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鹤这才真真切切意识到,无论是世人传言,还是陆池鱼所说的在乎,竟是这样深沉的,存在的。
他自己都不曾找回的配剑与面具,却被另一个人珍藏在此处。
但心有悸动的同时莫名的落寞与恐惧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于是颤抖着来到那副黄金面具面前。
他不该那么做,也不必那么做,更不能那么做。
但还是举起那面具,贴近了自己的面庞。
冰冷而又陌生的触感霎那间遍及全身,像是触电般,泛起一阵阵的麻与莫由来的舒爽。
浔鹤用手支撑在面颊,不让那面具失了固定之物而掉落。
而随之抚上的繁复花纹,已然被皮肉的温热所覆及,有了人的温度。
黄金将军所佩戴的面具,就应与寻常人的面皮无异了。
它隐去人本身的样貌,又与它的主人,融为一体。
“将军!”
浔鹤的运气不好,从不是说说而已。无论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事,都会被“人赃俱获”。
这次,也不例外。
他仍旧托着面具,认命的转过身。
只剩一双蓝色的瞳眸没有任何东西的遮挡,明目张胆的袒露着,望向眼前人。
陆池鱼在遇到浔鹤之前,从不曾幻想过,能再见黄金将军一眼。
直至贺寻这个人的出现,看着这双几近相同的眼睛,又神似的容貌。
让他不止一次的怀疑,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又重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他分明看到了黄金将军的尸身,那双不曾闭着的眼睛,那个人的确是,彻彻底底,再无一点生机。
他一边想着,将军已经死了,再也不可能回来;一面又固执的,觉着将军只是躲起来、抛下尘世罢了。
陆池鱼或许早就痴了,怔了,竟对一个死人,有这般深重的执念。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都像是在弥补那个早已不存在的人,亦或是早已性情大变的自己。
可黄金将军,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有鲜明的血肉,因呼吸而轻伏的身体,是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人。
他像是失了记忆,早已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又回到十年前那个雨夜。
恍若一切都不曾发生,一切事端还有转圜的可能。
那一响振聋发聩的雷声降下后,天地色变,他看到的并不是木舆上冷冰冰的尸身,而是黄金将军,就站在他面前。
他托着黄金面具,只留那双瞳眸,不再眨动,只定定的望向自己。
陆池鱼多想看看那面具下,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
那冰冷孤寂的假面之下,是如何的样貌,如何的神情。
他无比想知道,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到底是谁。
曾在脑中挥之不去的警视与开导,如今不过是最轻微的泡影,一戳便了无踪迹。
幻想与现实重叠,陆池鱼一步一步走上前去,覆上那托着面具的冰凉手背,摘下了一切的伪装。
他看到了,贺寻的脸。
一个连剑都提不动的人,又怎会是他朝思暮想的黄金将军呢?
贺寻不会是黄金将军,更成为不了他。
他不过是个,神容相似的,替身罢了。
将军,仍旧无可替代。将军,不会是这幅模样。
对啊,黄金将军已然死了,是十年前他亲眼看到的,如今又怎会复活?
他好像睡了许久,一路昏昏沉沉,时而清醒地缅怀,时而痴沉地幻想,叫思绪烦扰,如梦似幻。
“黄金将军的东西,是你能碰的吗?”
“你算什么东西。”
陆池鱼神容沉寂,但每个字又说得无比清晰,掷地有声。
若浔鹤都不配碰这两样东西,他便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人能够触碰。
他最想说的话,偏生一个字都无法言说。
既隐瞒真相,不肯彰显身份,他却连缅怀旧物的资格都没有。
手中的黄金面具残存余温,可黄金将军是确确实实的死了。
而剑与面具,就像个冠冕堂皇的笑话,粉饰着虚伪的一切。
“我算什么东西,你又算什么东西!”
“黄金将军死了那么多年,你假惺惺收藏这些旧物有何意义……”
浔鹤不曾说完,便被一股巨力扼紧了脖颈,悬空摁在墙面上。
“你,不过一个替身罢了,又有什么资格口出狂言。”
陆池鱼是动了真气,手下的劲道愈渐用力,再也不曾管顾眼前人涨红的面颊。
浔鹤来回扭动身子,可仍旧撼动不了分毫。
他能呼吸到的空气愈渐稀薄,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那攥在手心的黄金面具掉落在地,发出一阵尖锐的响声。
没了碍事的面具,便用双手奋力掰着那泛白的指节,祈求得到一点松动的缝隙。
可当指甲都扎进那满布青筋的皮肉中,落下道道带血的印痕,那力道也不曾松一点。
已然见了血,浔鹤也就将浑身力道都落在指尖,更深更利的狠扎进去。
许是真吃了痛,那掐人的力道竟真轻了些。
浔鹤吃力地踹息着,却还是呼吸不畅。
偏生嘴硬回击着:“我……替身。”
“是你自欺欺人,见异思迁。到头来还说我是替身。”
“你口生生说喜欢黄金将军,却将我留在身边……居心何在?”
