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樱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人皮面具?”
沈韫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白樱,目光扫射,所及之处的任何细微变化尽数收归眼底。
白樱冷哼一声,不以为意,左手撑着桌子欲要起身离开。
沈韫当然不会放她溜走。就在白樱起身的瞬间,沈韫压住那只没来得及离开桌面的手腕,顺势欺身而上,四目相对,步步紧逼。
那手腕如初雪般细腻,如凝雪般冰凉,身前这个人也如雪人那般冰透白皙。那般的冷傲,没有温度。
“姑娘似乎知道些什么?”
沈韫剑眉单挑,凌厉的凤目中充满着侵略性,她俩的脸离得不远不近,那是一种相当暧昧的距离。
凡此种种让白樱产生一种错觉,感觉沈韫正酝酿着要吻上来,要用她那略带薄茧的指尖轻柔地抬起她的下巴,小心地、怜爱地、疼惜地亲吻她……这种错觉简直快要让她窒息。
“凭什么告诉你?”幸好,混沌不堪的脑中尚存一丝清明,白樱一直都是要强的。
即便如此,此刻的她仍像是失了爪牙的猛虎,看似威风,但这只是用那徒留的一身斑斓皮囊所做的伪装罢了。
“姑娘不仅贪财,还如此的……”
如此什么?
沈韫没有说完,她的脸靠得越来越近了,无形的铃柝猛然击响,震得白樱下意识别过脸去,不敢再直视那双随时都会出鞘的利刃,只怕自己会被碎尸万段,永劫不复。
理智告诉白樱,推她,推开她,她会松手的;**却怂恿着她,不要躲,就这样,拉扯下去。
在她的脑海深处,一场鏖战激烈上演,理性和感性在这片混沌中咆哮、拉扯、绞杀。
理智一直在试图驯服那肆意喷薄的本性,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情绪的利爪抓伤,白樱被搅得心乱如麻,不得安宁。
沈韫趁机抬起眼眸,犀利的眸光精准地抓住了对面的男人,一个眼神,杨弃心领神会,从兜里掏出了一锭金子,“哐当”一声砸在桌上。
几乎是同时,随着那声震响,已经绷到极限的白樱偏过如花般娇嫩的面庞,茫然地探向身后。
那张本如花蕊般甜美的面庞晕上了淡淡绯色,如黎明破晓,朝阳初升,终于熬过黑夜的花仙子抖着翅膀上的朝露,更染娇艳,惹人怜爱。
沈韫抓着白樱的那只手并未松开,另一只手正朝着金子的方向伸去。这样一来,白樱就犹如被命运之锁死死束缚在了沈韫怀里一般。
更近了……
如果刚才那样叫暧昧,那现在称得上是越界了。
沈韫的脸颊从她圆润娇俏的鼻尖上轻拂而过——
那张脸生的极为俊俏,眉眼间英气逼人,可从侧面瞧去却平添了几分柔情,多了几分亲昵。
“正迎冷面若霜寒,侧逢颜开似暖阳”大抵就是这般感觉了吧,恰似一缕斜阳照暖了她僵住的身,照化了她冰住的心。
感性战胜了理性,**磨灭了清醒。
她曾以为自己放下了、不爱了,以为自己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情谊只余下了恨。她还发誓,要让欺她之人、辱她之人、负她之人都付出惨痛的代价。
却又不禁想着,若是当初沈韫如期而归,守诺娶了自己……若是当初沈韫向皇上求情,放自己出宫……若是……
这般憧憬着,却又暗自嘟囔着,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与沈韫有丝毫瓜葛,若是再相遇,这个负她之人定会被万虫噬心、千刀万剐、天打雷劈、恶鬼缠身、魂飞魄散……
孤——独——终——老!!!!!
就这么想着、恨着、熬着、盼着。
晃神间,二人总会在幻境中重逢……
就在身边,就在面前,近在咫尺。
这次,不再是幻觉。
沈韫的耳根泛着红晕,明明是那么有温度的人,温烫的脸颊自鼻尖扫过,感受到的却是一丝清凉,可能是白樱红温得更厉害些吧。
只一瞬的清凉恰似久旱逢甘霖,浇得白樱甜滋滋的。
在白樱还溺在甜蜜的沼泽中无法自拔时,那锭元宝状的金子已然被沈韫调皮地摆在了白樱的头顶,像是在镇压上古凶兽一样。
“……跋扈。”沈韫接上了方才没说完的话。
如此什么?跋扈?!如此跋扈!!!!?沈韫你找死?!!
