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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宝珠回到家,看见自己捞的猪草好好放在墙脚,小声惊呼。

差点忘了这个!

她就是为了给小猪仔捞吃的才出门的呀。

“宝珠,过来。”林继萍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毕竟她平日总是大大咧咧的。

林解放和林前进默默走近,以防小姑奶打孩子。

宝珠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可怜巴巴地看了姥姥一眼。

林秀凤偏过头,假装没看到,捡起旁边的针线笸箩纳鞋底。

宝珠又去看姥爷。王开平恨不得“心肝儿肉”开始哄,刚张口求情:“萍伢……”

“爸,你去帮我姥烧饭呗。”

王开平悻悻走开。

“林大将军”一下子少了两员大将,鼓鼓嘴慢慢往妈妈面前捱。

“宝珠,你知道今天错哪儿了吗?”林继萍率先定调子判对错。

林解放年龄大些,敢于直撄小姑奶的怒气:“小姑奶,宝珠没做错,是范家一群人先欺负她一个小女娃,可怜死了。小姑奶要打就打我吧,怪我没拦她,还跟着起哄。”

“还是打我吧,我哥要挣工分。”林前进挺着胸膛挡在前面。

林继萍被逗乐了:“我什么时候打过人,我也没说宝珠反击做错了。齐老太那是活该,老不羞的欺负宝珠。”

林解放和林前进齐齐后退,表示您老请。

又折了两员救兵,宝珠心中直呼敌方太狡猾。

林继萍又问:“宝珠,你知道做错什么了吗?”

宝珠不知道。难道她今天还做了比网兜套老太更过分的事情吗?

突然,她真想出来一件坏事,眉毛一耸。

林继萍见她想到了,示意她说话。

宝珠一溜烟跑回黑乎乎的房间,趴在地上摸出小布包的竹笋,拿出来给妈妈:“妈妈,这是赃物。”

林继萍吓一跳,连忙打开,发现只是几根竹笋。

她放到一边,问:“什么赃物?”

“于家坝的爸爸今天给的,让我拿回家烧肉吃,我问他为啥不给肉肉只给笋。”

林继萍脸上有些厌恶:“下次他给东西你扔回去就行。”

“噢!”宝珠点头。

林秀凤突然道:“宝珠,赃物交给姥姥处理吧。”

宝珠慷慨地挥挥小手。

林继萍又道:“不是这个。你想想今天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

有了思路,宝珠知道怎么回答。

“我让于家坝的爸爸替我上工,我在草地上玩打鬼子。”

“不是这个。”

林继萍有些无语,亏她使唤得动,于来义活脱脱就是一头鞭子抽都不动的懒驴。

“我害于家坝的爸爸替所有小伙伴上工,我们一起玩打鬼子。”

“别提你那个爸了!”林继萍额头直跳,“真是的,我问的事情和他没关系。”

林前进忍不住,偏过头捂住嘴直笑。

宝珠低着头小声道:“那我今天啥坏事都没做呀。”

小闺女傍晚经历一堆破事,头发乱糟糟,可怜巴巴的,林继萍不忍心再批评她。

她把宝珠抱到腿上坐着:“妈妈和姥姥不是说过吗,不能一个人去水边,要有大人陪才能去。”

宝珠嘟囔:“我不是一个人,方永真和我一块儿去的呀。”

林继萍提高了点声音:“他不也是个小孩,又不是比你大就算大人。我看,他比你还莽,这么冷的天竟然敢一个人下水救人,要是冻僵了抽筋了怎么办?”

宝珠想了想,有点害怕,紧紧靠着林继萍。

“可是范水芹要淹死了,是我们救活她的。”她嗫嚅道。

林继萍叹了口气,轻轻拍闺女的背。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呸呸呸遇不到遇不到。妈妈是说,你们不应该两个小孩单独救人。今天好多人在塘沿上工,范家人也在,你们边跑边喊,让大人去救才对。”

她没说如果附近没人怎么办。亲疏有别,她只想宝珠无忧无虑健康长大。

天知道她在路上听方永真描述情况时有多害怕,宝珠小时候落水那次多凶险啊。

林继萍不敢想象,如果不是方永真在……明天得好好感谢那孩子。

“所以知道哪儿错了吗?”林继萍放柔声音问。

宝珠可怜巴巴地点点头:“我不应该自己去水边,要和太姥姥姥姥爷妈妈一起。不应该和方永真两个人救人,应该就近喊大人。妈妈,我记住了,再也不这样了!”

