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五十八分，蓝海娱乐股权重组会议即将开始。
会议秘书正在进行PPT的最后调整，会议室用灯是冰冷的蓝光，百叶窗落下，屏幕扉页跳动着的冰冷数字落在已各自就位的董事眼帘。主位那人声音沧桑，低咳几声，一旁立刻有人适时端上的茶水斟入杯中。
姜丰昇看了一眼已经斟好的茶水。
附近正盯着这幕的人适时出声：“姜董，这是七年的凤凰单枞，正是最醇厚顺滑的时候，您尝尝。”
姜丰昇单手一挥，示意那人下去。他没喝，只低声问总助：“还缺一个人，姜澄呢？”
总助弯腰回复：“大小姐前几天在W城进行她的毕业设计样品表征，已经乘坐红眼飞机赶来。八点钟已经下飞机，应该马上就到。”
姜丰昇不满意地皱眉，他正要说什么，会议秘书已经彻底调试完毕，试探性地看他是否可以开始主持会议。
姜丰昇便没说出口，他微微后仰，敲了敲身侧一摞高的文件夹，总助立刻坐直，翻开中间一本递给他。
还有十秒钟就到九点，姜丰昇的目光在文件上扫过，轻咳一声。
这声不同于普通咳嗽，传来会议即将开始的讯号。早就准备好的众人纷纷转向姜氏集团的董事长，等待他的会议开场白。
投影墙一旁的门突然被轻轻推开。
姜澄踩着九点之前的最后五秒赶到了会场。她强行按捺下因为奔跑胸口剧烈的起伏，向会议秘书轻轻点头，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落座在长桌尾端——这是她的位置。
她对面和身边都坐着自己熟悉又合不来的人——两位表兄，姜耀和姜哲。
姜耀神情不屑地瞥她一眼，对差点迟到的姜澄投以不怎么看得起的神色，姜哲则一个眼风都没留给她，全把身边的人当不存在。
姜耀身旁的小股东代表自然感觉到了一瞬间的气氛不对劲。
姜家人在生意场上纵横排阖，靠的是脑子，但姜氏集团在广大网民间也颇有名气，靠的却是脸。
姜丰昇已经七十有五，气质儒雅，举止沉稳。姜家后人也各有其亮眼之处，譬如说在场的三位后辈，姜哲风度翩翩，姜耀锐利不羁，姜澄清雅淡丽，各有各的容貌特点。如果不是生在姜家，直接送去出道也能轰动半壁娱乐版块。
只是这三个人实在是不对付，既无微笑招呼，也无眼神交流，不知究竟为何。
小股东代表想不通的事情，几位坐在前排的公司董事却是心里门清。
姜氏集团原本的准继承人，姜丰昇的独子姜瀚突患重型噬血细胞综合征，在B市第一医院进行治疗。
医生给出的报告不甚乐观，正在准备进行干细胞移植配对的准备，由于其身体原因，治愈率不高。
不管姜丰昇怎么想，姜氏集团必须有一个能接受他身后所有事业的继承人。可惜姜家子嗣零星，旁支搜罗一遍也只有三位适龄子女——甚至有一个才二十一岁，连专业都读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机械工程。
姜澄就像超市大促的赠品，被捆在平时卖不出去的商品里被打包放入了购物车。
蓝海娱乐作为姜氏集团旗下规模不大的中型公司，过去的一年发展并不景气，多个部门出现收入缺口。经评估，需要进行部门整合与业务收缩，资源调配的优先级也将下调，部分股东转移持股。公司即将迎来最困难的一年。
叫三个晚辈来，无非是因为现在蓝海娱乐已是最好的斗兽场，这三人必然接手部门分配，谁能带领势头不佳的公司再创辉煌，谁就能获得更多资源向上发展。
淘汰制。
最大的姜哲不过二十五岁，父母在姜氏分支中做玉石生意，自己创立游戏公司，优势不小；姜耀二十三，刚毕业一年，全家都打理姜氏集团下属的金融公司，竞争力也不弱。
只有姜澄，自己还没毕业不说，家庭也是一言难尽。
她母亲姜葭是艺术界内知名画家，要理想不要家业。姜家无奈，和当时已经没落的楚家联姻——相当于赘婿，由姜澄的父亲楚怀旭代为打理姜葭名下所有财产。
姜葭失踪于十年前。
案子至今没破，她是在国外进行画展的准备阶段时失踪的，影响很大。楚怀旭一度被指认为杀妻凶手，只是证据不够，不能定罪。
本就因姜葭的个人选择而遭到边缘化的这一旁支由于案件的恶劣影响，更是无人问津。如果不是主家急病乱投医，姜澄会在实验室泡上一辈子。
姜澄肖母，对产业不感兴趣。她没选择出国，高考考了姜家最高分数，进入全国机械工程最好的H大就读，职业规划原本没有家族。一切的转折是主家来人对她说了一件事，不然她大概会直接拒绝和兄长们竞争。
在姜哲和姜耀眼里，姜澄大概是那种丧门星又见风使舵的存在，不构成威胁，还有点像笑话。
