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时光慢点
天气晴好，湛蓝的天空里有朵暖金色的云，形状有点像竖起来的大拇指。
放学后的操场。红色塑胶跑道上，正在训练的体育生显得格外耀眼。两个高抬腿的男生，青春又有活力。短跑的男生因为天气热得汗流浃背早已赤膊上阵。被晒成小麦色的胸膛起伏着，汗水从脖颈顺流而去。
有女生游走在操场的铁栏杆边窃窃私语。
“那个比较帅”
“哪个？”
“那个，那个。高二的”
“哦，他啊。我知道名字。程放”
我从旁经过，听到这个耳熟的名字，朝操场上看去。
程放正和几个体育生在做俯卧撑。程放做俯卧撑还是挺厉害的，他吹牛说可以做70个。
薛伟每次听到都要嘘他吹牛。
“他没有女朋友啊？”
“好像没有。打球也很好”
“你看他做俯卧撑的样子好帅啊”
我听着她们夸他的话，我都有些不敢苟同。我只能感叹她们看人太简单，知面不知心。
如果她们知道他一周要写三次检讨，翻墙上网，上课睡觉，会不会还觉得他帅？
我在心里对他否定三连。
“杜若，好渴。有没有水？给钱给你，帮我买瓶水”程放在那边喊我。
“有啊”我往操场入口走，程放也往这边跑。我们在操场入口处汇合，我开了书包给他拿水喝。
程放拿着水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口。
“刚刚有学妹夸你帅”
程放听到此话很是满意，凑近我比了个剪刀手。“你觉得帅不帅？好好看”
我后退一步“我觉得她们应该去眼科看看”
“就你看不上我”
“有人看得上你就行了。我回教室写作业去了”
我转身走了，程放拿着水回到了训练场上。
程放妈妈看程放跳高不错，想程放走体育特长生的路线。体育特长分和文化分加在一起。程放妈妈想为程放谋个好前程。
程放下午放学后都要到操场找老师和田径队的队员一起训练。
我妈妈刚开始想让我学画画，走美术特长生的路线。这学期末的时候，我妈妈觉得我画画不是很好，也不想让我学美术的时间耽误我学习就没再给钱给我学美术。
我自己觉得有一门爱好还挺好的。画画能让我的心沉静下来。
但我妈觉得影响学习，我也没有再争取。我觉得我妈一个人忙里忙外很辛苦，又要还钱，所以我没有做任何争取。
我们家店停业整顿后开业那天，胡权益送了麦穗花篮来。胡权益是拄着拐来的，刚开始两人还很和气。等我从家里把我妈要的锅碗拿来的时候，两人在店门口不远吵起来了。
我妈把胡权益送到车边，临上车时，看他们两人在争执。
胡权益坐着车扬尘而去，我妈黑着一张脸回来。我也没敢问，看我妈一整天都不太高兴。
吃晚饭的时候，我说胡权益送的花篮还不错。
我妈说胡权益介意我妈和田文礼来往，让我妈断绝和田文礼来往。
我妈说只是同事关系。
胡权益强烈要求断绝来往。
我夹了空心菜进碗里，小心的吃着饭，不知道如何作答。
我妈让我吃完饭把家里的卤料拿到田文礼家里。
我吃着饭答应着说好。
楼下的骂声，听着有些耳熟。我妈走到窗前看了一眼，摇头走回来：“现在的小年轻不得了。不好好读书。读书的时候就应该好好读书。听说包子店那家的儿子读书还可以”我妈忽然想起是和我一个班的。“对了，就是你们班的，是不是？”
“怎么了？”我问。
“早恋”我妈站在电视柜哪里倒茶喝。
“你怎么知道？”
“他妈妈说的。你看现在你李梅阿姨还在楼下骂人。我看见一个背影。你李梅阿姨在楼下骂呢，说两人在巷子里搂搂抱抱，骂女孩子不知廉耻”
我立马端起碗往窗边跑，路灯下站在李梅阿姨和唐景延。
“妈，你能不能别这么骂。你要骂就骂我。”唐景延一脸懊恼。
