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洋洋孤独地看着冰雪消融。
它躺在厚厚的浮冰上，皮层脂肪隔绝了寒意，只剩下另一种更为坚实的触感。就像是冰雪世界对它的包容怀抱，令人眷恋。
但是，如今冰雪已经越来越少。
它的同伴也在越来越少。
天空依然是苍茫的白，它身下的碎冰渐渐消融，与冰冷的海水融为一体。而在海面下，捕猎者虎视眈眈地包围着它，只等它一落入水中，就将它吞入腹中。
可是它似乎，也没有力气再逃了。
“哗啦”。
身躯在水中溅起层层浪花。
雪洋洋闭上眼睛，心想——如果有来生的话，他想去一个充满冰雪的地方。
那里的冰雪，永远都不会融化。
如果有来生的话……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它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朝着某个方向不断往下滑。
雪洋洋迷惑地睁开眼。
然后，它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
雪！
好多雪！
它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巍峨连绵的雪山了。
所以就算它发现自己正沿着雪山的某条道，不断往下滑，心头浮现出来的也不是对未知的迷茫害怕，而是更为强烈的惊喜。
“呜呼~~~~”
它快乐地发出了喊声。
圆滚滚的身体一路加速，就像是在玩雪橇游戏一样。雪洋洋高兴得快要上天，尾巴不住地甩动，却不知道——
它的样子，已经被路上的一些摄像机如实地记录下来，并且通过星网转播到无数人的终端上。
【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好、好像是一只雪球？】
【我怎么好像，听到了一个还挺高兴的声音……】
弹幕寂静了片刻。
最后，在满镜头的风雪中，有人语气复杂地回答道——
【听错了吧，可能是风声】
【……毕竟这可是极寒之地啊，哪儿来的笑声呢】
*
又下雪了。
北极熊静静地躺在雪地里，黑沉沉的双瞳看向天空，看着寂静无声的雪花飘落。
他的皮毛上积了厚厚的雪，可是他懒得动弹。
“嗡——”
山峦再次发出嗡鸣的声音。
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它们，让这些山峰不堪重负，发出了雪崩的声音。
北极熊转头看了一眼。
——那双寂静无波的黑色瞳孔里，闪过了一丝自厌。
【呜呜心疼我凌】
【唉，当初军部把凌少将送到极寒之地的时候，我还一直骂军部不当人，这么对待曾经的英雄。但说实话，看到凌少将精神体的破坏力，我又悲哀地意识到，这可能已经是最好的处理结果了】
【没办法，精神体暴动是个不可逆的过程，往后只会越来越严重。】
无数或心疼或惋惜的弹幕，从凌渊的眼前闪过。
但那双眼，已激不起一丝波澜。
这里，是极寒之地。
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北极熊弯下身躯，眼眸里倒影着自己的熊掌。
曾经这双手开着SSS 机甲，拿着星际里最凶煞的兵器，将虫族的头颅狠狠刺破，可如今，它似乎只能在这里，颓然地等待死亡降临。
凌渊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军部要把他带来这里，而不是干脆就地处决。
他只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已经失去了变成人形的能力。没想到啊，在生命的最后，自己会回归到兽人的本体。
或许，这是另一种返璞归真？
他淡漠地想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风过，带来了细碎的欢笑声。
北极熊恍然睁开眼，下意识地看向笑声的来处。
可是，那笑声仿佛又寻不见了。
凌渊困惑地动了动眼眸。
“哈哈哈哈，好多好多雪啊！”
没过多久，笑声重新响了起来。而且这一次，笑声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北极熊缓慢地抬起了头。
在他的视线里，某处崩塌的雪景重突然钻出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那个东西正在沿着山路，不断加速朝着他的防线滚过来。
什么……大雪球？
凌渊难得地愣了会儿神。
而就在他发呆的时候，那个雪球已经咕噜噜地滚到了他的脚边。
“嗷~”
雪洋洋快活地顺着雪滚了一路，最后脑袋磕在一块“石头”上。这块石头带着灰白的色泽，冻得像冰，不过上面似乎是长了什么毛茸茸的苔藓，凝出了冰雪的颜色。
雪洋洋捂着撞疼的脑袋，短小的双肢抬起来，气鼓鼓地拍了拍大石头：“你怎么这么挡路啊。”
北·大石头·极熊：……
雪洋洋哼哼唧唧地想要绕路走，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它刚刚挪了两步，就见这块大石头似乎动了一下。
