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壳车像颗M豆,在朱城的道路里色素过多地、平滑地溜过,又像是糖衣壳子下的巧克力内馅,飞快融化进了四周的夜色。
车子开来开去,倒是始终没有偏离出朱城的市中心区,傅霓坐在驾驶位,脸上是一阵又一阵的路灯投影,显得他愈发像只飞来飞去却永远跑不出温室的名贵鸟雀。
陆予珠手里的烟已经烧完了两根,她抬起来勉强吸了一口,又吐出几口被路灯照得发青的云雾,灌了满嘴的风。
“……傅总,餐厅很远吗?”陆予珠很没素质的将烟捻灭在皮质内饰,在第三次从同一个角度看到同一座建筑后,她绷不住了。
被拆穿的傅霓表情依旧淡定,只是脚下不自觉地提高了速度:“现在到。”
说完,他打着方向盘将车一甩,漂移着停在了那栋反复出现在陆予珠视野里的建筑前。
陆予珠被甩得酸水上反、头晕目眩,傅霓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下了车,又为她打开了车门。
那张漂亮儿有病的脸此时苍白得像块被剥开的糯米粽子,表皮上裹满了白砂糖似的、有颗粒感的、报复成功般的促狭笑意。
她抓着座椅缓了缓,这才能勉强对着傅霓扯出一个微笑:“傅总好车技。”
不得不说,每到这种时刻,就连她自己都会觉得这样的谄媚更像是在阴阳怪气——或许也有一些这样的成分,但总的来说,其实还真是谄媚的含义居多。
这样很没骨气,但是很有效果。
果然的,傅霓因此收起了笑意,转而伸手要拉她从车里起来,像是被她这可怜巴巴的奉承既取悦又刺痛了。
览尚的消息已经被屏蔽,她着实不太想被卷进这样恐怖的权力斗争里。
尽管事已至此,她没得选择,但稍微逃避一会儿总还是可以的吧?
傅霓拽着她的手,将她带起身后便极自然地不再松开,更没有提起什么工作任务,拽着她向建筑里走的样子完全只是个狗血文里喜欢带贫民窟娇妻逛美〇斯邦威的霸总。
他请客的建筑物是栋普通的楼,层数或许有二十多,外观上也并未装饰太多宗教相关的元素,无论怎么看,也只是一栋贴满了蓝灰色玻璃墙的、普通的中型办公楼。
只不过,这栋办公楼里的大多楼层似乎是空的,从外看内部没有灯光,唯有一楼装着电梯的大厅里亮着点过于简朴的白色。
傅霓带着她进了电梯,手上像是被强力胶粘住了一样仍不肯松开,逼得陆予珠不得不主动错开了两人紧握的手:“傅总,到了。”
话音落地,顶层到达的提示音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勾起了她的诸多回忆,让她总疑心外面要突然冒出来一个全家死于货城大火的难民要替天行道、杀了她身边的“狗皇帝”。
可惜现实不是小说,即便是源自小说故事里的现实。
货城的难民永远不可能回到家园,也不可能进入这样的场所——想也知道,傅霓虽是个死活不肯提高安保程度的癫子,但这里还是市中心,他们来时经过的每一条减速带实则都是核验身份的电子关卡。之所以一路畅通,不过是因为傅霓的身份能让他在联邦任何一个城市的市中心里横着走罢了。
电梯外没有什么刺客,也没有什么刻板印象里常常开在这种市中心幽静角落里的纸醉金迷的上等人大银趴,更没有什么值得阴谋论拥簇狂喜的秘密教/团或者邪恶法/会。
这里居然真的只是个餐厅。
陆予珠悄悄地打量一圈,此处的装修风格倒是现代化了很多,像IMS或者TIKTAK上每周豪宅推荐中热榜第一会出现的内容。
因为种种客观主观原因,餐厅显然不随意对外开放,这一点倒是很符合她对这种网红高级装修风格的刻板印象。
不过,整间餐厅里,至少明面上并没有除了他们之外的第三个活人——这就有些不太符合那些预约制高级餐厅只雇佣人类出身的做饭仙人们的匠心精神了。
也不知道过一会儿会不会有没什么头发还坚持不戴手套非要原汁原味的师傅,站到桌子旁边好给他们整点纯正的OMAKASE。
假如她不愿意吃,又会不会从后厨的门里突然窜出来一堆大厨仙人给她一顿打?
傅霓哪里知道自己秘书的一脸冷静下会有这样多的内心戏,他带着陆予珠,很自然地坐在了玻璃墙旁的一处双人桌两端。
他们刚一坐下,桌子便立即感知到了客人的存在,搁在柔软桌布上的一朵瓶装玫瑰花缓缓打开,又从蕊芯当中坠出一颗珍珠似的、发着光的氛围灯。
陆予珠坐得很有些拘谨,双手无论怎么放似乎都有些太尴尬,傅霓比她随意得多,这会儿已经开始试图用餐巾也折一朵花。
“傅总,好悠闲啊。”易感期的威力果真不是随便说说的,她现在分明很清醒,却还是偶尔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攻击欲。
傅霓没有回答,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点让人莫名感觉口感松软的鼻音。
老铁,不妙。
很不妙啊!