“你怎么那么不听话？你姐姐为了你不上大学都去打工了。你不要那么不争气。我们一家人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李梅阿姨急红了脸。“我真的要被你气死”
唐景延一脚踢在脚边的矿泉水瓶上，怒气冲冲的走了。
李梅阿姨叹了一大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好管”我妈开始收碗。“梦梦，吃完没有？”
“哦，吃完了”我妈一嗓子喊得我心神都从窗外回来了。
我小跑过来放碗，我猜我妈是不知道唐景延早恋的对象是胡以芜。不然我妈肯定会给胡权益打电话。
“妈，我洗碗”我怕我妈的感叹引申到我身上，赶紧主动揽下家务活。
“我洗，你去学习”
“妈，我也要换换脑子。我洗碗。你看会电视”我从我妈手里接下筷子道。
“听话了啊”我妈夸我道。
“我一向听妈妈的话”
“你听话，我做什么都值得”
“嗯”
我从洗手间里打了热水出来，洗完碗以后，盆子里密布白色的小泡沫。我伸手捞了一把在手上，白色的泡沫瞬间一点点的破灭掉。我对唐景延的好感也像这泡沫一点点的在消失。
为什么偏偏喜欢胡以芜？
为什么是她？
我把整盆水都倒掉了。
李梅阿姨第二天又去了学校找老妖了解情况。
期末考试后，我听文墨心说，唐景延和胡以芜分手了。
我和文墨心都一致认为李梅压制式的教育会严重打击唐景延。
暑假开始了，我在我妈店里干活。我帮忙摘菜端盘子，我一开始做的并不利索。干了三天，我打烂了三个碗，基本每天一个碗。
我妈没骂我，反倒笑着说，这活你干不来。干不来就争取读书厉害点。
我答应着说好。
我妈接到舅舅的电话说外婆身体不舒服，我妈带着我回了外婆家。
外婆感冒了，吃了药好些了，我妈就赶回了城里开店。我留在了乡下照顾外婆。
外婆在门前房后都开了小菜地，种了茄子辣椒苦瓜丝瓜，应有尽有。
外婆的菜太多，自己吃都吃不过来。外婆让我早上去摘豆角，摘回来拿一半豆角送给叔外婆。
叔外婆家在后面两座房子，快到叔外婆家时，村里的狗差点把我追得百米冲刺。叔外婆拿着棍子把狗吓走了，我这才折返回来把豆角给叔外婆。
“你这个讨债鬼，别读书了。女孩子读书有屁用。迟早要嫁人的”
我和叔外婆说话时，听见邻居在叫骂。
彭珏从老屋里走出来，手上拎着一大桶衣服。她看见我，尴尬的又走回到屋里躲起。
“你这个讨债鬼，叫你洗衣服。跑回来干什么？事不做了，就知道吃。”隔壁的叫骂声再次响起。
叔外婆看我盯着隔壁的老屋看，小声道：“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她妈重男轻女，总是骂女儿。家里又穷，孩子又多。刚刚那个是老二女儿珏珏，读书还可以。在一中。你儿，你在哪里上学？”
“一中”我回答道。
“一中好啊。珏仔明年不一定有读了”叔外婆叹息道。
“还要一年就要考大学，为什么不读？”我不解道。
“他爸爸做工打到脚了，暂时做不起事了。她那个妈妈也不舍得让女儿读书。就算考起，都没得读了。我听口气是要留钱给儿子将来读书”
“叔外婆，我回去了。快晌午了，我外婆等着急了”
“诶”
从叔外婆家里出来，我一直在想彭珏的事。在学校看彭珏很节省，有同学说她一天吃两顿饭。后来排座位，她和胡以芜坐一起后，彭珏能从胡以芜那里讨到一些好处，吃饭也变得正常了些。
不少农村家庭的女孩就像这菜地里的韭菜，只能当配料，做不得主菜。所以女孩子们的读书命运随时随意都能被掐断。打工的钱也被理所应当的收拢到父母的口袋里，变成家里兄弟的一砖一瓦。
彭珏的命运如此，我姑姑的命运也是如此。
而我也是侥幸擦肩而过。
如果不是我妈视野开阔，我也是如此。
“外婆，为什么村里的人都不太想送女儿读书？”我问在后院烧火的外婆道。