“嗯。虽然你们今天的确做了好事救了人,可是妈妈很害怕,不能表扬你。千万记住,不能以身涉险。”

林秀凤见教育完孩子了,提醒林继萍:“去拿红布包一把大米放床底下,晚上收拾干净灶台,你在灶王爷那儿点支香。”给孩子喊喊魂安安神。

“好。”林继萍没有说老妈封建迷信。

林秀凤又说:“解放前进,你们晚上在这吃饭吧,累着你们了。”

“不用了姑婆,我们还得回家干活呢。”林解放今年十五,知道哪怕是姑婆家也不能随便留下来吃饭,谁家粮食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林继萍笑道:“国志肯定知道你们跟着我去胡闹了,回去怕是要挨批评,还不如在我家吃完饭再走。”

这个理由立刻让林前进动摇了,脸一苦。但是林解放立场坚定地把弟弟拽回了家。

饭还没好,林秀凤趁空起身在屋内各处和院子里走动,同时小声地念念有词:“英子哟,回家啦。宝珠啊,回来哟……”

宝珠觉得很有趣,跟在姥姥后面,一声不落地接话:“回来啦!回来了哟……”

林秀凤走到了厨房,仍然保持着低声,对王开平说:“你把给大哥做的布鞋拿出来,再把食堂打回来的菜分一半出来,送到大哥家去,顺便让国志两口子别打骂孩子。宝珠哟,回来啦……”

“回来啦!”

宝珠家安静下来,隔壁方家却开始吵闹。

“你个讨债鬼,好好的衣服弄得湿透,糟蹋东西,平时不是装得爱干净得很吗!我打死你!吃老子的穿老子的,天天摆着个死人脸给谁看呢,晚上给我别吃饭了。老子看就是打少了……”

同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宝珠耳朵一动,连忙扔下姥姥,和林继萍一块儿跑到院子里,焦急地踮脚听。

院墙矮,大人的视线畅通无阻,可是宝珠一点儿也看不见,急得团团转。方永真挨打了吗?

宝珠很害怕,拉拉林继萍的手,小声道:“妈妈……”

隔壁的动静更大了。

“春来哥。”林继萍隔着矮墙,提高嗓音阻止方春来的行动,“按理我不该越界管你家教孩子。只是今天这事说到底还是怪我家,都是我家宝珠惹的祸。”

宝珠咬着下唇重重点头,努力接下妈妈甩来的黑锅,好像方春来看得见她似的。

方春来啐了一口:“他姑奶,你不用给这臭小子说好话,我还不知道他。一天天琢磨的都是人不干的坏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得紧紧他的皮!”

说着又抄起家伙什儿往方永真背上招呼。

方永真闪身,方春来更来气,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你还敢躲,反了天了!”

“哎哎哎,春来哥,我实话实说吧。其实是因为我平时太忙了顾不上宝珠,所以才拜托你家小子帮忙看着宝珠。今天他们去捞猪草全是因为宝珠闹着要去,你想想你家永真平时是不是都干重活,从来不挑这种省力的事情做。”

“他姑奶,你怎么能,唉。这事你就不地道了,你怎么能仗着辈分高占我家便宜!”

方永真衣着单薄,挺直地站在旁边:“没……”

林继萍用更大的声音道:“哎呀真是对不住!这不是你家会教孩子嘛,我只信他。林家湾谁不夸永真是全生产队最好的孩子,你知道我这人,从来不说虚的。春来哥,我得向你讨教讨教,宝珠还小,我都不知道怎么教育,头疼得很。”

方永真闭上嘴巴。

方春来的黑脸由青转红,扔下棍子捡起烟斗点头道:“我家养了四个孩子,这方面你确实可以跟我取取经。孩子不能惯,惯来惯去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该打就打。”

他早就看不惯林家把个女娃溺爱成那样。

“打孩子我们不成啊,打不来。”林继萍不耐烦再周旋,突兀地转移话题,“你家永真是个善良小伙儿,这不,把范家从池塘救上来还得到12个工分的谢礼,说是明天就给。”

“有这回事?”方春来轻蔑地瞥了一眼儿子,嘴角衔着木头烟斗,烟斗随着他说话一上一下地翘动。

他眯着眼睛合计,12工分算下来好几毛钱呢。

“那可不,明儿我要去妇女主任家检查生猪,永真做好事你们自家不好意思宣扬,我可得替你们报上去,这是见义勇为好少年哪。”

方春来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用粗剌剌的手抹了一把脸,猛地把方永真推了个趔趄:“还不谢谢你姑奶。”

林继萍鞭长莫及,连忙高声道:“别别别,春来哥你可说反了,我得感谢永真帮我盯着宝珠。这样,让永真来我家吃饭。永真,快过来。”

方春来拒绝道:“这有什么,他一天天也没个正经事。”最重要的是,不饿两顿他记不住。

“乡里乡亲的客气啥。永真。”林继萍的语气没有商量余地。

“成,那你去吧。”

方春来转身离开,往地上啐了一口,嘴里习惯性骂着“吃里扒外的东西”。

宝珠放开林继萍的手,哒哒跑出院子去隔壁接方永真。

奈何人小腿短,刚到自家门口,方永真已经到了。

林继萍牵着宝珠,努力克服自己的性格,轻轻揽着少年单薄的肩膀进屋。

一到堂屋,她假装自然地放开两个孩子。没办法,她天生不会和外人亲近。

要不是宝珠今天连累人家小孩受冻又挨打,她也不至于这么内疚。

“方永真,你挨打了吗?”宝珠忧愁地问。

林继萍拽了拽宝珠乱糟糟的短辫子,熊孩子怎么不知道维护少年人的自尊心。

方永真的背上一阵抽疼,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没。”

“哎呀!你这里流血了!”宝珠捂住自己右边的额头,眉眼鼻子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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