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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北雪

(二十四)

“作为交换,总得有些什么别的?”

宫侑垂眸,宫乐乌黑的头发从肩颈两边分散,她低着头,昏暗的灯光下,脖颈莹白,像是冬日乌枝上横着的一捧雪。

宫侑哑然。在他的记忆里,宫乐从没露出过这副样子。从没露出过如今晚一般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副好似被捉住命脉所以浑身僵硬不得不束手就擒的样子。

哪怕是在因为梦魇而与他同床共枕的夜晚里,她的惊慌恐惧也只是一瞬的,然后又马上安心起来,在他的怀里呼吸悠长。

他想到这里觉得心头一酸。这酸楚很快就变成剧痛,在心脏绵延,越看着她那节白颈,这种痛就越深越剧烈,就像是要往骨髓里钻一样。

膨胀地如此迅速,他几乎就要坚持不住地抱她起来,然后低头妥协。

思绪在拉扯,痛意也在他体内晃啊晃,很快,就晃不动了。

像是水涨瓶涨,宫侑缓缓起身,痛意在一点点变成挤涨的快感。

宫乐跪坐在哪儿,一言不发,乌发松散,瘦弱难堪,像个任人摆弄的娃娃。

这样也好。宫侑垂眼看了一会儿,想,这样也好。

“乖一点。”他说。

他退了一步,也要宫乐退一步。他不再需要她付出什么,乖一点,就像现在这样。

他们还和以前一样相处。她乖巧地呆在家里,呆在他目所能及触手可及的地方,不要离开,不要放手,不要厌烦……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宫侑想扶她起来,手伸到半途,却看见她在地板上颤抖着的、青筋暴起的双手。

宫侑一怔。

随后感到衣领一紧,由于心神不稳,宫侑重心失衡,竟然硬生生被宫乐大力拽到了眼前。

“你……”宫侑又惊又急,顾不上什么就想开口,却被宫乐的泪砸了个透心凉。

“……”

泪水滴到他的额角,一路流过眼睑卧蚕,看起来,感觉倒像是他哭了一样。

“你他妈……”她刚哭过的眼睛现在还是赤红的,张嘴就是破碎的脏话,她哽了一下,嘶吼着。

“你们……这些日子那样对我,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句话!?”

宫侑有些慌了,两人对视着,不知道宫乐又读出来些什么,她扯扯嘴角,看起来很想平复心情。

“那你说啊,你想换什么?你们想换什么?!我除了这一身病还有什么?值得你去委曲求全那么久啊?!啊?”她哭吼道。

意料之中,意料之中。宫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想,宫乐的反应他确实想过,她这样奔溃,也不算出乎意料之外。

可是……

宫侑向她伸出手,灯光昏暗,地上灰尘浮动,他伸向她的手在灰尘中抖,可是,可是他没想过她的奔溃会让他这么难受啊?

怎么就奔溃了呢?

他的手指颤啊颤,宫乐却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肩膀。

“嘶!”宫侑吃痛。

“嘭。”国文书落地,发出一声闷响。

宫侑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宫侑同学,宫侑同学!”

老师刚把国文书砸了出去,正中宫侑头顶。此时老师在讲台上,正笑得和蔼,“宫侑同学,需不需要给你搬张床?”

“……是。”宫侑恹恹地站起来。

教室外。

一墙之隔,教室内是朗朗读书声,教室外是斜斜凄凄的春雨。宫侑罚站是惯例了,没什么好说的,唯有一点心神不宁值得略说说。

好容易到下课,他抄起手机就出了教室。一路嗯嗯啊啊地应付过下课来他玩闹的男的女的,走过一段湿漉漉的地,到了某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宫侑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些踌躇。

旁边就是一排排大开的窗户,外面春雨如油,撒到地上,亮晶晶的一片。但风还是有些冷,他想。

然后把那一排窗户都给关上了,关完后觉得自己有些傻,左右他又不觉得冷,白费这个功夫做什么,每日一善么当?

所幸心里的踌躇反倒散了,他打通了电话。电话里热情慈祥的女声让他心里一暖,是圆子表姨,他们妈妈那边的远亲。父母担心三个孩子在家,让她负责三餐和家务。

跳过寒暄的废话,宫侑抿了抿嘴,问,

“表姨,嗯,就是……她的身体怎么样?”

宫侑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空气潮湿,有几个瞬间,他觉得自己肩膀那里好像被虫子叮咬了一样,痛、痒。

宫侑不自在地抖了抖肩,那是昨晚被宫乐咬出来的。

“她?哦,你是在说阿乐啊,”圆子表姨恍然,旋即就开始担忧,“还烧着呢,哎,烧了一夜,早饭也没有吃多少,又不愿意去医院,你看看这……”

“近藤医生今天上午没有来么?”

“来是来了。可这不吃饭,病怎么好啊,躺在床上,小脸煞白煞白的,哎,我看着心里难受啊,你们这,”

圆子嚅嗫几下,没把责怪的话说出来,只劝道,“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嘛,你们跟妹妹生什么气,乐乐她眼睛到现在都还是肿得嘞……”

宫侑觉得肩膀那里又开始痛了,痛意漫入后背,像墨在水中一样在后背散开,痛意消融在神经末梢,变成一种酥麻的痒。

“她今早没怎么吃饭?”宫侑开口,打断圆子的絮絮叨叨,边说着左手边去扣抓肩膀上刚结痂的伤口。

“哎。是啊,没吃多少就上楼了。”

“那麻烦表姨再做一份粥温在厨房,放多点香菇。她饿了自己会下来吃的,别放凉了。”

宫侑细心地交代着,“药不要放在她床头柜,她睡醒发脾气会直接扔掉,要放在客厅桌子上。”

他边说着,边不断地去抠弄那一小块要结痂的伤口,可越是这样,痒意就越重,简直像要往血肉里钻。

“嘎达”一下,很轻的一声。

宫侑缓缓低头,左手食指和中指沾上了肩膀伤口的血,潮湿又昏暗的角落里,那点血红得诡异,像是还活着。

宫侑无声地“哇哦。”了一下。

耳边的通话还没结束。

“嗯嗯,这些啊,”圆子说,“这些阿治之前打电话都说过啊,你们还是很心有灵犀的嘛,都很担心妹妹……”

哦,这样啊。

他说怎么刚刚感觉怪怪的,那些事无巨细体贴的话完全不像是能从他宫侑嘴里说出来的啊?

不过,也怪不得阿治总喜欢对着阿乐叨叨这些话。

那是一种令人满足的、微妙的饲养感。

搞得好像她就是他的一样。

宫侑把那点血随手抹到衣服上——这不怪他邋遢,没多少男生会随身带纸。

痒意当然还是有的,但好像已经钻进了骨髓,不甘不愿地潜伏了起来。

宫侑现在能正常感受到肩膀上的伤口在慢慢出血,冰凉凉的,宫乐牙口挺好的。

他垂眸想了想,决定去校医室包扎一下。

“那好吧,”宫侑笑笑,“麻烦表姨照顾阿乐了,她身体不太好,麻烦您等会儿离开前,再给近藤医生打个电话,请他下午再来看看。”

圆子表姨上午到,做完午饭就会离开,下午晚饭再到。

电话挂断,他转身,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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