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莲仰面看着她，毫不掩饰眼中的情绪，那双平日里云淡风轻的眼睛，此刻夹杂的痛意和恨意，连带着皇后的心都被刺了一下。
她扶着小腹慢慢坐回卧榻，指尖微颤着夹起那幅画，将它缓缓递至烛火前，燃起的画纸在她指尖消散成烟，青烟之后，是一副灼灼的泪眼，盈着满眶的泪水欲滴，
“翟家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他打消疑心。”
她的声音平静，却被燃尽的纸屑灼了指尖。
“我父兄在战场厮杀效命，从不求功名利禄。我十六嫁入大明宫，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他究竟还要我们如何做，才能相信翟家会永远效忠大唐，才能放弃用这些卑劣的手段折磨我的亲人。”
唐莲已经起身将人打横抱在了怀里，
“居高位者，享受过生杀掠夺的权力，唯一需要担忧的，就是如何将这无上的权力牢牢攥在手里。皇后娘娘，依臣看，怕是无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
宣微殿内。
烛火摇曳，满室通明。
殿门一开，北风就在空荡荡的殿内横冲直撞，将红木雕龙纹架子床上的月色秋罗纱帐吹得飘飞，如有鬼魅。
唐莲把人安置到了床上，将四季如意的屏风挡在了架子床前，放下双层纱帐，用榻上的锦被将人牢牢裹了一层，怀里的人才终于不再发抖，安生了些。
守在殿门前的宫人跟了过来，在屏风后低声道，
“唐工，陛下的意思是小公子体弱，闲杂人等不得前来打扰。陛下已指派了专人来宣微殿侍候，现下人已送到，唐工就请回吧。”
唐莲低头看着紧抓着他衣角的手，将心中的怒气压下去了些，客气道，
“还是陛下想得周到。只是往日小公子都是由我贴身侍候，今夜又情势危急，皇后娘娘格外开恩准许我在旁侍候一夜，明日一早我便出宫。公公若有疑虑，自可差人去蓬莲殿核实一二。”
守夜的宫人暗自思忖，眼下皇后娘娘怀有龙胎，贵妃虽专宠，到底膝下无所出。若皇后此胎是个皇子，必定是大唐的太子，那眼下这位自是未来天子的亲舅舅，万万怠慢不得。思来想去还是行礼道，
“奴才不敢。那烦请唐工好生照顾小公子，明日开宫门时，自有人引您出去。”
唐莲道了谢，守夜的宫人就退出了殿外。
“师父…”，唐莲忙俯身附耳听怀里人的嗫嚅，“我疼。”
唐莲无力地抱着他晃悠，“好孩子，哪里疼，你告诉师父。”
“筋脉痛…五脏六腑痛…手脚痛…”
像烧红的铁皮紧紧贴着骨头，灼热的撕咬深入骨髓，骨骼被烈火锻造成了锐利的针，密密地扎着腹腔和气管，翟阙咳得面容惨白，额上渗出了冷汗，也无法摆脱那刺穿五脏六腑的针。
唐莲将冰凉的手放在他滚烫的额上降温，
“明天师父就给你去找药，明天我们就不痛了，好孩子，再忍忍。”
翟阙已经蜷缩成一团，张口紧紧咬着自己的小臂，像磨牙的幼虎般，毫不留情在雪白的小臂上留下血印。
唐莲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他的胳膊抽出，将自己的小臂递到他口中，
“不许咬自己。”
唐莲曾独自度过许多难熬的夜，还从来没有一个夜晚，让他如此备受折磨，筋疲力尽。
他睁着眼看着蜡烛流尽最后一滴烛泪，看着红日慢慢从云后升起，扫去满室的黑暗，宫人窸窸窣窣的扫洒声响起，吱呀一声，殿门开了，守夜的宫人进来，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榻上的人闹腾了一夜终于昏沉沉地睡去，陷在锦被里，额间的发梢被冷汗浸湿，贴在苍白的面上，唇色没有一丝红润。他伸手摸了摸干裂的唇面，让宫人上了点茶水喂他喝了几勺，才随着人出了宫。
早市已开，东西市各坊传来卖早点的吆喝声，热闹非凡。唐莲无心逗留，上次去九云山非但没有找到那位出世的医师，还遇到了不想遇到的人。今日他需得再去碰碰运气。
他刚牵马出花重巷，就听巷口一阵喧闹，抬眼一看，时镜夷正拽着一个人的胳膊将他“扭送”过来，看到唐莲张口道，
“我们刚刚在酒楼吃饭，这个人吃白食，还跟掌柜的比比划划要记你账上，你认识他吗？”
唐莲看着被扭送到他面前的人，一袭旧青衫，估摸着浆洗过百回，边缘已磨损成线，脚上那双麻鞋还沾着泥点，当是赶了很久的路。
唐莲上下看了看，确认不认识他，解了腰间的钱袋抛给时镜夷，
“不认识。放了他吧，小时帮我去销账。”
他勒马欲走，突然被那人两步追上捉住了他的衣角，
“你找我有事吗？”
那人张口只能发出些呜咽的动静，俨然是个哑巴。看唐莲要走，才着急忙慌打手语，唐莲依稀认得些，看了半天发觉他在说，
“有人说你找我，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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