嗷？
它茫然又艰难地抬起上半身。
随着视野的开阔，它终于看到了这块石头的“全貌”。
是、什么、动物吗？
雪洋洋顿生一股不好的预感，但死到临头，它还是不甘承认自己有这么倒霉。所以，它挪着身体，僵硬又缓慢地打量着这大块头的线条。
视线一路往上，直到最后——它终于对上一双漆黑的眼。
北北北北北极熊！
雪洋洋吓得“咿幺”了一声，双眼一闭，尾巴一甩，直接晕了过去。
正在打量它的凌渊：……？
【好家伙，凌哥把小可爱吓死了！】
【这里居然有海豹，是被工作人员当食物误投进来的吗？】
【怎么可能，兽人和养殖类食材的基因根本不一样好嘛……他是兽人，怎么可能通过食材的基因检测啊】
【那么能到这里，就只剩下唯一的一种解释了】
弹幕悲伤地沉默了片刻。
“精神体暴动”。
一把永远挂在兽人脑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大家永远也不知道这把剑何时会落下来，又会落在谁的头上。
到最后，弹幕也只能惋惜地感慨一句——
【可惜了，这么小的海豹崽子】
……
抛开弹幕不提，北极熊凌渊却是对着小海豹犯了难。
看天色，马上要刮暴风雪了。
如果把小海豹单独留在这里，恐怕这呆呆的兽人活不过今天。凌渊苦恼片刻，最后还是用嘴叼起了小海豹的后颈。
正在装死的雪洋洋：？！
它差点就炸毛了，好在最后关头忍住了没动。
腾空的感觉并不好受，尤其是北极熊的牙齿，还一下下地擦过它的后颈，就让这种濒死的难受顿时放大了无数倍。
但雪洋洋忍耐着不适。
它能感觉到，这只北极熊可能是不缺食物，所以暂时没有吃它的打算。
也许是想把它带回去当储备粮？
雪洋洋冷静地打算，再装死一会儿，等北极熊把它放到窝里后，就找机会偷偷溜出去！
北极熊叼着它，目标明确地往某个方向走去。
天地之大，一片白茫茫。
唯有一大一小彼此依靠，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如果撇开海豹在他嘴里这件事，倒也不失为一副美好的场景。也因为这样，观众更看不下去了——
【凌少将真的，很直男[笑哭]】
【小海豹要是睁眼看到自己在北极熊的嘴里，得活活吓死过去】
【喂喂喂，能不能对小可爱温柔一点？[笑哭]】
凌渊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
正巧这时，一阵冷风席卷着雪花吹过，他嘴里的小海豹似乎冷得瑟缩了一下。
装睡？
凌渊眸光微动。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松开了嘴，仰头一甩，把小海豹甩到了他的后背上。
大只的北极熊驮着一只小海豹，走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平稳。一开始，雪洋洋还记挂着自己的性命之忧，满脑子忧愁不敢睡去，可没过多久，它就在厚厚的皮毛包裹中，渐渐迷失了理智。
身下的皮毛带着温温的热度，厚重的毛将所有风霜挡在外面，小海豹躺在上面，只能感受到皮毛下肌肉的律动，还有熊毛抚摸过它脸颊的轻柔触感——尤其还是在那么冷的下雪天。
上一次这么舒服，好像还是在妈妈的身边呢……
雪洋洋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掉，最后翻了个身，呼噜噜地睡去。
身后传来轻微绵长的呼吸声，凌渊身形一顿。他没有打扰，只是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
【呜呜呜感动死我了，凌渊真的是外冷内热】
【果然冷脸战神私底下都是温柔绅士=。=】
【唉，看到这样的人患上精神体暴动症，我心里真是不好受】
【前面的不会说话就别说】
【就是，闭嘴！】
【我凌人美心善实锤~】
凌渊的眼神在“人美心善”四个字上停顿片刻，然后冷冷地看向镜头。
那股寒意，仿佛隔着遥远的屏幕都能化成实质，利刃般地戳破他们的心脏。
【哈哈哈，哈哈】
观众们学着小海豹的样子，怂怂地尬笑。
找到之前被他废弃的洞穴后，凌渊想把海豹放下来。谁知道，这小海豹明明之前还怕他怕得很，现在却睡得没心没肺，手里甚至还抓了一把他的熊毛。
甩都甩不下来。
凌渊：……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把人喊醒，谁知这时，体内的一股力量又开始躁动起来。
凌渊眉心一皱，再也顾不得其他，用力一滚将海豹甩到一旁，然后飞快地冲出去洞穴。
小海豹的身体在地上发出重重的撞击声音的，但它仍然睡得很熟，只是小小哼唧了一声，翻了个身就继续熟睡。
狂暴的力量根本无法抑制，如果随意释放只会把洞穴也一并压塌。那种难言的毁灭一切的冲动，疯狂撕咬着凌渊的理智，随时要将他推入望不到底的深渊。
【怎么回事？？？】
【完了完了，看样子，凌渊像是要彻底失控了】
【卧槽卧槽不要啊！！】
【我要哭了，这破毛病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他明明是大家的英雄啊！】
【有什么办法呢？越是强者，可能就越是难以逃脱这种命运吧……】
