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大会后
第一周周三阵雨
兵库最近的雨很多。
早晨上学的时候要穿好雨鞋雨衣,鞋底虽防滑,但三衣还是比较喜欢扶着路边长满青藤的墙壁小心翼翼地走。墙根处的积水更多,石板路上,一圈一圈的水花随着前进的步子荡漾着向前方扩散、消失、扩散、消失……如此周而复始。
水被惊扰时会发出的可爱娇媚的“哗哗”声,小雨落到伞面上的“滴答滴答”近在耳边,雨声不会很清脆,带着点模糊。
走过这一段路,积水就不会那么多了。再走几百米就到学校了。收好伞和雨衣、换好雨鞋。然后踩着湿漉漉的陶瓷地板往教室走,周围静一些,耳朵灵一点,就会听见鞋底板粘腻的水渍声。
声音有些像是热恋中在隐蔽处亲吻缠绵的情侣。
至于她……
她终于又能见到她了。
三衣敷子愉悦地眯起眼,盯着安静坐在窗边的少女。
十分奇妙的感觉,她有些心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快地让人觉得心口在发疼。三衣一边在心底惊叹着这份绵长的心悸,一边忍不住开始向她靠近。
实在是太奇妙了。
在教室门停下、顿住,慢走,慢走,快步,快走……小跑,小跑。
洁白的小腿穿梭在凌乱的课桌间,被剪短的裙子随着主人的激动荡起一次比一次凶猛的波浪。
最后“嘭”的一声按在她整洁的课桌上,抬头,三衣敷子对宫乐笑得灿烂。
“乐乐!真是好久不见,你病好了吗?”
宫乐这几周一直都在断断续续地请假,三衣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她独自坐在座位上,微蹙着眉,脸色依旧苍白,神情不安。宫乐不经吓,何况三衣有意捉弄她。微蹙的峨眉吓走了,她被吓得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抓住了三衣有意放在课桌上的手。
等回过神来了,宫乐立即撒开手,面露责备。
“我的错,我的错。”
三衣边说边笑,把准备好的东西拿上来,是一本老书,“喏,你要的书,作者签名在扉页。我可是花了好大力气得来的,乐乐就别气了吧?”
宫乐接过书,垂眼,摩挲了几下封面。
这是本有关自然生命的科普书籍,作者曾是该领域的大拿,书籍内容专业有余,难得的是通俗易懂。
这是本老书了,在当年就盛行一时,到如今,已经重印了许多次。
“还得谢谢伯父。”
宫乐翻了几页,抬眉,“你该早点告诉我三衣老先生是你祖父,我一直都很仰慕他,你又是我朋友,该去拜访拜访。”
这本书的作者就是三衣的爷爷,三衣浦水,已经退休了。
三衣撇嘴,“一个脏兮兮的老头子有什么好拜访的。”
三衣和自己祖父不亲,这本书是原先就在她父亲书房里,三衣撒娇卖乖讨来的。
“这就是气话了。”
宫乐把书收到抽屉。“不仅在日本,三衣老先生在全世界都十分有名望,别人巴望都巴望不来,你倒嫌弃上了。”
她嗔怪似的捏了捏三衣的脸。
这举动让三衣敷子很适用。心里适用,嘴上就没把门的了,历来如此。
宫乐垂眸,凝神听着。
三衣浦水少年成名,中年在兵库一家研究所任职,如今退休在家。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资料。据三衣说,他退休在家后性情变得极其乖僻冷漠,不喜见人,邋遢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连家人都忍受不了他,请了个护工照顾他又在家附近买了套房子,若非逢年过节不相见。
宫乐听完后默默了一会儿。
三衣倒是皱了皱鼻子,平时不觉得,这么一说倒是让她生出了些愧疚。又想到宫乐刚刚说要去拜访爷爷,这让她多少有些家丑外扬的难堪,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宫乐开口,“之后,你能和我一去看看他吗?”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三衣看她一眼,“乐乐能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去看他吗?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闻名遐迩的大教授了欸?”
宫乐目光柔和,“我……开始对自然生命这一领域起兴趣就是因为三衣老先生的书,后来又听闻了他当年为了真理孤身赴海外的事,很受感动。所以如果有机会的话,无论如何,我都很想去看看他。况且,要是论脾气暴躁孤僻冷漠什么的……我和他大概会很有共同话题吧?”
她自嘲地笑了笑,“意外合彼此眼缘也说不定。”
“……”
窗外乌云密布,雷雨倾下。教室里开了灯,还没上课,玻璃窗反映着人影凌乱。宫乐坐在窗边,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乌黑与苍白,微微低着头,无端显得脆弱。
“才不是!”
三衣语气激烈地反驳,“乐乐你和那个老头子一点也不一样!”
