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筷敲到头上时,祝箕还在发愣。
她故作无事,轻轻晃了晃头,抬头朝她爹一笑:“怎么了?”
“心无二用,角儿怎地食饭还分神?”祝安望道,将热腾腾的馅饼放于桌上,又去拿了竹筷。
祝箕仍是摇头,待阿娘也上了桌,才拿起竹筷夹桌上的素菜馅饼,咬了一口,道:“无事,随便想想。”
随后又很惊叹一般,放下竹筷捂住嘴巴,和她阿娘说:“这馅饼味道甚好!是白菜豆腐做的?娘,您真是厉害。”
汪倾轻被她逗笑,佯嗔道:“就你嘴甜,每天嘴里抹蜜糖,爱吃就多吃几个。但你阿爹说的是,别想蒙混,又在打甚么坏主意?”
祝箕还没开口,她爹先冷哼一声,一面把馅饼刷上酱一卷塞进嘴里,一面说道:“我还能不知她在想甚?一准是想去揭那个征辟告示,我跟你说,你就在家好好待着,哪都别去!”
祝安望很少这样不耐,汪倾轻也察觉到了什么,虽然她不常与街坊邻里聊闲,但近来也听人说了,官府贴了告示要招纳贤才用为刑部尚书。
“这皇帝想一出是一出。”祝安望咽下馅饼,“自古以来,哪朝哪代任官是这么个招法?”
汪倾轻低声呵道:“小声些,切莫让外人听了去,听闻当今圣上很是厌恶逆言。再者说,角儿怎地会真去呢?瞧把你吓得。”
祝安望似乎并未当回事,却还是压低了嗓音道:“忠言逆耳,他爱听与否我管不来。但角儿这个性子,她若是真去了……”
祝箕打断道:“我会去。”
此话一出,三人一时无语。
祝安望沉默,少顷问道:“馅饼好吃吗?”
祝箕点头。
“好吃就对了。”祝安望放下竹筷,“出了家门,哪里还有白吃的馅饼?”
“可……”
汪倾轻柔声道:“角儿,爹娘只盼你平安顺遂,不求大富大贵,不求名利官职。”
“感念娘如此宽惠。”祝箕敛起笑容,“只是阿闻的事,我实难抛却。”
木桌上一时安静,祝安望也转过头去,看不清神色。
“水闻是个好姑娘。”汪倾轻道。
祝箕继续说道:“生死自然。倘若此事没有蹊跷,我便认了,我与阿闻来世再做姊妹。但……”
她低下头,掩住神色:“但好好的姑娘,婚前好好的,才大婚不就便……而且赵家言语之间那态度又怎能不让我怀疑!”
祝箕知道,阿娘阿爹一向喜爱李水闻,这件事,不止她揣在心底。她又看向一语不发的祝安望,轻声道:“阿爹。”
祝安望心头一颤,缓缓扭过头看向他的女儿,喉咙涩得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你要想好。”
他的女儿没有撒娇,没有嬉笑,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不动摇地告诉他,她要进这个没头没脑的皇帝颁的任务,当上刑部尚书,查清伙伴的死亡真相。
这叫他如何再一遍说,别去?
祝箕点点头:“我想好了。”
她笑了笑又说:“我自己做馅饼,不找白给的。”
汪倾轻摸上她的脸,抚了抚她的鬓角,道:“你阿爹怎会不让你去?角儿,你若真要去,答应娘,把自己置于首位,切莫事事较真,好吗?”
祝箕笑道:“自然。”随后夹起馅饼塞到爹娘碗里,催促二人快享用美食,木桌上才又响起笑语。
官府告示牌下。
一个穿着青色短衫的男人拍了拍一旁的矮个子,问道:“这位兄台,告示上贴的啥?我不识字,劳烦您给我读读呗?”
矮个子似乎心情不佳,瞥了他一眼,说道:“这告示,不识字就没有读的必要了。”
“这叫什么话?”青布衫歪头,有些不满,“你长得人模……你看起来像个懂事理的怎地还歧视我们平民百姓呢?”
矮个子也恍然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带着歉意给他读道:“咳咳,征辟告示:
昭告天下:今我朝正值盛世,天下一统,四海升平,然国事繁重,人才不济。特昭告天下,广招贤才,不论出身贵贱,但凡有志之士,皆可前来应征,共襄盛举。
前刑部尚书已值暮年,即将退老还乡,现我朝特行一五计划……你笑甚?”
矮个子男人满脸奇怪地看着青布衫,对方赶紧绷住嘴角,忙不迭道:“您说,您说。”
矮个子继续读:“一年有五次任务,以七天为一期,每四期为一次任务的最长时限,在规则内,各任务均表现突出者于次年春聘为刑部尚书。其余的就没什么好读的了,尽是些注释。”
青布衫嘴角抽动,面上无语:“这告知交代得真不清楚。”
“是呢。”矮个子赞同道,“这尚书之位几乎没有以此方式让出来过,看来杜老的确着急请辞。”
“杜老?”
