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青色天幕自东北方向裂开,极昼的太阳钉在海平面上,飞行器划破云层平稳地降落,甲板上覆盖着白霜。
白黎确认了时间,早七点四十一分,距离她离开旗山市监狱已经过去了十个小时。
她的目光望向玻璃窗外,浅灰色的云团低垂,像是要坠下来,浮冰上的北极鸥被金属的轰鸣声惊起,漆黑翅尖略过海面,更远处的岛屿像伫立在海平面上的巨兽獠牙。
北极鸥很快消失在晨雾里,白黎调整义眼的焦距,在放大数十倍的视野中,她看见那两只鸟儿靠近岛屿时,像是撞上了什么透明的屏障,直直坠进了海面里,再也消失不见。
白黎收回目光,检查装备,自己戴在手腕上的通讯器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号,只剩下报时和摄像等基础功能还在正常运作。
好望岛,联邦新建的人造岛屿,东经19度45分,北纬70度30分,靠近北极圈,建造目的是用于试验新型生化武器,没有通行证明禁止靠近。
这是明面上的说法,据杜一帆昨晚的描述,真实的情况是好望岛是一个月前凭空出现在海面上。
“这不可能,这里相对远离海岸线且位于较深的海盆附近,预计这里的海洋深度可能达到数千米...”
白黎提出质疑。
“所以说这是神迹!。”
杜一帆的语气听起来十分亢奋,白黎偏头看向他,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杜一帆神态扭曲的侧脸。
而这个男人此刻换了一副嘴脸,他已经离开了内舱,正站在甲板上和一位穿着作战服的人说着什么。
那人的面容隐藏在头盔后,像是察觉到白黎的目光,眼神淡漠地扫向她。
防护玻璃下是一双坚定的眼睛。
杜一帆送上来的登岛人员资料里,最为亮眼的档案就是这一位。
季文杉,42岁,军校毕业后就职于作战部,联邦近几年的几次大型战役她都参与过,履历堪称辉煌。军衔是少将,比杜一帆高了一大档。
在军方能坐上高层的大多数是有些背景,要么是自身实力绝对过硬,季文杉显然属于后者,这样的人是把好用的刀,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派去执行上岛这种送死的任务。
她拉开舱门,凛冽的风灌进飞行器,低温警报发出报警声。
白黎离开飞行器的内舱,战术靴一步一步踩在甲板上,吹来的海风带着咸腥味,冷空气像是锥子一般刺入鼻腔。
“季队长。”
白黎站定在她面前,并拢手指行了一个标准的联邦军礼。
“武装科技部旗山分部白黎,第三批登岛技术员,向您报道。”
季文杉摘下头盔,对着白黎回礼,嘴角扯动露出一个微笑。
“你好,欢迎。”
她似乎是不常笑的,这个微笑十分生硬,白黎观察着自己未来的领队。
季文杉看上去远比照片苍老,灰绿色的头巾边缘露出化疗后青白色的皮肤,面颊已经深深凹陷下去。
这是个病人,生命的灯火已经燃至尽头,可那双眼睛依旧炽热明亮,像是平原上燃烧着的无尽野火。
“人齐了,我们现在出发。”
季文杉不是个喜欢寒暄的人,她下达命令,将自己的头盔夹在腋下,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
白黎正打算跟着她离开,却听见杜一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祝你一路平安,白小姐。”
杜一帆对她挥手微笑,神态堪称柔和。
她站定在杜一帆面前,对他回以一个笑容,随后肩部发力带动手臂,一拳打上杜一帆的鼻梁。
杜一帆捂着鼻子后退两步,脸上是扭曲的神色,他想要挥拳打回来,却被飞行器上赶出来的人按住了。
“怎么了,杜少校,你昨天晚上打我的时候不是趾高气扬的吗?”
白黎甩甩手上的血,鲜血的温度还残留在她的指间。
“还你一拳不算过分吧?”她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带着愤怒和委屈。
季文杉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场闹剧,一直等到其他人冲出来将杜一帆拖回了飞行器,才抬起眼皮看向白黎。
“解释你的行为,我不需要一个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队员。”
白黎深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计算着如何才能最大程度的获取她的信任。
当她再抬起眼睛的时候,眼眶已经红了一片。
“我的丈夫意外身亡,杜一帆以我的女儿要挟我,要我作为技术员参与第三批登岛计划。”
最后一艘飞行器已经离开,好望岛附近没有信号,她们现在无法和外界联络,季文杉已经无法求证,而她对自己的演技向来有自信。
......
