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睡去多久，姜妙筝迷迷糊糊支起身时，便看得窗外有个高大的人影。
肩宽腰窄，半旧的灰色红绸衣裳有些紧绷，显着裴舟渡横多了几分压迫感。只是那日头垂在他眉眼，又褪去些许铁血气，带着很是恬静的安谧。
姜妙筝没出声，饶有兴趣地默默打量眼前人。
“看够了？”
冷不定的一句话叫姜妙筝噎下，也不心虚，乖巧拢着外衫下榻，榻上柔软就滑下一角绣有刺花的羊毛布毯。
“二哥何时来的。”说罢，姜妙筝煞是认真地点点头，“不过二哥的英姿的确令我颇有些大开眼界。”
“哼。”裴舟渡头遭没有嫌弃地拂袖而去，反倒是语气平和问句，“身子可还有不适？”
姜妙筝长叹口气，她可不比裴舟渡皮糙肉厚，逢此一遭她大有躺上十天半月以躲去请安的打算，奈何裴舟渡偏吃那套欲擒故纵的，隧姜妙筝点头，“并无大碍。”
裴舟渡便不再说话，扭头朝外院走去。姜妙筝待人走的看不见后回到屋子里。红豆正一脸幽怨地盯着她，吓得姜妙筝眉头一拧。
“娘子，你别真玩脱了去，咱们可还得仔细余家那头。”
“你放心，我何时能失了分寸。”姜妙筝不以为意地坐下，气定神闲沏壶茶。姜妙筝沏茶的手艺好极，淡淡的茶雾着天青色的杯盏上方缓缓缭绕，谈吐之间是清雅不失回味的茶香。点点白色茶沫恰恰好地滚在边缘，并不渗出来。
姜妙筝眼尖地瞧到桌面有盒红参，讶异地咦出声，“哪来的红参？”
“还能有谁，自然是盛鑫。”
“盛鑫？”姜妙筝愣愣，稍有不解地掀开盒子。里头红参摆放得很是漂亮，虽然个头不大，但是于她这样的娘子温补药效是最好，看得出送礼物的人也花了点心思。只是裴舟渡好端端又送她礼物——这事琢磨一下便叫姜妙筝轻笑。
“娘子用过茶还要不要午膳？”
“唔，就来点茶饼罢。”
说这话时，姜妙筝讶异于裴舟渡去而复返。
“药膏，防治留疤。”裴舟渡纵然说这些时也同下军令，只往桌面放个小巧的玉盒子。
姜妙筝如看战利品般细细打量那药膏，“红豆，你去翻翻，拿下盛鑫的时日能在那些人当中排上第几？”
红豆咬着笔杆，努力在横七竖八的本子里挑挑拣拣，含糊不清应着，“最快的是张家小郎君，自娘子说他怀才不遇并给他递了油纸伞后张家郎君便对您一见倾心。不过——”
红豆顿顿，“张家郎君同您纠缠不清的时日也就半个月，您以他穿的衣裳太白为由闭门不见再无联络。”
“噢？”姜妙筝支着下巴稍稍思索，“我怎记得在京城的河神节时我是同他打过招呼的？”
“娘子，那应当是傅郎君，届时傅郎君尚未对您有好颜色，您对他可上心。”
闻言，姜妙筝颔首，“接着说。”
“盛鑫郎君算不得快，但也决计不是最慢，不过他都还未说过欢喜您呢，怎能算得手？”
姜妙筝势在必得地稍仰在榻上，捏着团扇慢悠悠晃着，“不出十日。”
“娘子。莫玩脱，若他非你不娶。”
“说过这话的不少，那又如何，不过，若他真的有本事能继承盛家，可在我决策的范围内。”
红豆颇为认真凑上前，“那他的真心呢，娘子就不考虑么？”
姜妙筝没好气拿指尖弹开红豆，“男人的真心转瞬即逝，值几个钱？”
红豆笑嘻嘻不再打趣，替姜妙筝端来午膳又替她泡上热茶。晚间的时候，林家娘子送来些补品，听小和尚说林家那头闹得是人仰马翻，再多的也不甚清楚。因着余家突遇变故，余老夫人更是有在无妄寺多住些时日仔细祈福的打算，唯恐不吉利的事情惹到她宝贝孙女。
方嬷嬷替余老夫人点上香膏，眼珠子一转，小声问句，“姜家那边的事夫人觉得如何？”
闻言，余老夫人睁开眼，捻着佛串子的手顿顿，叹口气，“陈秋冰要我做事，也不知是她的意思还是姑姐的意思。”
“这有甚么，左右都是来自姜家的意思。”
余老夫人拿细长的眼扫方嬷嬷眼，也不戳破对方的小心思，“将余筝叫来罢。”
有婢子应声忙去厢房内请姜妙筝来，姜妙筝面上温顺颔首跟着引路的婢子三弯五绕进了余老夫人歇息的大厢房，里头四面通透的琉璃窗柩大开，将堂中熏着的栀子香带去老远。
余老夫人眯着眼打量下首姜妙筝，手指捻着佛珠，半晌没吭声。
姜妙筝端坐如古井，一丁点慌张不见。
余老夫人微叹口气，悠悠开口，“牛家公子是个好的，你莫仗着自个来自京城姜家便自命不凡，我且告诉你，多少人都是眼高手低。你若进了牛家定然不悔，这事是姜家主母修书同我说道的，想必姜家那边也同意，你收收心，咱们挑个好日子将事情定下。”
“可是我的婚事，并不是姜家主母能拿捏的。”姜妙筝含着端庄的笑意，说着话时眉眼间带着些许威严。
余老夫人迟疑，“你既然是姜家人，她如何做不了主？”