姜澄没在意他们的态度，生意场，早晚要打得头破血流，撕破脸不差在这一会儿。
会议进行得很快，姜丰昇注重效率，两小时就讨论完成本年度的部署。
股权重组后，姜澄三人每人都拿到了10%的蓝海娱乐股份，以一年为界，明年股东大会上进行投票，确定更合适的继承人选。
他们没有资格选择自己分到的部门，文件发下来才知道。
姜澄打开自己的文件，心中哀叹一声。
她是影视资源部。
蓝海娱乐的影视资源部门是整个公司最鸡肋的部门，已经连续两年不能保证良性运转，三年前曾经运作过一部大爆网剧，而后一路低迷，再起不能。
如果她不能挽救这个部门，明年它也将被削减整合。
姜丰昇在上面宣布了分配计划，完全依据抽签原则，姜哲是综艺与节目开发部，姜耀则是音乐事业部。
蓝海娱乐的综艺部发展差强人意，音乐事业部表现平平，都不是入不敷出的程度。情况比影视资源部好得多。
姜哲拿到综艺部就几乎保证了他不会淘汰，他表面无惊无喜，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露出；姜耀则先是皱眉，想到有姜澄这么个垫底的，忍不住面露讥笑。
眼看着会议即将接近尾声，姜丰昇在问是否还有别的问题。
姜澄身体前倾，半捏着鹅颈麦克风发言：“董事长，关于部门分配，我有别的想法。”
姜丰昇本就在等着几个小辈的表现，对其发言自无不可：“你说。”
“影视资源部去年亏损6000万元，通过与三年前良性运转时的数据，进行项目和人事比对，其中不乏人员调换、IP贬值与制作项目IP的临时更改的情况。以及合作方对于项目的制作态度敷衍，能力不配位，都能够看出公司内部存在相当的结党营私和人事**。为了避免部门和公司之间的**，我认为，可以将IP部门细分拆分重组给其他部门，能够大大减少这种情况的存在。”
姜澄准备充分，来之前她就已经给总助传了文件，总助适时递上一个夹好打印资料的文件夹：“总裁。”
姜丰昇拿起文件夹，里面有详细的重组示意图，甚至还有不同部门的IP最优比，连能减少的预算都有估计数值，看得出准备充分。用词倒不是太专业，有些门外，但姜丰昇不看重形式，他扫了一遍就点头：“付总助，把这份文件传到总部交由专人分析，如果通过，就把文件最优计划发给各位股东进行投票，略晚于其他部门单独重组。”
姜哲和姜耀自然也准备了选到不好的部门时的话术和资料，连对手可能的方向都有预计的反对话术，只是两人恰好抽到了自己最想要的部门，又万万没算到姜澄会一手推进部门的进一步重组。
IP部门的年盈利一直优秀，任谁也想不到姜澄会剑走偏锋，偏偏从最盈利的部门下手。
对他们来说，最大的弊端就是不知道有多少IP的份额会配比给自己的部门，无论用不用得到，都失了先手。
姜哲推眼镜，他必须反对：“IP部门年盈利超过5亿元，抵扣得了至少八个影视资源部的亏损，更何况IP部分负责孵化所有子产品的商业开发，平白无故地拆分，怎么保证盈利的稳定？”
姜澄微笑一下：“你想错了，我从来没有把IP部门完全拆开的意思，我建议拆分的是已购买未制作的版权IP。综艺部门在未来一年已经制作好的IP依旧不变，变的是我们影视部门在挑选IP时会更加自由、更加贴合市场。”
姜耀完全插不进话，音乐部门比起未制作的IP更看重歌手的个人潜能和音乐质量，只要孵化营销功能不变，IP部门对他来说没有特别大的区别。
姜丰昇拍板：“既然没有异议，那么散会吧。”
董事长最先离开，付总助摞好所有文件，叫会议秘书和他一起带去办公室。
准备了茶水的技术科负责人这才有胆量拉住总助：“那凤凰单枞，姜董怎么不喝啊？听说姜董喜欢乌龙才特意准备，但这一上午，姜董连杯子都没碰，只喝白水。”
付总助做派也像姜丰昇，他从容回答，又让人不觉怠慢：“姜董今天咳嗽，凤凰单枞本来是不错的，只是得轻焙火才有益。只有高焙火需要七年储存，倒出来的茶汤又浓，对嗓子反而不好。”
没等技术科负责人反应过来，付空礼又文气一笑礼貌离开：“您有什么事还是直接跟姜董说吧，就算他喝了您的茶，也不代表这事有一点希望。”
姜澄走进电梯，她微微呼出一口气，早上堵车，她差点就不能赶在会议开始前进入会场。一早上提心吊胆，还好，她的准备派上了用场。
姜耀站在她身后，声音不算愉快：“总助不加私人聊天，你是怎么把文件提前递上去的？”
这是姜丰昇特意交代的，开会前不允许与会人员突然添加他们三个的通讯，为的是公平分配。
