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听说过四年前的伯利恒之夜。”
“当然。”
“那一夜陨石降落，无数人类得到进化。”一墙之隔，对面的人道。“在其他联盟中，S级异能者割地为王，缔造新的统治——对于人类族群而言，进化是设计种族演变的钥匙。”
“哦。”谢柏洲的监房在长廊最尽头，监房门紧紧关着，铁栅栏通电发出细微的电流声。他头枕双臂靠着墙，坐在简易床铺上，声音恶劣，“跟我有什么关系。”
“神告诉我，我们都会死在伯利恒之夜，那将成为文明逝去后的荒芜时代——”对面的神棍声音缥缈，“它是生存主义者的圣地，无政府主义者的天堂，秩序的地狱。”
“好耶。”谢柏洲说，“听起来比死刑枪决好一点。”
“你的异能级别到底是什么？”神棍问。
谢柏洲伸出手指在鼻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因为常年不见阳光，他的手指泛白，“不能告诉你——”
电流声骤然消失，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砖缝里的泥土经年累月被血浸泡着，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发腥的黑色。谢柏洲警觉的抬头，接着警棍狠狠的敲在栅栏上，发出梆梆巨响。
“08053！”狱警的声音炸起，“上头有人要提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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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维农监狱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监狱，被人戏称为阿维农城。其占地近12万平方英里，只负责收押重刑犯。与其说它是一座监狱，到不如说是一座堡垒——一个充满犯罪与案犯的堡垒，甚至可以用来关押犯罪的异能者。
门禁核对后，咬死的齿轮无声打开，一瞬间仿佛有阴风穿心而过。
束缚衣很紧，谢柏洲的脖子很不舒服，嘴里的糖块很好的安抚了他。
在提审之前，专门的狱警为他安排了一次全身换血。
所有关押在阿维农城的进化者都会被定期安排换血，换血之后的异能等级将迅速下降，至少需要一个月异能才能回到强度。而每一个老实接受换血的进化者，都会得到一块水果糖作为奖励。
毫无疑问，169监房里的谢柏洲是异能者，阿维农监狱中关于他的卷宗整页整页被涂黑，皮下被植入定位芯片——但没有人知道他的异能等级，甚至是监狱长。
而他的罪名是破坏国防|罪、反和平|罪、战争|罪——这几乎是军事法庭所能指控的，最严重的罪名。
换血结束后，他向狱警耍了一个小小的花招。他顺路摸走了狱警放置在左胸前的香烟，进入提审室时搜身被查了出来。
169监房里的小孩很狡猾——这几乎是所有狱警的共识。
被囚犯偷走东西，对于狱警来说是严重失察。
“抽个烟而已，毛毛雨啦。”谢柏洲试图套近乎，“我都很久没抽过烟了，别总这么大惊小怪嘛。”
“想要抽烟，是吗？”狱警粗暴的扯住他的脖子，将他拖到电刑椅上，凉的皮带冻的谢柏洲一激灵。
电刑开始了。
施加在谢柏洲身上的电刑很不规律，剧烈的痛感使他眼前发虚，结束时仿佛全身都开始燃烧。
“不是想要抽烟吗？”狱警声音轻蔑，“还要别的吗？”
“火柴，可以吧？”谢柏洲忍着眩晕挤出一个大大的笑，恬不知耻的补充道，“打火机就不要了，知道你们不会给。”
“你！”狱警脸色铁青，一口浓痰直接吐在了谢柏洲脸上。
门口的守卫低低的咳了一下，制止这场闹剧，“提审官马上就到了，别在李局长面前闹的太难看。”
狱警悻悻的看了门口一眼，脸色铁青。
“别忘了给我火柴哦。”谢柏洲满不在意，“不然我就投诉你——”过了一会，他又补充道，“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去哪能投诉。”
等待的时间非常漫长，谢柏洲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全身只有手指能活动。