造型毫不拟人的机器服务生端来菜品,菜色倒确实是北疆的特色,也没有什么龙肝凤髓熊掌驼峰,看起来都是正常饭菜。
先端上来的的是一道点心、一份色彩鲜艳的沙拉与一道冷汤,点心是甜咸合口的,沙拉里混着不少酸甜的菜根与腌渍香肠片,冷汤里似乎有炖成了糜的鱼肉。
三道菜逐个摆上来,机器服务生又从自己敞着口的桶装分层腹部取出来两份腌渍苹果片似的东西,用电子音询问:“需要酸奶油吗?”
“需要。”傅霓说着,直接自己弯腰取来了苹果片和乳白的酸奶油,还在最底层的冷藏区摸出来了一瓶酒与一瓶果汁。
酒瓶上写着一堆东西,若是拆分开,里面的每一个字符陆予珠都能看懂,此时合起来却让她像个文盲一样完全读不明白。
她费力辨认了半天,终于勉强从那一堆高山有机柠檬、喀城二级能效的长难词里分析出了这堆字符的含义——这是一瓶很贵的酒。
具体有多贵,陆予珠不清楚,但她猜测应该至少不低于自己的半年工资。
傅霓态度轻快地站起身,极有技巧地用手啵一声剥开了酒瓶与果汁瓶的盖子,又分别在两人的利口杯中将冰冻过的酒与果汁混合,并且显然给她的那一杯里果汁多于酒精。
冰镇的调饮酒让利口杯带着花纹的玻璃面上萌生出水雾,陆予珠自知酒量不错,可还是先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以防止自己粗俗的嘴受不了可能会出现的高级货味道。
而出乎意料的是,这玩意真的很好喝。
烈酒在冰镇后被消去了辛辣,口感变得绵柔顺滑,搭配上酸甜的果汁,简直像块色泽鲜艳的绸缎似的,顺着喉咙就滑了下去。
完美诠释了一分钱一分货定理的调饮酒让她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傅霓看着她的诸多细节表情,微笑着将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然后捻起一片醋腌苹果,含在了舌尖。
陆予珠喝完了酒,进而观察起傅霓的用餐方法,并且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反正她的设定是刚扒上大腿的孤儿,前二十年人生里多半没见过这些也很正常吧!
傅霓更是丝毫没有介意她的观察,反而笑着捡起她面前的餐具,随后将其中的汤勺塞进了她的掌心,似乎真想要教她。
……不妙。
陆予珠拿着勺子吃沙拉,看着对面的傅霓将酸奶油拨进冷汤,心中忐忑。
现在的气氛实在有点太美好,好到衬托得她简直像是在霸总面前展示美〇斯邦威新品的娇妻,这是真的很不妙。
她刚才露怯,一半是因为确实没见识,另一半则是出于试探。
至于为什么要试探……废话,她就算再怎么心眼不足也不至于真是傻子。
傅霓已经把事情做到了这个份上,哪怕她们俩都不承认这是正常的男女之情——实际上同A恋似乎也不能算正常——也要承认他对自己绝不可能是普通的上下级或者恶毒少爷和他的小狗腿之类的单纯的关系,刚才的试探更是加倍佐证了这一点。
毕竟这世上不会有哪个充满了自尊心的恶毒少爷会微笑地、体贴地甚至是慈爱地欣赏照顾自己缺乏见识的丢人狗腿吃饭。
而事情走到这个地步,她不能说自己之前完全没有预感,至少在她的认知里,就算是行事毫无社会公德的天龙人,也不会为了解决下属的易感期问题当场脱了衣服自己来。
能让Alpha脱裤子趴下,除了每日说法栏目里的刑事案件,她只能想到“为爱做0”。
天啊,太可怕了,简直比裁决女神号上为了活命不得不当着傅霓的监视与薛奂拉扯的感觉更可怕——被天龙人恶毒男配、甚至还是自己的上司为爱做0,这也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这个单方面愿意为爱做0搞不世同A恋的天龙人傻缺上司,甚至能一边为爱搞A同,一边让她这个被迫A同的下属去干随时可能会被迫去世的高危工作。
这说明什么?
