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尽何拉着黎鹤躲开对门那个怪人迅速下了楼。
到了单元门口，黎鹤把遮罩拉开，欲言又止。
外面阳光正毒，陈尽何立马给他拉回来挡好。“不能把皮肤暴露出来，会得皮肤癌，你现在是人身，得注意点。”
黎鹤点点头。
陈尽何把手插在兜里，黎鹤学着他，两个人支棱着胳膊并排走，中间隔出个大空儿。
“对门那人经常那样烦你？”
“什么？”
两个人离得有点远，外面烤得要死，又乱吵吵的，根本听不清。
黎鹤往这边靠过来一点，结果快到了窄街，迎面走来的人忽然变多，陈尽何提高音量冲他喊：“这里并排走不开，你跟在我后面，跟紧！”
“好！”
窄街市场里人头攒动，一部分刚出来摆摊还不是太累的商贩们吆喝着叫卖，鼎沸的喧闹声将他们二人的对话淹没，没人在意两个穿着不起眼的男人刚刚说了什么。
陈尽何回头，看到楼上某个窗户前有个人影晃过。
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多虑了，但想要隐藏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混入人群。
陈尽何穿梭在人群中倒是轻松自如，他只是有些担心黎鹤随时会变回原形，因此不停回头去看。
“没事，你走你的，我跟着你。”黎鹤朝他说道。
陈尽何加快脚步，两人来到黑市的小广场前。
“先在这里买些应急的。”
陈尽何摸不黎鹤妖灵力能维持到什么程度，不敢轻易带他去中心城。
黎鹤没有任何异议，点点头，看着小广场上各家店铺，边看边记路。
“这里好好挑也不比中心城的差，你尽管选，不要担心的钱的事。”
人类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黎鹤心想，要不是真跟人类住了这么久，知道人类有多家徒四壁，他可能真的会被人类这副样子骗到。
陈尽何见猫妖只是站着，也不进店，就自己做主，领着黎鹤去了他常买衣服的那家。
走到一半，想起这家衣服平时打折的断码货，怕是没有几件这个壮妖能穿下的，他又停住脚步，带着黎鹤改道往另一家门脸儿装潢很上档次的店铺去了。
“不用，我看这家就很好。”黎鹤看人类要带自己去那家看起来很贵的店，连忙叫住了他。
“这儿没你能穿的。”
黎鹤不信，走进店里扒拉着挂好的陈列孤品们一件件拿起来往身上比划：“这件怎么样？”
陈尽何摇摇头。
“这个呢？”
陈尽何又摇摇头。
“这个看着不错。”
陈尽何看着身材高大的男人，拿着一件件明显偏小的衣服往自己身上贴着比还一副很满意的样子后终于忍不住了。
“出来。”
“怎么了？”老板娘听到声音，从柜台后抬起头往外看来。
陈尽何只能走过去凑到仍不死心的妖身边小声说：“黎鹤，出来。”
“哦。”
被点了名的黎鹤像被点了穴的小道童，老老实实地放下衣服，跟着陈尽何从店里走出来。
又回到小广场上，陈尽何捏了捏鼻梁无奈说道：“你别选了，还是我选吧，我选什么你穿什么。”
黎鹤这回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好。”
两人走到装修精美的店里，门口出来一个接待机器人。
仿生实在做的太像，猫妖本来以为那是个人，但他在那机器人身上闻不到什么人味，反而更多的一些金属跟合成材料的味道，才意识到即便是下城区，科技竟也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机器人眼睛投出光影，让他们选择需要的品类，陈尽何勾选提交完，机器人微微弯腰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带着他们往店里深处一个走廊去了。
“这是去哪儿？”黎鹤小声问陈尽何。
陈尽何也没来过这家，于是摇摇头小声答：“不知道。”
前面的机器人应当是听到了，但却见怪不怪地样子没有作答。
怪了。
服务型机器人程序设定是不可以忽视客户问题的。如果它听见了，按规定理应作答才是。
机器人带着他们走到一处大门前停下，在门口的安检镜头前扫了一下虹膜。
大门敞开，里面是间豪华购物休息室，刚刚陈尽何在门口勾选过的商品都已经尽数挂在架子上被运过来摆放整齐。