刚刚结束的电刑使他的眼睛无法聚焦，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手指叩膝盖，心里盘算着会是谁来提审他。
四年前，近千块神秘陨石碎片降临地球，放射性陨石使全球五百万人迎来了特殊进化，甚至出现了由D到S不同等级的异能。
最下层的D级异能人数最多，四百五十万人左右，除了常见的身体强化之外，几乎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而C级以上的级别则伴随不同威力的异能，掌握风水火雷等元素，甚至还包括精神控制和空间折叠，是每个政府重点关注的对象。
A级异能者人数极度稀少，全球不足二十万人，各种意义上能决定脚下这片土地的命运走向。
至于所谓的S级异能者，全球目前已知只有十三位。
有人说人类异能开启了历史新篇章，于是陨石坠落那一夜被称为伯利恒之夜，取意耶稣诞生。
从那之后社会结构剧变，民主环境极不完善，亚洲联盟中由八位委员长组成的最高委员会取代了原本的总统制。最高委员会人类和进化者的比例持平，维持着某种岌岌可危的平衡。
“吱——”厚度在300mm以上的防爆门缓缓打开，发出沉沉的喀嚓声，有人走了进来。一条冷光源从头顶折射下来，流光为来人的侧脸镀上一层清冷。
跟在男人背后的是阿维农监狱的监狱长，出了名的趋炎附势，对于职位比他高的人永远小心翼翼的奉承。
现在监狱长的脸几乎笑成了烂菊花。
屋内极静，男人穿着黑色军装，个头极高，左胸口处镶嵌着一只银色的六芒星，唇线紧绷，有种近乎不近人情的冷白，下颌线条极为利落的收成一线。
“把束缚衣解开，你们可以出去了。”男人开口，声音很冷，对监狱长和守卫说。
显然解开异能者身上的束缚衣是一件极具危险性的事，但在场竟然没有人反驳他。
男人的命令被迅速的执行，取下束缚衣后的谢柏洲呼吸顺畅了很多，但他的双手还是被固定在电椅上——这种由铆钉加固的工件很难临时拆卸。
谢柏洲决定主动出击。
“我们可以互通姓名。”谢柏洲微歪着头，眼神湿漉漉的，眼皮很薄，像是某种猫科动物。这种眼睛出现在女孩脸上会显得格外楚楚可怜，“我叫谢柏洲，很高兴认识你。”
“李舜臣。”
谢柏洲猛地抬头。
片刻之前，他脸上还露着充满孩子气的，好奇的，满不在乎的笑，可在对方自报家门之后，他的反应显然有些失态。
“由我担任本次的提审官，负责评审你的安全性。如果通过的话，明早最高委员会将亲自见你。”男人淡声道，声音略显低沉，非常好听。
“听起来还不错。谢谢你摘掉了我的束缚衣，每次穿着它我都很难呼吸。”谢柏洲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刚才情绪过激，露出虎牙，糖块被他咬在唇齿之间。
“在吃什么？”
“水果糖啊，我最喜欢的苹果味。”谢柏洲笑。他半歪着脑袋，额前的刘海因为久不打理而软软的垂下来，看起来更添几分**。“每次换完血之后，守卫都会奖励我一块水果糖——很甜的。”
“哄孩子的把戏。”李舜臣不置可否。
“现在他们很少给我糖吃，因为我长蛀牙了。”
“S级异能者也会长蛀牙？”
“什么S级？”
“谢柏洲，24岁，亚洲血统。四年前的伯利恒之夜后，进化为S级异能者，极端仇视人类，三年前秘密审判，判处监禁于阿维农监狱，终身不得假释。你在联盟中是绝密的存在，没有任何民众知道亚洲联盟中存在第五位S级异能者。”李舜臣淡淡道，“希望没有记错你的履历。”
被揭穿老底的谢柏洲反应有些迟钝，似乎被人唤起了一段陈年往事，笑容凝固在脸上。
目前已知有十三位s级异能者，亚洲联盟中只有四位——阿维农监狱中还有未知的S级异能者，传出去这是一件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大事。
他含着糖块，牙齿不自觉用力，半颗糖掉落到左腿上。
“哇，你好像很了解我，让我猜猜，你应该是进化执行局现任局长吧。”谢柏洲小声赞叹道，“在我关进来之前，局长还不是你，你的前任对我的态度可比你好多了。”
进化执行局作为最高委员会直接下设机构，对联盟内所有已知进化者负责，权力极大。在第47号指令颁布后，联盟上下默认进化执行局的工作是完全独立的：它可以进行搜查、逮捕、枪决，只要事后向委员会打个报告就行。
很简单的思路，几乎所有和进化者有关的事件，都交由进化执行局处理，何况男人肩上的六芒星本就是执行局的标志。
“他犯了很多错误，盲目对进化者抱有善意是最大的一个。”