极寒之地的直播，不是娱乐，而是一场盛大的死亡的道别。
凌渊之前的状态看起来还算稳定，所以观众们才有心情和他互动调戏。当最后一刻来临前，他们在用一切办法，粉饰太平佯装高兴，可是当这一刻真正逼近时，所有人都只感觉到心头的沉重和悲哀。
凌渊曾经站在所有人前面，为大家遮风挡雨。
可当英雄走入末路，没有人能够为他遮挡，他们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走向崩溃。
【撑住！撑住啊！！！】
【不行我要哭死了，凌少将你能不能别死……】
【我哥哥在研究所工作，他说精神体暴动的研制药已经有苗头了，凌少将请务必再多撑一阵子！】
“嘶嗬——”
凌渊痛苦地扬起头，从牙缝里被逼出了一声吼声。
这声吼声已经褪去了人的温度，没有了凌渊的克制冷淡，徒留一种原始的兽性。与此同时，他的瞳孔周围已经出现了一圈血红的圈。
所有人都知道，当出现红圈的时候，就是崩溃的前兆。
他们心中冰凉。
无数利刃撕碎了他的神经，他的世界渐渐黑了下去，再也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就这样吧。
就这样放弃吧。
来极寒之地后，凌渊心中从未如此沉静。
真正触摸到死亡的形状后，他发现，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怖。
……
在外面天翻地覆的时候，没有人注意，洞穴里的小海豹皱着眉头，不爽地翻了个身。
外面好吵啊。
吵得它都睡不着了。
雪洋洋只觉得很不满，非常非常想让那个嘈杂的声音闭嘴。所以，就连它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股看不见的精神力从它的脑袋里钻出来。
冰蓝色的精神力细丝自然地钻出洞穴，找到了一个最嘈杂的地方，缠绕了上去。
……
漆黑的世界，没有一丝光亮。
凌渊走在这处黑色的世界，心中没有多少恐惧，只是有些莫名的遗憾。他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在遗憾什么，但就在这时，天边突然撕裂了一道口子，一束冰蓝色的光透了进来。
凌渊微愣。
这束光蛮横地闯入进来，在黑色的世界里缠绕盘旋，最后，仿佛凝成了一只小海豹的形状。
是了，小海豹。
这个形状未必真的是海豹，可是凌渊就是想起了洞穴里的那只。最后关头，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誓言。
——洞穴里的，是那样一条弱小的精致的生命。
也是他这辈子立过誓言，要无条件保护的脆弱生命之一。
如果他在这里发疯的话，洞穴就会崩塌，一定会伤害到里面无辜沉睡的海豹。
理智恍然之间回归，凌渊眸色一凝，双手似乎多了一股力量，瞬间撕碎了那片黑暗。
凌渊重新睁开眼，眼中红光未褪，身上残暴的力量仍在继续吞噬经脉，但他已经能忍着剧痛，将那股力量勉强凝聚成一团。
然后，重重地朝着某处山头砸过去。
某处山峦瞬间崩碎，碎成了无数尘土。
然而凌渊的双瞳，却是随着山峦的崩碎，而渐渐消退了红光，恢复成往日幽深的黑色。
【这是……活过来了？】
弹幕茫然地提问。
北极熊的唇边溢出了一股血，被他不在意地擦去。
只要还没死，这点小伤，还不够他皱眉头的。
*
与此同时，极寒之地的许多地方——
虚弱的北极狐走出洞穴，扬起脸看了眼山峦崩碎的地方，微微笑道：“这么大的动静，怕是只有凌渊才能做到。”
吹着泡泡的虎鲸从水里钻出脑袋，呸呸呸吐出海水，一脸嫌弃：“是凌渊吗？怎么这么粗俗，连山都给崩没了？”
南极狼听到动静，头也不抬，依旧专注在火堆上滋啦滋啦冒油的烤鱼上。半晌，才轻笑一声，似赞叹似释怀：“不愧是凌渊啊。”
某个艰难维持着成年身形的企鹅，沉寂的双眸看着天边，什么都没说。它眼里流露出些许赞赏，然后，安静地闭上了眼，任由自己的体型不断缩小……直至身上成熟的毛发褪去，变成了幼年企鹅的灰色绒毛。
他的表情是那么平静，那么安宁。
仿佛只要能彻底丧失理智前，看到曾经的英雄死里逃生，就能够感受到一种幸运。
足够了。
1. 小海豹只是兽型看着小，但他已成年；
2. 这是个小甜文。
===
开文的碎碎念：
存稿真的太要命了，无限流努力存稿三个月，最后结果就是删删减减一个字都没剩下，直到最后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为止orz。于是我决定放弃挣扎，直接裸开小海豹，希望给我多点灵感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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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是一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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