机器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等陈尽何二人走进去，它只在外面站着微微颔首，等大门关上，陈尽何才发现那机器人并不跟进来。
“怎么走了？”黎鹤四周看看：“没人，就剩我们俩了？”
陈尽何也摸不着头脑，他带着黎鹤往沙发处走。两人经过识别区域，触发语音自动播报，陈尽何嫌吵，在光屏上选择了转为阅读模式。
屏幕上的文字闪着光：尊敬的顾客，欢迎来到天堂购物中心。您所勾选的商品均已送达，接下来您将享受无人陪伴的自由购物时间。所有商品均已完成登记，欢迎试穿。请勿损坏或尝试盗窃衣物，内部安保识别系统已开启，试穿区域内无摄像头，请您放心使用。若有其他需求可通过操控板提交，我们会有专人为您服务，祝您购物愉快！
什么购物中心？什么无人服务？
把不大的店铺叫做购物中心，一看就是去中心城学了点什么新把戏，直接照搬照抄过来了。
不过这会儿陈尽何倒觉得有些歪打正着。
有黎鹤这么个不稳定因素在，无人自助其实更好。
陈尽何走到架子旁，一件件衣服看过去，选了一会儿，拿起一件，对黎鹤说：“过来。”
黎鹤听话上前，背带裤里的衣服被撑到极致，几近崩开的扣子堪堪连住两边，缝隙里黎鹤结实得胸膛若隐若现。
早上出来时还没到这种程度，没想到走了一会儿衣服已经看起来随时都会碎掉。
陈尽何瞳孔扩了扩，迅速扭头别开眼，将衣服放在黎鹤身前比量。
单薄的布料贴着胸前鼓起的曲线，欲盖弥彰。
气温上升，屋子里太静了，他们站得很近，好像从哪儿不断传来一下下有力的心跳声，沉稳、杂乱混在一起，不知道究竟是谁的。陈尽何的手挨着黎鹤的肩侧，微微颤抖。
他不太适应这样的亲密距离，像是有人忽然跳进了他脚下的保护圈，太挤了，这里原本就只容得下一个人，现在忽然多出一个，他感到无所适从。
“这几件都不错，拿进去试试。”陈尽何有些赶忙从架子上扯下来一堆衣服，一并塞入男人怀里。
“好。”黎鹤不觉有异，点点头拿着衣服走进试衣间。
人走了，周围空气的温度又降回来。
陈尽何感到自己的思绪终于又恢复了正常。
黎鹤今天一整天都格外好说话，叫他做什么都答好。
看着男人走入试衣间，陈尽何想起小橘猫生气被穿衣服的过往，坐在沙发上笑了笑。
当猫的时候怎么都不行，这会儿做人倒是听上话了。
衣服倒是不难选，因为每件黎鹤穿上都很好看。
陈尽何把选好的一堆衣服一起付了款，又从中挑了身新的让猫妖换上直接穿着走。
等待黎鹤换衣服的时候，陈尽何把那两件从家里找出来的衣服收好，他看着被撑到变形的T恤，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摸了摸叠好的衬衫，像在帮人合眼。鞠躬尽瘁，使命完成，可以安息了。
“我好了。”黎鹤走出试衣间。
“嗯，现在看着好多了。”陈尽何清了下嗓子，掩盖自己刚刚幼稚的行为，他接过黎鹤手里换下来的新衣服顺手装了起来。
“请您将全部已购物品放置于扫描台上，机器会统一为您叠好。”
好吧，白忙活了。
陈尽何只好提交了直接穿走的两件，然后将剩下的衣服全部倒在扫描台上等待机器处理。
“买太多了。”黎鹤心疼地看着堆成小山的衣服。
“不多，你总要有几件换洗的。”陈尽何招呼黎鹤一起坐下来吃口茶点等。
“我用不到那么多衣服。”黎鹤拿起几件：“把这些退掉吧？”
陈尽何起身将他拦住：“黎鹤，进来前说好要听我的。”
猫妖再次被点了名，收回手跟着人类一起坐到沙发上，不再有异议。
他安静了一会儿，又凑向陈尽何小声问道：“这些很贵吧？要多少钱？”
陈尽何转过头，对上黎鹤一脸认真的样子。
变人后的猫，有种说不出的可爱，看得陈尽何心中痒痒的，忽然想逗逗对方。
或许是这里昏暗的灯光和静谧地氛围让陈尽何感到放松，又或许是猫妖老实憨厚得样子让他成功放下了戒备。
在家里初见时的局促感渐渐消失，两人之间的关系忽然被拉近了许多。
他调出支付凭证给猫妖看：“确实花了不少，看样子家里要有段时间不能买肉了。”他靠在沙发扶手上，一手撑着脑袋，歪头看向黎鹤，调笑着问道：“小猫，菜叶能不能吃？”
话一出口，连陈尽何自己都感到吃惊。
小猫，他是怎么想出来这么叫的？
黎鹤听后没什么反应，一副接受良好的样子。
毕竟人类之前常常给他起些外号：小宝、宝宝......