她抓住了宫乐的手,深棕色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掏出来。
“你分明那么好,那么可爱,那么聪明,不要说这些贬损自己的话,我听得好难受……”
豪气干云,“算了,要去看就去看吧!反正有我和护工在,他也不能对你怎么样。”
宫乐没有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好——时候你来定吧。”
“这周末怎么样?”
宫乐轻轻笑,无有不应,“好。”
预备铃、上课铃。
三衣敷子恋恋不舍地回到座位,谈话结束。
第一周 周五 晴
体育课,操场。
接连下了几场大雨,天空瓦蓝瓦蓝的,空气更是清新地不得了。
红色塑料跑道外绿草如茵被风,稻高的领导又额外移植了几棵榕树,远看枝繁叶茂,近看浓阴蔽天,又远离教学楼和操场,是偷闲休息的好去处。
宫乐背靠在榕树上,眉头蹙着,像是发呆又像是思考。
“喝水?”一只手拿着半瓶水递过来。
矿泉水像是海浪冲击岩礁一样翻涌几下,塑料内壁上沾上了水珠,又很快消失。
像是被犹带热气的掌心蒸发掉了一样。
宫乐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接过水,感受到水瓶上的余温,心情更差。
她有些不满地问宫治,“为什么我的体温总是比你们低那么多?”
她开始对自己总是无法和他们保持一致这件事感到烦躁了。
刚刚从一场篮球赛下来的宫治浑身都是汗,好容易找到宫乐在哪棵树下,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拿了瓶水就过来了。
他不咸不淡,“习惯差异吧。比方说,我在打球赛的时候,某人却躲在树荫下乘凉?”
宫乐一顿,喝了口水,“人太多了,闷得慌。”
宫治没再继续说什么。
“想什么呢,刚刚?”
宫治左右看了看,“你的敷子小姐呢?她没跟你一块儿吗?”
宫乐摇摇头,“三衣去那边打排球了。我看了会儿,老是听见排球的传球击球声,心里烦得很,就来这边了。”
“……”话脱口而出,宫乐自己倒先怔了一下,抬头,去看宫治的脸色。
“烦就烦吧。”宫治沉默一会儿,揉了揉她头发。
转而又问,“身体怎么样?最近幻觉出现的次数多吗?”
“嗯、嗯,”
宫乐低头扭塑料瓶盖,“感冒都好的差不多了。医生说幻觉暂时不影响日常,目前只要不受刺激就不会发作。”
“你自己清楚那些东西是刺激吗?”宫治看她一眼。
“……清楚。”
病是宫侑陪着她去看的。当天下午给宫治打了声招呼,司机就直接被宫侑使唤走了。宫母半路到了医院,宫父有事不能到就时不时给宫治打个电话。当时太晚了,宫治应付完父亲就直接在家睡下了。
他本想一表拳拳关爱之情,谁知宫母连带宫侑一起轰了回去,叫他们好好上学。有宫母坐镇,宫乐留院检查了三天就又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要吃的药连带注意事项宫母都已经在私下里嘱咐给了宫治宫侑,嘱咐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宫治他虽然总觉得不放心,但后来为了照顾宫乐心情,也就没有主动去向宫乐提这件事。
现在算是借着这个由头把心安一安了。
“那我就不多说了?”
“嗯……”宫乐开始玩塑料水瓶。
虽然这件事已经不是秘密,但被当事人平平淡淡地说出来,她心里还是有些排斥的。
暖烘烘的、但又确实有些恶心,像被呕吐物淋了一身。
宫治叹口气,“那记得按时吃药?”
“嗯……”宫乐头也没回。
把塑料瓶抛高、接住,抛高、接住……这次抛高了,眼睛紧紧盯着过头顶的塑料水瓶,瓶里的水少了很多,榕树的华盖如荫被塑料瓶截了一小部分。
宫乐确认好落点,就伸手想去抓,岂料被人抢先一步。
她眨眨眼,扭头。
宫治拿着水瓶,得意地朝她笑了笑,扬眉,摇了摇手里的瓶子,“你太矮了,反应也很慢。”
“……过于无耻。”
宫乐抢过瓶子,叹了口气,“原形毕露啊,不再装装吗,哥哥?”
“我装什么?”宫治挑眉。
“长辈。”
宫乐语气平淡,“兄长的架子很沉,但没准端着更好,我也会更听话。毕竟要是都像阿侑那样的话,大概马上就要全武行了吧?”
“但你倒是很懂嘛……虽然不全是这样、”
宫治心情有些复杂。
不过。
“……你觉得自己很听话?真心的?”
宫治怀疑,甚至有些不可置信,“一点都没有怀疑过?”