“姜家数辈的荣耀不会许她那般做。”姜妙筝恰到好处住口，只留下高深莫测和笃定的笑意。
余老夫人一时间没答，良久才扬手，“罢了罢了，日后再议。”
姜妙筝挂着淡淡疏离的笑意告退，径自朝后院去了。路上多见海棠，红的灿烂。她心中惦记着京城的事，面上却不显，只是脚步加快几分。
不承想，她于正院拐角处正巧碰的裴舟渡。
裴舟渡依旧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眼睛稍稍垂着瞧眼姜妙筝。
“她找你说甚么？”
姜妙筝如实回答，“谈论我的婚事。祖母说扬州东阳牛家富裕，又是做紧俏的买卖，我若嫁过去该是不愁，况且他房中干净，主母也是好说话的性子。若当真能成，想必余家也能打开往西的生意，好叫家中都轻松些——”
“那你呢？”
沉声略含怒气的话叫姜妙筝微愣。
“我？”
“你愿意嫁么？”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我即将及笄也未等到旁人提亲。”
“所以你就觉得是不是如意郎君都不重要，你就这般喜爱逆来顺受任人欺负？”
有瞬间，姜妙筝呆愣。随即，一滴煞为晶莹剔透的泪珠烁烁滚下，挂在她尖而白的下颌，美人垂泪玉池倾倒，摇摇欲坠间有衬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美。
裴舟渡分明是觉得讽刺的，然对上那泪，他胸腔好似叫水没过。
姜妙筝双眸泛红，眸盈秋水泪湿春罗，“不是的，那对我很重要。可是我想，这对二哥并不重要。”
裴舟渡唇抿的厉害。
姜妙筝瞧不出对方在想甚么，只觉重不重要都是虚的，她坐了一早累得打紧是实的。遂，姜妙筝客气俯身便要回屋躺下。那背影怎般瞧怎般孤苦无依，和扬州城的水草般。
忽，姜妙筝听得句，
“余筝，你不若跟了我罢。”
脑里犯困的姜妙筝先是随口嗯了一声，复反应过来对方在说甚麽，吓得一激灵，登时瞪大眼睛。
虽这等话她听过不少，只是裴舟渡是何等人。他瞧着便是不好惹的模样，一出手便有点势在必得。旁人可以说是一时间少男情怀或是胜负欲上头许下的美誓，裴舟渡的话却叫姜妙筝明白他动了真心思。
姜妙筝非善人，处心积虑为的也不过是多笼络几位功勋之后、可谓之才。都说商户低贱，她也不喜在京城见着谁都需三跪九拜低声下气。想往上爬，然世道既不允她科举也不允她走旁的道路，最轻便的便是婚约这一筹码。
很早很早，她就心知肚明美貌于她该如何用才不是红颜枯骨。
姜家最不缺的便是银子，她只需要拿着手指缝漏出的些许足以引得无数人自愿替她创造出话本子般的邂逅。而后，不论是琴棋书画亦或古今逸闻，只要对方感兴趣就没有姜妙筝接不上的话。温顺解意加从不拈风吃醋，靠这些手段不知晓有多少青年才俊为她辗转反侧。
挑挑拣拣权衡利弊太久，姜妙筝也许久未尝过同人纠葛时的隐秘快感。今儿，她却觉裴舟渡故作镇定的模样委实可爱。
姜妙筝，“婚姻之事——”
“老腐朽的话你也信。”裴舟渡别过脸，吐字飞快，“愿跟跟，不跟拉倒。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我没甚么耐心和你多费口舌。”
说这话时，裴舟渡面上依旧挂着睥睨和冷傲，不过姜妙筝没怕，反倒想笑，于是赶忙缩回头。
院内静谧。裴舟渡说完这话后便无旁的声响。
小姑娘也不知是吓到还是怎的，垂着脑袋不吭声。裴舟渡忽觉天气略有些炎热，五月里的确也该是烦闷的季节。
“可是我对二哥还不甚了解。”
“不甚了解你就爱慕我？”
话甫出口，裴舟渡顿顿，觉有些不妥，言简意赅道，“总比那个甚么猪家还是牛家熟络。”
“今日二哥所说的事我需要好生想一想。”赶在裴舟渡面色骤然发寒前，姜妙筝忙补充句，“来日方长。”
裴舟渡收回眼，不吭声。
姜妙筝扭头观察下对方没发怒，快步开溜。
猜猜还有多少章女主跑路~
国庆假期就是舒服，睡到自然醒（露出胜利的微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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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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