“别这么凶嘛局长。”谢柏洲半点不以为忤，笑眯眯道，“我们都有需要保护的人。”
“你想保护谁？”
对话陡然尖锐起来。
谢柏洲似乎没有听懂，语气轻快的避而不答，“不被别人欺负就好了。”
外向感觉型人格。李舜臣想。
“可是我的糖掉了，还是苹果味的。”谢柏洲抬眼望向李舜臣，眼睫根根分明，“局长可以帮忙捡起来吗？”
良久寂静之后，椅子推移发出轻微的声响。
李舜臣站了起来，轻描淡写的走到谢柏洲面前，伸出一只手，手骨瘦，雪白修长。
谢柏洲心里咯噔一声，心想不会吧。
李舜臣真的拿起了被含咬过的糖块，以至于指尖有意无意间划过谢柏洲的嘴唇，有点凉也有点痒。
他下颚线条非常流畅，每一根线条利落的收到军装领口。头顶冷光源打来，因为鼻梁很高，半张脸因此没入阴影中。
这一瞬间两人离得极近，谢柏洲的鼻梁几乎和对方相碰，他不得不微向后仰。同时他嗅到对方身上，混合着无花果味的冷香。
一种极度难以言语的滋味涌上谢柏洲心头，某些片段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记忆中也有这样一段漂亮的脖颈和冷漠的香气。
但只是转瞬即逝，光影一线下的魅力很快埋没在记忆深处。
李舜臣离开了他。
“明早六点，阿维农将安排人手，转运你去见委员长们。”说完就走出了审讯室。
红楼庄园
伯利恒之夜后，进化情报总局建立红楼庄园作为工作中心，李舜臣在天光乍破时回到这里。
几乎在他踏进庄园的同时，戴进化者项圈的青年朝他狂奔而来，站定敬礼：“局长，昨天夜里有一伙人袭击庄园，现已全部捉拿，我安排了审讯员对他们十一人进行分开审讯。”
李舜臣点头表示了解，两人朝着一号办公室的方向边走边说。
青年——秦显，是李舜臣的唯二的副官，他从李舜臣担任国家安全部行动局局长时就跟随对方，两年前，为了应对进化者和普通人类几乎对立的局面，委员会更换了原本进化情报局局长，由对待进化者态度更为强硬的李舜臣任职，秦显的职位也水涨船高，进入进化情报局工作。
整个亚洲联盟大致可以分为鸽派和鹰派，鸽派主张人类适当让步，鹰派则对异能者主张武力镇压。李舜臣是鹰派中的刽子手，招纳亲近人类的异能者加入情报局，同时对所有不服从的进化者施以铁血手腕，维持着亚洲联盟中进化者与人类摇摇欲坠的平衡。
“经确认，这一伙人中只有两名进化者，剩余九人全部为普通人类。”
除了某些精神力特别强大的进化者之外，进化者之间会出现不同程度种族集聚的现象，他们的行为活动和思维方式会出现非常明显的向心力，在费洛蒙的影响下会敌视人类，一定地域之内彼此拥簇着一个中心——简单来讲，就是狼群和狼王的关系。
亚洲联盟之外的s级进化者割占地域，彼此之间王不见王。
某种意义上讲，普通人和B级以上的异能者都算得上两个物种了。
“这是他们的全部信息。”秦显边说边把平板递给李舜臣。
“为什么追随进化者？”李舜臣头也不抬得翻了几页。
秦显摇摇头，“还不清楚，不过我联系了宿泊，十五号他会来红楼，到时候使用回溯异能就能知道了。”
李舜臣正要说话，突然脚步一顿，紧接着他从耳背后面拉出黑色的麦克风，接通来电，“怎么了？”
对面传来阿维农监狱长几乎发抖的声音，“李……李局长！”
李舜臣耐心听对方回答。
“那个S级……谢柏洲，他——他在押运的路上……跑了！”
老城区
老城区的早上格外的拥挤热闹，咯痰声夹杂小贩讨价还价声，炸油条的大锅吧哩啪啦响着，底层住户的窗户被铁丝网封住了，空气闷得像在发酵。
煤渣车停在巷子拐角，电线杆上贴满乱七八糟的广告。郑建国还穿着狱警的制服，手里拎着一袋油炸糕在狭窄的楼梯间穿梭。
他慢吞吞的打开房门，把油炸糕放在电视柜上，接着去厕所洗了把脸，当他再出来时，地上滴滴答答的淌着血迹。
郑建国条件反射就想去摸枪袋里的枪。
伯利恒之夜后，为了应对人数激增的异能者，阿维农狱警批准拥有合法持枪的特权。
结果扑了个空。
“嗨。”
来人左臂缠着黄色的工业胶带，鲜血透过胶带往外流。他半真半假的抱怨，右手却挽着漂亮的刀花，“你家怎么连绷带都没有。”
晨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谢柏洲笑的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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