机器服务生上了第二次菜,这次是热汤与几块炸得极酥脆的肉排,热腾腾的呈着。
陆予珠面容冷静地对待着为她切肉布菜的傅霓,内心早已惊涛骇浪。
这说明这人本来就是个癫子,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神经病。
他压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喜欢与爱对他来说永远排不上任何优先级。
所以谁跟他谈真心谁倒霉。
她叉着一块被切开的炸肉排,在傅霓期待鼓励的目光中放进了嘴里。
凭心而论,的确很好吃。
美味得很昂贵、很珍惜。
但不值得她为此卖出性命。
她必须想办法自救,再耽误下去或许就来不及了,她不能真的把自己搭进去。
“傅总。”在傅霓准备给她将机器服务生第三次上菜端来的正菜切开时,她放下了餐具。
正菜是土豆泥配炖牛肉,软烂的筋腱在浅口盘里呈现出一种类似藕断丝连的质感,餐刀切上去,不像是切牛肉,倒像是切人/肉。
傅霓没有因此停下为她切肉的手,只是点点头示意她自己听着呢。
“傅总。”
然而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得到信号便立即开始阐述,而是重复了一遍他的称呼,这让傅霓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或者说,不得不承认确实不对劲。
傅霓放下刀叉,蓝黑色的瞳孔里跃动着氛围灯的光斑,他专注地看着眼前人,几乎要让陆予珠错觉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小人之心。
但一切都是真实的、自然的、湿……停。
她叫停了开始唱RAP的思绪,转而强迫自己直视那对英〇牌墨水最畅销色的眼睛。
“傅总,”她竭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易感期的影响远比她想得更大,一想到傅霓完全不把她当人看的、自私又恐怖的想法,她就忍不住浑身血液沸腾,“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为什么带我来这家餐厅?为什么带我来北省朱城?为什么带我来上等人的复杂恩怨?
不对等的权力让一切质问与控诉都变得温吞模糊,她无法明着说出口,是否要回答也就成了一种选择。
傅霓可以回答,更可以假装没有听懂这细微的弦外之音,忽略她弱小的愤怒。
而无论他怎么选,她都只能欣然接受,就像薛奂代表上议院送给杜芳山的那份礼物,无论里面装着的到底是跨越阶级的徽章、还是请他自戕的子弹,他在发泄之后还是必须拆开。
卑微得简直可笑。
“你不喜欢吗?”傅霓选择了回答。
“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商量。”
他没有再把刀叉伸进陆予珠的餐盘,而是垂下眼,仔细切割着自己的那一份。
“怎么会呢,傅总连位置和菜品都已经提前预订好了,我若是不接受,岂非很伤人。”
陆予珠放下餐具,为自己满了半杯不加调饮的纯烈酒,接着仰头一饮而尽。
高浓度的酒液带着回甘与返劲,让她的思维愈发清晰、情绪愈发敏感,她仍旧直视着傅霓的脸,傅霓的垂眸遮掩反倒让两人之间看着有些莫名的攻守之势异也。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家店,原本我不提前预订的话,是不会开的,”他也放下了餐具,但并不饮酒,而是将折成了玫瑰花的餐巾插进/了装有玫瑰灯的瓶子里:“这里并不是朱城的最高点,”他拨弄着那朵带折痕的花,“但你可以从这个位置向外看一眼试试。”
外面有什么呢?
准备进攻的杀手?进攻失败的尸体?甚至狗血小说里常用来示爱的巨幕?
她转过头,向外望去。
外面什么都没有。
朱城的市中心是能看见月色的,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并未宽阔到能将整个夜幕尽收眼底的地步——密密匝匝的建筑群包围着窗口,却独留出一条能直看见城市边缘夜空的空白,像是颠倒的一线天,或者某种有能让里面的宠物感到亲近自然效果的鸟笼,一条铁路线高架桥贯穿其中,像是鸟笼上用来捆扎固定的横骨。
夜幕之下,无数高楼广厦如同或高或矮的长瓶宽盏,被贯穿牢笼两端的省厅专用铁路作为托盘静静地端着。
世界成了儿童西洋景玩具中可以逐帧播放的相片,一切都变得不真实,只有牢笼里的餐桌两端坐着真正的活人。
陆予珠说不出话了。
于她而言,这世界是真的又是假的,因为它存在,但也不过是一本小说。
于傅霓而言,这世界或许也既是真的又是假的,因为它存在,但也不过是几张被框定在牢笼之外可以被他随意切换的照片罢了。
“我明白你的……顾虑,”傅霓斟酌着,像是极其耻于承认自己的不值得,最终却还是开口,“但我保证,我会开出值得的报酬的。”
陆予珠收回目光,继而凝望着面前这只美丽的、刻薄的、可悲的名贵笼中雀,一时间只觉得又悲哀又好笑。
你凭什么承诺我这些呢?
你甚至得不到自由。
但她点点头,仿佛相信了这说辞,这使得傅霓终于展开眉头,脸上铺陈出一种被他在紧张中无意识展开的餐巾似的笑意。
近乎平整,却又带着曾经被人力强行叠成过扭曲异形的折痕。
真的吗?我不信(鲁豫脸)
果咩,感觉这一话没写什么重要的剧情,后面的更新会尽可能紧凑一点的,至于关于和傅总的虐恋情深(主要是虐傅总),我只能说肯定会有的……而且对傅总来说可能确实太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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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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