不管他同不同意，反正人类心血来潮的时候什么都叫，因此刚刚被叫小猫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没有肉也没关系，我什么都能吃，不挑食。”
“哦......”陈尽何直起身，挠了挠脖子：“你还挺好养的。”
机器包装完毕的语音适时响起，刚好打破了这段尴尬。
“好了，走吧。”陈尽何拎起袋子脚下生风，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
瘦弱的人类提着一个装满衣服的大袋子。
贫穷的人类花光积蓄买的都是送给他的东西。
想到这里，黎鹤的心底热了又热。
他快步上前接过陈尽何手里的袋子：“我来提。”
还不等陈尽何答话，休息室的大门已经自动打开。
送他们进来的机器人正在门口等着。
两人拎着东西跟着机器人往外走。
与来时的路似乎有些不同，黎鹤四处乱看分了神，一不小心撞在机器人身上。
他抬头，看见机器人眼睛里似乎有些不快的意味。
“抱歉。”黎鹤下意识连忙道歉。
机器人微笑道没关系然后继续在前面带路，直至将他们送到门口，才程序式地颔首道：“欢迎下次光临。”
一阵风吹过来，黎鹤感觉自己在机器人身上似乎闻到一些不易被察觉的人味，心中觉得有些诧异。
机器人不等他们二人走远，便离开门口隐入店中。
陈尽何看着刚刚机器人离开的方向琢磨了一下，带着黎鹤往别处走去。
“你觉不觉着有些怪？”黎鹤小声说道：“刚刚那个假人。”
“你觉得哪里怪？”陈尽何也觉得哪里不太对。
“说不上来，那些微表情做实在太真，而且我刚刚似乎在它身上闻到了一点人类的味道。”
“你能闻出人的味道？”陈尽何有些吃惊。
“能。”黎鹤点点头。
“人是什么味道？”
“说不好，一些油脂的味道，每个人闻起来都不大一样，我形容不出。”
陈尽何很想问问自己闻起来是什么味道，但这听起来有点怪，于是他将话咽了回去。
“如果我没猜错，刚刚的应该不是机器人。”
“那是什么东西？”
“是高度机械化的活人，机械化超过90%。”陈尽何皱眉说道。
黎鹤惊讶地看向陈尽何。
“下城区的合成人机械化程度大多只有20%～30%左右。只有一种会超过50%。”陈尽何看了看四周，见周围空旷无人，才贴着黎鹤的耳朵小声说道：“只有特巡队的人可以合法机械化50%以上。”
特巡队。
黎鹤听完想起之前他们来抓人那次，险些破门而入，活像一群地痞流氓。
“刚刚那个也是特巡队的吗？”
陈尽何摇摇头：“特巡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机械化程度不能超过75%。因为过度机械化会使人丧失人性变得极度危险不可控。但很多人还是会为了获得更高的武力值而私自突破规定界限。75%本身就代表着高机械化，有衣服挡着也不好判断，再加上特巡队的作风，所以即便真的超过了，也没有人会挑战他们去质疑这种事。”
黎鹤低头认真听着。
“可就算求高也没几个人会真的不顾性命胡搞。机械化程度高意味着人性生理结构的让渡。很多人发现搞了半天，最后真把自己搞成机器人了。所以到后来90%以上机械化变成了惩罚，只是超过90%以后数值就无法精准测算，因此人们称之为100%机械化。严重破坏规则的人会接受系统测试，一旦判定为高度不服从命令，造成损失高于自身创造的利益，就会被送去进行100%机械化。”
黎鹤望了一眼刚刚的门店。
“所以，那人是犯了事被……”
“应该是。它带我们进购物室的时候，扫描的虹膜系统是给人用的，它的眼珠还是人眼。”
黎鹤听完胃部感到一阵不适。
“之前听说下城区从中心城引进了一个高端机器人，整个下城区只有这一个。现在想想，说不定说得就是这一个。”
“可……”