用尽全力说完这几句话后,眼前是不止的发黑。
大脑一片空白,意念戛然而止。
陆池鱼在才后知后觉松开手,木讷地舒张着鲜血淋漓的手背与手指。
他以深色的袖口轻揩去沁出的血痕,可只抹开了血晕,愈抹愈乱。
便正如此刻的思绪,不甚清明。
“将军恰似皎皎白月光。今云雾遮蔽,不见其影,却于镜中窥一轮残月。”
“这是唯一可以看到他的机会。”
浔鹤脱力,早已蜷在墙角平复呼吸。
可听到那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低声哂笑。
那头枕在膝盖,又被双臂遮盖着,让人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那白皙颈侧,无比清晰的青紫指印。
他许是笑着,笑得连脊骨都颤抖。可那声音又低又细密,具体的,便听不清明。
再起身时,已零散了鬓发,婆娑泪眼。
“你透过我的眼睛,看到了谁。”
陆池鱼继而望向那双湛蓝的双眸,看到了那个愣怔的自己。
他一次次看向浔鹤那双与黄金将军无比相像眼睛,看似是借此遥看故人。
但映入那瞳眸的,却只有陆池鱼自己。
落寞的自己,奔溃的自己,歇斯底里的自己,却唯独看不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黄金将军不曾看过的痴狂模样,尽收在浔鹤眼底。
他撕下了光鲜亮丽的外表,告诉他,我只是陆池鱼,这是宁王府最无人在意的第六子。
他不堪的嘴脸,丑恶的内心,已无遮拦,尽数展露在人前。
倒映在,浔鹤眼中。
陆池鱼放不下的东西,黄金将军算一个,曾经的自己也算一个。
他捡起掉落在地的黄金面具,摩挲着其上的细纹,坦然一笑。
“我是怀霁将军陆拭琛,我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想要的人,也没有得不到的。”
“包括你。”
那副面具,严丝合缝的,重新覆在浔鹤的脸上。
他凑近去,鼻尖快要贴近那冰凉的面具。
温热的鼻息恍若隔着这层薄薄的假面,交融着。
又偏头,再他耳边呢喃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
浔鹤的身子细微的颤了一下,不过很快便被陆池鱼发觉。
他能感受到那只手正好按在腰背的伤处,只要那个人微微使劲,便能让他疼痛难当。
可陆池鱼并没有那么做,只是像在安慰一只小动物般,轻轻抚弄他的毛发似的,亲昵地抚摸着。
“初见那日,你用木棍戳痛我伤口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我是清醒的。”
“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也都该好好隐藏自己的野心。”
他转过头来,顺着黄金面具,感受到其下呼吸的灼热。
因紧张、心悸而喘息。
“你总问我为什么要推你。只是想到白云村你伤我时那挑衅的模样,我就忍不住,也想让你也试试这种痛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腰背处竟还没传来疼痛。
浔鹤宁愿陆池鱼狠狠掐他好报了那仇,也不愿看着他漆黑的眼眸,眼神不错的死死盯着自己。
有一种要将人拆吃入腹的错觉。
他强装着镇定,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平静再平静,绝不能让人从那袒露在外的眼睛里看出任何的情绪。
陆池鱼果然疑惑地歪着脑袋,眨了眨眼。
而后从手背上还未结痂的伤口中抹来一点血渍,涂在眼前人轻颤的眼皮上。
一点红色的影与那白的肌肤和湛蓝的眼眸很不相配,分明显现出几分诡异来,但似乎抵挡不住,陆池鱼的喜欢。
他近乎痴迷的,吻上那点刺目的血红。
过了半晌,才依依不舍地分离。
那眼角,还漾着一些残余的粉。
“我最喜欢你的眼睛。”
“所以你做替身,就要有替身的样子。”
浔鹤从没想到陆池鱼平常还算正常,这时候竟这么疯。
不改掐人的毛病也就算了,现在还喜欢上沾着血迹吻上他的眼睫。
所说的话与多变的神情,更是自以为是、颠三倒四。
便咬牙切齿道:“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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