姜澄奇怪看他：“又不是最近加的，我们本来就是好友。”既然早就有通讯方式，她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姜丰昇选继承人，看的绝对不仅是接手部门后的成果，他们之间的竞争在进入会场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到了地下二层，电梯“叮”响。姜澄最先出门，把姜耀的疑问抛再了身后，她懒得回答。
姜耀问她是怎么加的号码。
姜哲看不下去，代为回答：“总助的母校是华国最好的大学。”
姜耀：“我当然知道，那又怎样？”
姜哲也不想再多说，他扭头走向自己的车，司机已经准备好，侍立在车门旁：“他和姜澄是校友。就算你看不起姜澄，也不至于连她是哪所学校的都不清楚吧？”
姜澄的家离市中心很近，去年买的房子，刚散完甲醛，准备今天入住。以前是为了方便上学——她本打算跟随导师留校读研，现在则是方便工作。
蓝海娱乐在三环，离她家四十分钟车程。姜澄已经确信自己不会继续在本专业读研，但还是打开了车载电台。
一则地区电台，来自她的母校，这个时段的节目叫“天坑联盟”。
节目发起人是一位学长，和校方已有电台合作，每日中午十点半到十一点放送。联盟由机械工程、风景园林、生物工程、环境科学等工学科目的研究生课题组共同组成，每天播报一些其实不算重要的“研究成果”。如果课题机密或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会干脆播报最近课题组实验忘记提前配置什么溶液，打碎了几个分液漏斗之类。
听电台的人不多，多数是的B市各大高校的工科课题组。办得时间久了，也有了学生投稿缓解，值班研究生就用投稿内容代替了实验器材报废日记。
好巧不巧，今天的投稿讲的就是她。
“联盟，我要投稿。一直看好的学妹突然放弃了研究生名额该怎么调理？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实验室一年前来了一个很努力很上进的学妹，我们导，应该算业界大牛吧，也看好她。她是主动来学习的，平时打杂什么的很积极，人也很好，我们一直期待她毕业后进入我们课题组。但是今年九月份，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放弃了保研资格。
“学妹一开始还搪塞我们说是家里出了问题，又不肯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想帮忙都没办法。
“大一大二闲时她会去做兼职，可能家庭条件不太好。我们知道她的知识掌握牢靠，好说歹说劝她报了考研，不要对学业和未来失去希望。但是，她确定毕业课题之后只顾着抓紧时间做完实验，像是也不大在乎考试。
“我们怕变故太严重影响她，推荐了市医院的心理医生，可她似乎一次也没去看。问导师，导师也不说发生了什么。
“考研结束后她就去W市做产品表征了，算时间还没赶回来。我们实在是担心她，所以想集思广益一下，还有什么办法能帮帮她吗？”
红灯适时变绿，姜澄踩下油门，驶离家门前最后一个十字路口，转向地下入口。
在学姐眼中家庭条件不太好的姜澄家住云天珺府，户型都是大平层，两百平米起步。
她说的一直都是实话，家里确实变故。姜澄白天实验，晚上查资料、学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写了不少计划书，不然她不可能在这么紧张的行程里还能游刃有余地提供对自己最有力的方案。
事实上多亏几个月的熬夜，她给付空礼发了三版计划书，无论怎么抽选部门，她都能在有限空间里寻找更多的助力。
影视部门确实不景气，这是她所有预案中最糟糕的开局，不过幸好……IP部门的资源能够倾斜一点，是好事。
这么想着，她坐电梯直升一楼。
她有东西寄存在大厅管家那里。
云天珺府是新楼盘，昂贵华丽，她住的北翼坐北朝南，采光最好。进楼头顶就是水晶吊灯，迎面撞上搬着梯子撤离的工人。听管家说，是管家中心更换了更流光溢彩贴合屋顶的吊坠。现在还没到午休时间，她回来得早，才恰好撞上更换完毕的场景。
管家把一个航空箱小心翼翼地端了出来。又推出一只行李箱。
航空箱里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弱气地喵了一声。是一只三花，姜澄一周前在马路上捡的，腿被撞断了。当时她忙着出门，只能把猫放到医院就走。