“可这混淆视听的机器人身上分明还有点活人的东西，不是纯粹的机器。它从中心城来，犯了什么事被100%机械化以后拉到中心城换了新身份，又被送到这里当了接待机器人，这里面的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黎鹤面色一沉看向陈尽何：“我们见过它，你会不会有危险？”
陈尽何带着黎鹤继续往前走：“没事，我们闭口不提就当它是真的机器人，只要我们不知道，就不会有危险。”
黎鹤点点头，又看向陈尽何郑重说道：“我会保护你。”
陈尽何看着眼前的男人，想起自己的小猫。
这人还是猫时，就知道全身戒备护着他，现在做了人，倒也没变。
于是他勾起嘴角点点头：“我知道了。”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买了些必须品。
回去的路上，陈尽何见黎鹤比出来前心情要好一些，便领着他来到窄街老庙附近。
“怎么来这儿了？”
陈尽何做了个嘘的手势，带着他绕过庙身，拨开后面半人高的野草，两人在土路上走了半天才曲径通幽。
路面逐渐变宽，直到面前出现一条细窄的小河。
黎鹤有些惊讶：“这里竟然还有这种地方？”
“嗯，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陈尽何做了个深呼吸，闭上眼，感受清风的凉爽。
四下很静，只有涓涓细流声，人类在沉浸地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黎鹤望了望四周的杂草，心想，这里这么偏僻，人类又总是孤身一人，究竟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一个人都会什么时候来？来了这里多少次？从这里回家会不会很危险？
“你不是说你喜欢河？想起这里，特意带你来看看。”
猫妖若有所思地看着人类的脸，又看看那条小河。
“你看，哪怕是下城区这么拥挤的地方都能容下一条小河。天大地大，一颗玉米肯定也容得下。你的朋友小玉米肯定是在哪里逍遥快活着，所以你不要伤心了。”
起初，猫妖以为人类说他喜欢小河，还以为是借着自己给他起的新昵称在意有所指。
可听完人类这番话，他才觉得自己狭隘的有多离谱。
一阵急风吹来，掀起陈尽何额前的碎发，露出他光洁饱满的额头。
“嗯。”他顺着陈尽何的话说道：“是他在跟我们打招呼了。他就是这样，总是急性子又爱热闹。”黎鹤伸出手，想帮陈尽何理下额前的发，又觉得冒失，便收回了手。
陈尽何知道黎鹤说的是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嗯，他刚刚跟我们打过招呼又赶着去玩了。”
黎鹤伫立在原地，迎着风，听着河水涓涓，忽然觉得肩头一松，仿佛压在上面的担子全被卸下。
他整理好心情，眼中噙着笑，眼底湿润。
黎鹤终于伸出手拨开陈尽何眼前挡眼的碎发说道：“这么长了，会不会很扎眼？找个时间，我帮你剪剪吧？”
陈尽何闭上眼，仰起脸，任由对方拨弄自己的头发。
等理得差不多了，他睁开眼，明亮的眸子里闪着光，笑着答道：“好啊。那现在，我们也回家？”
世界上最动听的话之一：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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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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