧。最近想写一些关于北平的文章,但是回忆里的东西太模糊了……”,董诺说着说着突然感觉到不对,“怎么,你是识字的么?”
即使民国时期学校推广了,但仍然有很多人上不起学,大部分勉强识字的民众也不过认得一些“饼、盐、纸”之类的生活用品。可不过是今天一天内,董诺就遇到了两个穷苦却依旧识字并有一定的文学素养的人,这叫她如何不吃惊。
封蓉想了想在那个破败的家中所了解到的这具身体的过去,含混地答道:“认得一点儿,我爹还没死的时候,跟着他念过一阵书。”
“是这样啊”,董诺没有再提她的伤心事。即使人人平等的思潮已经在进步分子中传开,可当女佣仍然是大众眼里的“下贱之人”,是主人可以随意打骂的存在,平民百姓家里的女子能养活自己都不会选择做这一行。从家庭小有财力的掌中明珠到寄人篱下的女佣、孤女,这其中想必藏着什么难以言说的伤痛故事。
“能帮我个忙吗?书架应该有一本《帝京岁时记胜》和一本《昌平山水记》,能帮我取来吗?”董诺温温柔柔地请求。
“好的”,封蓉心中一喜,觉得这是个和董诺拉近关系的机会,她很快取来两本书。
“多谢”,董诺接过书,在她的专属位置前坐下。那是客厅里居中处放着的一张靠墙的明制榆木写字桌,是面南面北窗户射进的阳光都无法触及之处。每当董诺想坐到桌前写些什么的时候,就点亮桌上那盏台灯,照亮这小小一片阴暗之所。
封蓉时不时过来探头瞧一眼,却始终没能找到插话的时机。
要命了,封蓉心想,我们这位女主角不和人讲话的啊,这要怎么接近她。
她端来一杯温水,轻声告知:“太太,喝水”。董诺头也不抬,回了句谢谢。
过了一会,她又端来一盘削好切块的苹果,轻轻放在桌子右上角。董诺这次干脆完全没注意,她只得讪讪离开。
眼尖的封蓉很快察觉到砚台里的墨快没了,又主动凑到桌边研墨。
董诺委婉地制止了她,“我自己来就好。抱歉,蓉蓉,我在写作的时候不太适应别人的存在,我有需要的时候会喊你的,好吗?”
封蓉自闭了,她躲到前院的花园处,一边拔草,一边寻思着怎么攻略董诺。不对,不对,她晃了晃脑袋,主要目的是让封茂实攻略董诺,自己只是完成这一步骤的中间流程罢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默认了是封茂实攻略董诺而不是董诺攻略封茂实呢。她回想起自家那个妹控哥哥,他实在不太像那种很会讨女人喜欢的类型啊。
靠,封蓉越想越丧失信心,手下拔草的力度又大了一分。很快,这种摸鱼举动被田妈抓到,痛骂了一顿,封蓉也被提溜去后厨帮忙了。
直到晚饭上桌,田妈嘴里仍然念叨着封蓉的偷懒,絮絮叨叨地向董诺陈述她这几天的罪状。
封蓉心内七上八下,自己也回顾了这几天的行为,心虚地冒了几滴冷汗。又是到处打听主人家的**,又是干活时频频神游天外,还不时跟上级领导(指田妈)对着干,频频祸害主人家的草坪,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女佣。
“你很喜欢花草吗”,董诺却没有斥责,而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喜欢吗?”,封蓉思考半天,给出了一个答案,“我很熟悉它们”。
这不是谎言,月老司掌万物的姻缘繁衍,花朵是植物的生殖器官,自然也属于月老的管辖范围内。
“那不是挺好的嘛”,董诺平缓地说,“我们屋子里正缺一个园丁,让蓉蓉去打理打理那片杂草也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了,不是吗?”
田妈还想说些什么,被董诺摇头制止。
“诶?”,封蓉被从天而降的大任砸中,还有些搞不清状况,“所以我现在可以随便折腾前边那块土了?”