“就是前一任刑部尚书。”矮个子解答,又四下察看,凑近青布衫低声私语,“自当今圣上大病以后,大立就乱的很呐!刑部尚书的位子简直是一天都不能没人。”
青布衫笑嘻嘻道:“兄弟知道的真多。”他伸出双手朝对面抱了个拳。
矮个子将他的手扶下,自知说多,摇头道:“众人皆知的事,这位兄弟日后发达了还莫要告发我啊。”
“怎会怎会?”青布衫惊讶道,“我当了刑部尚书,定要找到兄弟你共登青云梯啊!”
矮个子笑了,过后劝道:“在下并非有意折辱您,只是如果不识字,大抵是很难完成任务的。”
“不必担心。”青布衫道,“鄙人不才,独爱挑战。”说罢,他拍拍矮个子的肩膀,晃悠着几步上前,揭了一张告示下来,嘟嘟囔囔,扬长而去。
矮个子呆愣在原地,回头看向只剩两张告示的告示牌,心下犹豫,还没想好,耳畔突然响起一道清朗的女声:
“劳烦借过一下。”
他下意识侧身让开,只见一个身影上前揭下一张告示,步伐轻快,去找官兵签字画押了。那女子穿着鹅黄色中长衫,下配水蓝色三褶马面裙,虽是常见,穿在她身上却格外明媚亮眼。
眼下牌上只剩一张告示了。矮个子本是来凑个热闹,接连被这二人一激,竟是心里也莫名燃起一股热血,四下一张望,见无人上前便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唰”地揭下最后一张告示,也签了大名。
“爹,够啦。”祝箕摇着祝安望的胳膊,哭笑不得,“我明日只是去进宫接任务,又不是去了再也不……唔!”
话还没说完,便被祝安望一手捂到嘴上打断:“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男人素日温和风趣,被惹恼时才会带些不耐烦躁,如今竟是被祝箕两句还未出口的玩笑话吓生了气。
巴掌之上,祝箕眯起一双瑞凤眼,闷声哧哧笑了起来。
她笑道:“阿爹,我都十八有余了,怎地还把我当孩童对待呢?”
顿了顿,又双手把祝安望的大手拿下,抚慰般按了按,略稳下嗓音道:“我心里有数。”
祝安望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双瞳剪水似的的宝贝女儿,骄傲又无奈:“好。”
嘴上说着,他手上仍不住地往包袱里装干粮碎银,还有一堆皱巴巴的纸钞,看得祝箕心里酸酸软软。
“阿爹,家中也要留下钱财,你都塞给我作甚?”祝安望往里放,祝箕便往外掏,“我遭人抢,被人偷了如何?”
“那就是破财消灾。”祝安望哼道,“预兆不详,老天爷告你止步于此。”
祝箕忙转移话题:“阿爹包袱还合得上吗?”
祝安望低头拽起粗布两角,带着些气力朝中间拢了拢,东西太多,似乎真有些合不上。
“角儿,你先去睡罢。”祝安望摸摸她的头,“我再想想哪些要拿,哪些放下。明日也许会很辛苦,乖。”
祝箕垂眸笑了笑,点头回了卧房。
她推门而进,看到汪倾轻坐在床榻上,侧身凝望着床头。
“阿娘。”祝箕喊,“怎么啦?”
汪倾轻回过神来,抬手朝她招了招,待祝箕走到身前,双手成环虚拢住她,一言不发看着她的女儿。
“包袱收拾好了?”许久,汪倾轻开口问道。
祝箕带着些力气回抱了一下,随后解开对方的双手,拽着她阿娘的衣袖,二人一齐坐到了榻上。
她忍不住道:“娘,你和阿爹无须如此焦灼,我只是想试一试,倘若真能好好地完成每次任务,当上刑部尚书,我便彻查阿闻的……阿闻的死因。”
她轻声道:“人各有命,若我与这位子有缘无分,我便放弃,绝不会做甚么不好的事。”
说罢,祝箕又把目光投向汪倾轻。
汪倾轻也笑了起来,总算不那么绷着,叹出一口气,准备起身离开。
“那我也去休息啦。”
还没走两步,衣摆猝然被拽住,汪倾轻回头,看到祝箕露齿一笑:
“今晚和我睡吧,阿娘。”
鸡鸣声响起,汪倾轻睁开眼睛,手向外摸。床榻外侧被褥早已微凉,房里寂静得很,少顷,叩门声响起,祝安望推门而进,与榻上人相视片刻,哑声道:“该洗漱了,今早要出摊。”
“好。”汪倾轻坐起身,望向天边蒙蒙亮的日出,附和道。
日出东方,天光蒙尘。大立崇安街最东边面食摊的夫妻,开始了今天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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