这下白樱彻底不再沉溺于幻想的柔情蜜意中,忍了片刻,嘴角抽动,冷哼着取下了头上的元宝,似是满不在乎般拿在手上掂了掂,一记蜜里藏刀的眼神捅向了笑容温润的沈韫。
白樱暗自感慨,当年的毒咒真是下对了,若是能再狠一些就更好了。
恨,是恨。
唯余朱弦断,唯余明镜缺,唯余恨意存。
怎么会有爱,怎么能是爱,不是的。这个人心里从未有过自己,她跟那些人面兽心的恶魔是一样的,所谓的关心和爱都是那些恶魔为了获利的不择手段而已,一旦无利可图,就会立马甩甩袖子扬长而去,怎么会有人真的在乎自己?没有。
我不配——这是白樱回宫后常对自己说的。她不配,她不配被爱,也不配爱人。她的爱那么廉价,甚至不堪,没有人会渴望得到她的爱。就算那颗滚烫赤诚的心裸露在外,也不会受到保护,不会被人珍惜,只会招来恶人无尽的践踏和摧残。
她不配。
情绪起伏之下,白樱眼底没来得及藏好的狠戾□□地映射在沈韫眼中,沈韫不由得一怔,以为是自己的举动有些逾矩,惹了美人不快,赶忙敛了笑容,轻咳一声,试图补救:“玩笑一下,姑娘莫怪。”
没想到,白樱却笑了,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分。
可不知怎的,沈韫隐约觉得那一副笑靥之下浮动着不可描述的阴骘诡谲,激得沈韫汗毛直竖。
猝不及防间,颈间一阵刺疼,头昏脑胀,双目具黑,沈韫倏地紧合双眸,只觉身处未经开辟的混沌天地之间,痛苦、困顿、畏惧、无措、茫然,往昔那些悲恸的回忆直涌心头。
她回到了雪虐风饕的那一天,那是一场北东百年难遇的暴雪。
一老一少蹲坐在火堆旁,暖黄的光晃得师徒的脸明暗交叠。带着沈韫游历北东的柳老将军正苦苦相劝:“这么大的雪,马根本跑不起来。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岔子,你要我怎么和长公主交代?怎么和沈大人交代?我们就此休整几日,等雪停了,再回京,也不迟啊。”
沈韫主意正的很,“这雪已经一连下了几日,半分未见它要停下来,反倒越下越大。再等下去,恐是要将人埋了才肯作罢,那就真回不去了啊师父!!”
柳老将军不是很理解,“怎得偏偏这么急?又不是回不去家了,就非得现在面迎霜刀地往回赶?”
师父,我急啊!家里有人在等我啊!
沈韫这么想着,却说不出口。小孩子的情爱之事,面对长辈本就难以启齿,更何况是不被世人接受的磨镜之好?
沈韫断不会说,可她也并不想扯谎骗师父,干脆就说:“说了您也不懂。反正我现在就要回去,您好好休整吧。”
说罢,拎起一旁的暗红色大氅就夺门而出。
北东的冬天很冷,冷得邪性。片片霜刀朝着沈韫劈头盖脸地刺来,可她满不在乎。她只在乎与穆京何定下的归家之期,还有在心里回荡过无数遍的那句“等我回来,我娶你。”
但当沈韫披霜带雪赶回京城时,等着她的,不是迎在沈府门前,盼她归家的京何,而是空无一人的书房,是整洁如新的卧房。还有,穆京何回宫和亲的噩耗。
回京这一路上,因着大雪,路边很多招待旅人的驿站都被迫停业,沈韫不得歇息,风餐露宿,马不停蹄。
她的脸被冷风扇得通红,整个人也因在屋里瞬间的回暖而感到恍惚。四周的火墙毫不吝啬地施舍着温暖,但沈韫却感知不到丝毫的热。
穆纯言捧着沈韫通红冰凉的脸,毫无保留地将掌心仅存的那一缕热渡过了沈韫。她一边安抚着,一边跟沈韫娓娓道来。
沈韫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河深渊,传入耳中的只有隆隆回响,她完全听不清穆纯言在说什么。
她只觉得冷,好冷,回京这一路都没这么冷过。她怔愣着,挪开了脸上那双已经微凉的手,不管不顾地奔向府外。
天总不遂人意,人们每每深陷苦痛之中时,连澎湃江河都会缓流而滞,唯恐世人挣脱苦海的魔爪。
地狱十年,人间一天。
视线涡旋,渐次平稳,朦胧烟雾慢慢弥散开来,眼前景象逐趋明朗。
回忆的骤然翻涌让沈韫无所适从,她感觉被狱火焚烧了好久,挣扎了好久。痛的那么真实,那么撕心裂肺。然而在对面的杨弃看来,她只是眼睛闭上,复又睁开了而已。
睁开眼时,白樱正揽着她的脖子,迫使她往自己的方向靠去,沈韫不得不收紧核心,避免跌倒在白樱身上。
怎么突然想起这些?