田妈真看不惯那副傻乎乎的样子,开口怼她:“什么叫折腾,太太叫你负责小花园你就给我打起精神来,好好打理“。
“是,是”,封蓉连连点头,心内却打起自己的小算盘。董诺让自己养花,这不正是讨好她的好机会吗。
之前在科里面紧急培训的几门小术法正好可以用上。
只不过,董诺会喜欢什么花呢?封蓉又陷入无尽的思索中。
如果种了她不喜欢甚至认为俗气的花,那不就前功尽弃了。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要知道她的喜好得先接近她。毕竟就对田妈和小芳的试探来看,她们都对这位太太的喜好、志趣乃至过往不甚了解。可是要接近她又必须投其所好。
杀了我吧!封蓉面无表情地想。
虽然艰难,但交代下的任务还是得做,封蓉凭借着那对董诺的一丢丢了解和大量的猜测,跌跌撞撞地开干了。
接连几天,田妈看着封蓉从杂货间内拖出尘封已久的工具,还向她支了钱去买种子、花卉、花盆,忙里忙外,她心里泛起了嘀咕,难道这丫头还真会搞什么花花草草?
除去无用的枯草、杂草,清理地砖缝里的零碎植物,把还能用的植物转移到花盆里,翻土、除虫,封蓉干得像模像样。
从临前院的窗户望去,董诺能够看见草坪内的杂乱一天天地被移除,浅紫的翠菊被细心地移栽于土内,橙红的孔雀草为花园里带来鲜亮的颜色,一盆盆鹿角蕨用它们细瘦的枝干撑起舒展而繁多的蕨叶,为怕热的雏菊投下一片阴凉,就连废弃的路灯柱子上也被封蓉挂上了两盆缀满白瓣紫心花朵的矮牵牛。
院内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色,仿佛初夏的风终于吹散了这栋屋子里冷清严酷的氛围,为这栋屋子带来久违的温暖阳光,田妈最近看封蓉的脸色都好了不少。
董诺也难得地离开那张桌子,时不时地到院内走走。
院内花香淡淡,偶尔飞来几只菜粉蝶、青凤蝶,落在花序顶端,引发枝叶一阵抖动。
董诺伸出手去触碰,它们又灵巧地飞走,只给空中留下一道鳞粉绘成的痕迹。
像是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董诺望着花内缤纷的蝴蝶笑了起来,不是往常那种礼貌似的温柔微笑,而是快意的青春的畅快笑容,眉眼间一片春色,仿佛那个重新成为了那个放肆奔跑着抓蝴蝶的小女孩。一时间,容若桃李,人比花娇。
可惜,一道不解风情的嗡嗡作响的电流声打破了这如画的景象。
董诺循声望去,发现封蓉正躲在花丛间摆弄着一台坏掉的收音机。
“你在这里啊”,董诺语调轻快地打了招呼。
封蓉也看到她并回了一个笑容,“太太您也出来看花啊”。
“嗯”,董诺在花坛旁的长椅上坐下,这是封蓉从杂货间里找出来的,她亲自换了椅子四个坏掉的脚,又重新刷了清漆,特地放在前院里的。
只要不让董诺靠近那该死的书桌,我就有机会和她说话了,这是封蓉当时的内心想法。
“你的花种得很好”,董诺侧过头来看封蓉,“哪怕不是这个季节开得花,在你的照顾下也开得格外灿烂”。
“嘿嘿”,得到认可的封蓉傻笑两声,“小时候耳濡目染学到的”。
没问题,原主的爹就是个爱侍弄花草的旧知识分子嘛。
“这也是家里的秘技吗?我是说,修这些机器”,董诺双手撑着椅面,歪了歪头,好奇地问。
完,封蓉有些尴尬,原主可从来没接触过这些西洋玩意啊。
“是、是我前两天上街买种子的时候见到有人这么修,于是想着家里面这个是不是也能照猫画虎修好”,封蓉声音渐小,“有什么问题吗?”。
董诺纤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摇了摇头,“你能修好吗?”
“不知道啊,应该能吧”,封蓉继续手上的工作,紧了紧螺丝。
董诺不再出声干扰,也不再看她,只是闭上了眼,静静地感受阳光沐浴与南风吹拂。
“滋滋——滋—嗡——————”,整了半天,破收音机还是只能发出噪音,封蓉不耐烦了,开始上手大力地拍它。
拍了两下,总算有声了。
《送别》的曲调传来,李叔同所作的歌词悠悠响起。
封蓉高兴地想找董诺分享,却发现她已经倚在椅背上浅浅地眠了。
封蓉闭上嘴,轻手轻脚地退去。
院子里,只有歌声依然。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董诺的嘴角悄悄勾起。
PS.《燕京岁时记》《京师坊巷志稿》《帝京岁时记胜》《昌平山水记》百度来的关于北京的书
《送别》:李叔同1915年填词的歌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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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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