“……有时候情绪会上头。”宫乐承认。
“嗯哼?”宫治表示继续说。
“但除了个别时候,我确实认为自己很听话。”宫乐抬眉看他,把瓶子又扔了回去。
“尤其是你的,我每句都有在认真听。”
特别是在父母都不待见自己的情况下,宫乐确实很听两个哥哥的话,尤其是看着更像是兄长的宫治的。
“……既然你这样说了。”宫治沉默一会儿,摸摸鼻子,“那,记得定期去复诊?”
“嗯……”宫乐拖长音,靠着榕树看了一会儿天,“还有事吗阿治?我听到有人远远在喊你名字了哦。”
也没什么事。
期中考试临近,排球部有几个主力日常成绩没过及格线,按照惯例要对其进行补习。地点临时定在了宫治宫侑家。但宫乐往常才是宅家的主要人员,宫治怕她不愿意,提前问一声。
“不用。”宫乐摇摇头,“我周末两天都要和三衣出去,你让他们别乱动我东西就行。”
又是她。
宫治抛了抛水瓶,“我不是阻止你正常交友,只是她看你的眼神……”眉拧死,“太恶心了。无论是为了什么,你离她远点。”
“暂时不行。”
宫治扭头。
宫乐耸了耸肩,“我们都约好了,我可从没失约过。”
“……”表示不赞同,“有时候可以不用那么讲道理。”
“我有分寸啦。”
宫治歪头,“……可你刚刚还说自己听话?”
宫乐看他一会儿,“噗”憋不住笑了,宫治像是控诉一般的表情让她笑了好久。笑得直不起腰来。
宫治气极,抬步就想走。
“阿治、阿治……先别走,”宫乐拽着他,笑意还在眉梢。
“认真问的哦,哥哥你有怀疑过自己的记忆吗?”
“什么?”
宫治以为宫乐还在闹他。宫乐平常从来不会正正经经地叫“哥哥”,揶揄讽刺嘲笑怒骂的时候倒是常常用这两个字来刺人。
“代入可能有些困难,但是可以约等于。”
宫乐朝他笑笑,然后垂眸。
“阿治做过梦中梦吗?以为已然摆脱却发现自己还在梦里。或者预知梦?总觉得那里很熟悉,后来才发现可能是在梦里见过……有些可以解释,有些却怎么也相信不了……”
“你想说什么?”宫治反握着她的手,“说仔细一点。”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只是把记忆和幻想弄混了。”
宫乐抬眸,目光冷静。
“你以为你做了两个梦,其实说不定只是一个。你以为你曾经梦到过,其实说不定从来没有……记忆欺骗了你,大脑为了解释不合理所以伪造了一段记忆。”
“这……”宫治皱眉。
宫乐却撇过头,也把手抽了回来,“可能是我错了,有些事根本没有发生。我的精神问题出现得太早,有些记忆……我根本无法确认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幻想出来的。”
“可这很重要。”
宫乐认真地说,“除了婴儿,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他不一定没有将来,但他的将来肯定一塌糊涂。”
借口。
宫治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确认,“心结?”
宫乐挣扎了一下,“……不全是。”
那就全是。
好拧巴。
宫治叹了一口气,“算了,随你吧。”
“……那阿侑那边?”宫乐踢了踢石子。
宫治开玩笑,“你再跟他吵一架?”
“……不想吵。”宫乐撇嘴。
宫治笑笑,揉了揉宫乐的头发,“别把你的敷子小姐往他跟前带就行了,你要真想和她做朋友,他也不会多说什么的。昨晚嘛……大概只是斗嘴想到了就顺口提了。”
“幼稚。”宫乐唾弃。
“是有点——那我走了?”
“嗯。”宫乐挥手道别。
风过吹草坪,此地又剩她一个人了。
宫乐背靠在榕树上,望着树荫,莫名觉得有些惆怅。她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回来早些,然后和排球部那群人打个招呼什么的……毕竟能够请到家里来,那大概是很好的朋友。如此说来,见一面认识一下然后加个联系方式什么的,似乎、也是理所当然?也省得宫侑那个白痴天天嚷嚷自己冷漠不肯爱他不肯融进他的世界什么的……
哇塞,还是觉得好寒恶。
宫乐嫌恶地搓了搓肩膀,时至今日,她依旧无法想象,这人到底是怎么把这些词面不改色地说出来的……不害臊吗?
tips:
1.三衣之前是真的喜欢宫治,是个脑子里有很多皇色废料的少女。爷爷是关键人物。
2.宫双对乐的要求非常简单:她必须得在可以随时见到的范围内活动。除此之外,一切都可以商量。
3.乐现在还是放不下那些过去,试图曲线救国。她的想法:证明自己的记忆就是幻觉,那么大家就都可以和和美美了
4.乐有中度的回避依恋和轻微人格分裂(分裂的人格已经出现了,就幻觉里一直披着头发的那个)、间歇性幻觉症。
5.精神上的疾病和非科学侧那边没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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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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