至于行李箱，是她从机场急着参会，带行李箱太麻烦，直接叫闪送送回来。
“谢谢你帮我去医院接猫回来，还有存放我的行李箱。”姜澄道谢。
管家微微颔首：“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猫的声音很细，又轻轻喵着。
姜澄抱着航空箱，又想腾出手拿行李箱，准备往电梯间走。
管家侧身伸手：“我来拿行李箱吧。”
姜澄还没说话，身后突然匆匆走进来一个女生，她呼吸起伏剧烈，像是在找什么。
管家抱歉地看姜澄一眼，优先去拦女生：“抱歉，女士，非户主不能入内。”
“我知道，”女生理直气壮，“我是今天才搬过来的，2102以前没有人住，对吧？”
北翼这边只是购买率高，入住率却比较低，多个房间都没有户主入住。管家犹豫地看了她一眼，她们受过**培训，因此没有说话。
女生见管家只是微笑，更加笃定：“那就是我家，我忘记带电梯卡了，你帮我刷一下，不信的话我后面给你看我的房产证。”
姜澄脚步顿住，不因为别的，因为她就住2102，女生随口一说的房间号正好撞了她的房间。管家恰好检查了姜澄的信息，也知道房间号的问题。
女生还在急切地解释：“真的，我的邻居2101是一个年级跟我比我大点的男生，对不对？他已经住了大概两个月了。”
云天珺府两梯两户，看管家的表情，女生很有可能说对了。
只是女生今天才搬过来，怎么知道邻居已经入住了两个月？
女生看管家不为所动，语气渐渐激烈：“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户主的？我会投诉你们！我两个月前来看过房子，那个时候是我邻居第一天搬进来！你们不知道？”
她的话触动了管家的回忆，管家温柔否认：“女士，那一天也是我在这里值班，我记得，那天2102没有人来，您是不是记错了？”
女生尖叫：“我都知道2101的入住时间了，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我要投诉你！”
姜澄见管家走不开，想自己一手拖过行李箱准备进去。航空箱里有小猫，姜澄是第一次养小动物，一手一个怕伤到猫咪，行事犹犹豫豫。
女生的话听得她皱眉头。没有哪个户主要进楼，注意力全在邻居身上的。女生除了房间号说得不对，整个人的状态也不对。
管家自然也看出了不对劲，她保持着拦住的姿势，语气变得严肃：“女士，请不要这样，我会叫安保的。”
拉扯之间，门口又闪进了一个人。
女生没想到人是从她身后快步走进的，她的情绪突然猛地拔高：“初扬！初扬！是我！我是你的粉丝啊！你看我一眼！”
管家是认识他的，现在彻底明白了女生究竟是什么身份。她一手悄悄按下遥控呼叫安保，一面严防死守，竭力不让女生更进一步。
被叫做初扬的人身量挺高瘦削，一身运动衣，戴着口罩，头发下露出优越的眉弓和眼睛。
他没给女生留下一个眼神，径步前行。
安保二十秒内就赶了过来按走女生。女生的高喊远去，管家呼出一口气，很快调整好自己，过来继续原本的工作：“久等了，我来拿行李箱。”
两梯两户的空间没有做隔断，男人的电梯还没下来，姜澄和他各自等待电梯，并肩站着。
管家还在给男人道歉：“十分抱歉，是我们的疏忽，从现在开始安保会进一步加强，进一步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男生摇头表示不在意。他低头看手机，不知在打什么字，电子光芒映向他的瞳孔，那是一双黑曜石一样好看的眼睛。
电梯的提示音响起，两户电梯恰好同时开门，姜澄走进电梯，管家帮忙把行李箱推进电梯。
到二十一楼的时间也差不多，电梯门打开，姜澄抱着航空箱的一只手伸出去够行李箱，也许是动作颠簸到，猫咪又叫了一声。姜澄顿时发慌，生怕一个不舒服让猫咪应激，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按住电梯门内缩之处，另一只手轻轻地拿走了她慌乱抱着的猫箱。
“你这样一直抖，猫也会不舒服的。”
清冽的声音突然响起，姜澄有些发懵地回头，初扬站在一边，眉头微微拧着。应该是走向家门听到猫咪叫声后折返回来的。
猫咪喵呜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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