沈韫困惑之间,她与白樱四目交错,眸光相接,沈韫后脖颈被白樱指上的戒指顶得生疼,却也忍着痛,打量着她,好奇这个女人怎么突然这么主动。
白樱逗趣道:“望江苑楼主你也调戏了,药你也顺走了,”
白樱那款款深情眼从沈韫的眸间流转到了沈韫拿着药瓶的手上,转瞬又抬眸望了上去,“一锭金子就想打发了我,竟还妄想着你那心心念念的什么……人皮面具?”
无语和鄙夷瞬间爬上了白樱那张肌理细腻骨肉匀的俏面,“公子不仅抠门,还如此的……”
白樱特意拖长了音,想吊足沈韫的胃口,没想到沈韫压根不上道,当即询问道:“如此什么?”
……
白樱本是玩性大发,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然她心知肚明,不论如何贬损沈韫,她大概率是不会生气的,但还是期待着沈韫能在她面前暴跳如雷。
但现在……实在无趣。
白樱只好将那几个字抿碎了,啐出来:“厚——颜——无——耻”
沈韫当真没生气,反倒是有些宠溺地笑了。
白樱不明所以,横眉怒目瞪着她。
而杨弃呢?自从掏出了金子后他就一直杵在原地,这会儿真是忍不了了。
他一直微眯着眼看两位神仙过招,开始还没什么,直到眼睛周围的肌肉都痉挛着砰砰直跳,面部也跟着抽搐起来,他才看出些不对劲来——
自从穆京何离了沈府回宫之后,沈韫从未再用这种眼神瞧过任何一个人,女子也好,男子也罢,从未有过,从未啊!
难不成沈韫真看上这女的了?
不行!绝对不行!
亲手养大的鸳鸯绝不能说散就散!
眼见着沈韫那对剑眉钝然无刃,眉下的两池玄冰就要化成汪洋,作为琴瑟相思护卫队的杨弃一马当先,箭步上前,以一种极为生猛的方式扑灭了未及燎原的情焰——
他上去拽开了白樱搂在沈韫脖子上的手,双臂一张,两腿一岔,整个人呈“大”字,硬生生挤进了二人中间,面朝着沈韫。
白樱:“……”
沈韫:“……”
不出他所料,自杨弃拿开了白樱的手起,沈韫就又变成了玉面覆霜寒彻骨的模样,这俩人果然有猫腻。
不过,即便将死于那一双斜插鬓角如霜刀的眉刃之下又如何,他甘之如饴,使命必达!
杨弃心里乐开了花,他的沈大人与京何公主才是绝配,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没乐完,实实在在的一巴掌掴在了杨弃的大头上,把他抡回了原处。
这下沈韫眼中哪儿还是什么玄冰啊,简直就是三昧真火!
杨弃最近时运不佳,有点小伤就往头上跑。虽然是个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大男人,但他是真的怕疼。
动真格的时候比谁都能忍,现下这一巴掌却是比直接杀了他都难挨。
这一下是真打疼了,也不管有没有旁人,当场就开始对沈韫发作:“沈韫你炮仗啊,碰你就崩!碰你就崩!劣质玩意!”
白樱在一旁捡着笑,这么一闹,好像又回到了儿时。她当时也站在吵得如火如荼的二人身边,拉着架。没想到现在两个人还是一言不合就掐架,于是调侃沈韫:“看来沈大人的地位也不过如此么。”
说完,白樱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面色瞬间阴沉下来,闭口不言。
杨弃这人火气升得快,消得也快,这回可能是脑子烧灵光了,反应倒是快:“你……你叫她什么?沈……大人??”
沈韫的眼中充斥着一丝警惕,但其实有更多的惊喜和激动都被她按捺在了眼底:“你认出我了,京——”
“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的沈千户,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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