“每个人思想的问题。儿子女儿都是自己的骨肉，应该一视同仁。说实在的，你外公爱你妈妈胜过你舅舅。儿子女儿都要培养。有些人就是愚昧，就说女儿嫁出去了就是泼出去的水了。好事儿子，有事女子。这种封建思想，寒人心的事要不得”
“外婆还是你明理”
“人和人之间感情都是相互的。父母情，手足情都是一样。人和人之间就是相互作用的。你妈妈从来不是我眼里的水，是我眼里的宝。你看那些把关系搞僵搞成仇的，不都是父母偏心眼嘛”
“嗯”
我想起了我奶奶，如果她没有那么多的世俗偏见和封建思想。我姑姑应该也会承欢膝下。我爸妈估计也不会就此离散了。
“老人无德，家庭失和”外婆开始摘豆角。“梦梦，地里那个西瓜熟了。你摘一个回来，我给你妈妈和舅舅留了两个”
“外婆，你在家种这么多蔬菜瓜果”
“我想着你们回来都有得吃。我能动得，就忙活一下。看着你们吃的开心，我就开心”外婆的银丝又比从前多了一些，岁月的痕迹都变成了脸上的纹理交纵。
我真的舍不得外婆继续老去。如果可以，请时间慢一点。
我想有一天我考上大学了，我能拿着录取通知书和外婆分享喜悦。
我想有一天我工作挣钱了，我会给外婆一个大红包，就像从前我小时候从外婆手里的接过红包一样。
“谢谢外婆”
我在村口井边遇见了在洗芫荽和芹菜的彭珏，她身上的衣服因为干农活的关系沾满了黄泥。
我提着水壶主动和她打招呼，喊了一声彭珏。
她当做没听见，继续洗芫荽。我看她没反应，我揭开瓶口盖转身去打水。
我提着壶要走，听见彭珏脆生生的问我“你应该不会把我的家事说出去吧”
“不，不会”我干脆道。
“希望你说到做到”
“嗯”
回到外婆的房子不久，门口的吵闹声让在里间看电视的我开始好奇。我从里面走出来，看见门口站着彭珏和她妈妈弟弟，还有邻居家的女儿国英。
彭珏的弟弟彭辉煌长得微胖，比彭珏小七八岁的样子。她弟弟身上的衣服都是时新的，手里拿了一把玩具枪。
彭辉煌拿着枪在彭珏身上戳，喊道“突突突，打死你”
彭珏手上提着一个红桶，桶里装着洗好的菜。村上的人说她们家种了不少菜，她们会拿钱去镇上卖，用来补贴家用。
“国英啊，你过两天出去，你把我家珏仔也带出去打工吧”
“珏仔不是在读书吗？成绩又可以”国英问。
“一个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读那么多干什么。早点打工，早点挣钱”彭珏妈妈主张让彭珏辍学。
“我不去。大姐答应让我读，给我交学费”彭珏争辩道。
“你个死丫头。你大姐知道什么？家里都是花钱的地方。读书没有用。你打工，能挣钱”彭珏妈妈劝道。
“妈，我不去。我要读书”
彭珏妈妈不理会彭珏，问国英道“你几时出去？你帮帮忙，把珏仔带出去。我这两天给她收拾东西”
“妈，求你了。我以后挣钱还你好不好？”彭珏哀求道。“我到时候挣钱，我把钱都给你。好不好？你让我读完高中”
“把钱都给你弟”
“彭珏妈妈，孩子想读就让她读。外面也辛苦的。我还有事，先走了”国英陪笑着，赶紧托辞离开。
“妈，求求你。我以后挣钱都给我弟，给他帮忙。求求你”
“先回去再说”彭珏妈妈不耐烦道，
“打死你，打死你”彭辉煌还在不知轻重的往彭珏身上砸枪。
彭珏往旁边挪了一米远，偏头的一瞬间和我的目光短暂交汇。她眼里的泪花被一览无余。
我知道每个人都不愿把自己的难堪摆在熟悉的人面前。我转身寻了个扫把往里间走，假装在扫地。
等彭珏他们走了，我才从里面出来。
彭珏的成绩在班上还可以，有时候能排进前十名。但我没想到她的父母却是如此短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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