十二小时前。
耳边响起断断续续的电流声,白黎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审讯室刺眼的灯正打在她的脸上。
最大亮点值接近了人眼能承受的极限,这个时候,生理性的泪水不可避免。
于是她侧过脸,将脸对着双向玻璃的方向,闭着眼任由泪水滑落,调动面部的肌肉,神情看起来脆弱又无助。
狱警透过玻璃看着她流泪的脸,脸颊处的淤血在强光下十分醒目。
这位公民明明已经排除了嫌疑,分局却莫名其妙地接到了不允释放的命令,她在审讯室里已经被晾了整整一天一夜,甚至还被暴力刑讯过,这不符合规定。
下命令的据说是军方的人,那位长官此刻就站在狱警的身边,他只是翻动着手中的资料,沉默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双向玻璃后面,灯被调整成了正常的亮度,那女人的手被手铐铐住,另一端固定在桌子上,按理说应该早已酸麻。她动作僵硬地调整了坐姿,随后垂下头,开始低声啜泣。
杜一帆合上资料夹,或许是因为带着先入为主的印象,他只觉得这一串动作连贯而又机械,仿佛是在执行某种预设的程序。
旁边的狱警显然不是这个想法,他犹豫了一下,试探性地开口,语气中带着迟疑和不忍:长官,这位公民已经拘留24小时,按联邦新法规定,应该无罪释放。”
金属制成的墙壁隔音极好,阻隔了大部分的声音,可白黎还是捕捉到了双向玻璃后狱警微弱的,迟疑的声音。
那位长官并没有回答狱警的问题,而是向着审讯室的门方向走来。
白黎继续低声啜泣,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接收器却在捕捉他的脚步声——步幅均匀,速度稳定,声音很轻几乎难以捕捉。脑中已经有了判断,大概率是军方的人,她迅速计算着可能发生的情况与相应的对策。
门开了,是个穿着军装的年轻男人,她抬起脸来看着他。
杜一帆也在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
很秀气的长相,鹅蛋脸,高鼻梁,过肩的长发染成时兴的栗色,有几根凌乱地贴在额前,那双眼睛像是玻璃珠子,正大滴大滴落下泪来。
确实是一张极具欺骗性的脸,他想。
杜一帆在桌子前面坐定,直视着女人哭到红肿的眼睛。他将档案夹拍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例行询问,你只需要回答是或否。”
“我女儿还在家里...她现在没人照顾,她会害怕的,求求您……”
白黎的目光里满是哀求。
“我说了,你只需要回答是或否。”
杜一帆翻开档案夹的第一页。
“白黎,2149年,在远洋战争中头部遭到重击引起脑震荡失忆,战争结束后随第二批难民安置来到旗山市,被旗山市孤儿院收养。”
“是。”
“2151年考入联合第一科技大学,毕业后进入旗山市游灵科技,从事智能武器研发制造工作。”
“是。”
“工作后和你的丈夫庞洋结婚,三年前通过仿生子宫育有一女。”
“是,我女儿......”
“很好,那么来聊聊你丈夫的死。”
杜一帆利落地打断她,“庞洋前天晚上两点哮喘发作,你昨日早六点回来发现他的尸体并报警。”
“我前天晚上一直在公司上夜班,我真的没想到...”
白黎用一幅泫然欲泣的可怜样子看着他,瞳孔微微放大,透露着无助的感觉。
人类是很容易被表象欺骗的动物,没有人能面对这样的眼神。杜一帆不是例外,只是这样的眼神激起的并不是他的同情心。
“你们卧室的香薰被你加了点东西进去,香薰和喷剂单独使用不会对哮喘患者造成损害,一起用会导致病发。”
“没有,警官,我一直在用这个牌子的香薰,我不知道他们公司换了配方,这是个意外。”
白黎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手铐被拽动了,发出清脆的声响。杜一帆打断她的话。
“三天前,你的丈夫给联邦特情局匿名提交过一份邮件,虽然邮件被撤回了,但还是被特情局紧急拦截了下来。这封邮件的内容是举报他的妻子,也就是你,白小姐。”
“举报?举报我什么?”
“邮件的内容你比我要清楚。不然你怎么会动手杀他呢。”
杜一帆将文件夹拍在审讯室的桌子上。
”你诞生于远洋科技中心的仿生人研究所,在远洋战争中研究所被炸毁后,你成功逃脱并混进流民队伍里,佯装失忆并开始了你长达十年的伪装生活。以上信息是否有误?”
“什么?”
她脸上的震惊不似作伪。
“这也太可笑了,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白黎观察着他微微皱起的眉毛和略有扭曲的面部肌肉,推测面前的人已经受够了自己这幅虚假的伪装。
他知道。
“根据2150年联邦出台的《异常仿生人终止与处置规则》,你应当被报废处理。”
“这还需要证明吗,您可以去查我在医院的检查记录,要是我是仿生人,肯定会被发现的,而且,而且,您看,我膝盖上还有我前几天摔坏的伤口,我的血是红色的!”
女人的哭声哀切,透露着一股绝望的意味。
杜一帆伸出手揉着太阳穴,他只觉得吵闹。
“如果,如果我是仿生人的话,我怎么能有女儿呢?!求求您别信那些污蔑,这太荒唐了!”
“求您了,长官,我知道您一定是个好人,一定是有人想要害我,我...”
心中的破坏欲蠢蠢欲动,杜一帆摘掉手套站起身来,用手揪住对面女人的头发,将她的头狠狠地向桌上砸去。白黎失声尖叫,她的鼻子狠狠地撞上金属桌面,鲜红色的血顺着鼻腔流下来,滴落在桌面上。
杜一帆下一拳砸上了她的鼻梁,她挣扎的动作忽然停止了,像是被什么人按下了关机键。
他确认自己下手的位置是正确的。
她鼻梁的部件出现了损坏,莹蓝色的能源液一滴一滴从她的鼻腔中流下来,混在鲜红色的血液中,十分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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