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晗光背着他往庄主宅外走，周承弈一眼便看出他举步不定。
“大侠，你走反了。”周承弈往右伸出手臂，陆晗光便乖乖往他指的方向走了去。
陆晗光的脚程很快，所以哪怕周承弈看见了身后逐渐出现的点点火光，他也并不着急。
除非……
“你停下来干什么？！”周承弈被他放在一旁空地上，陆晗光自个儿坐在石头上打坐念经，“到了晚课时间了，师父说每日念经每日都不可懈怠，否则会影响武功的。”
难怪胡玉郎说他是个傻缺。
“少侠！能不能今日旷个课？你看看底下绕了三大圈的火把光，得有上千人在找我们啊！”周承弈是真急得眉毛都要着了，其一他跑不快，其二陆晗光这个笨蛋太不谙世事，要是丢下他跑了，搞不好别人问什么他答什么，那到时候就全完了。
他摸了摸身上的机关甲，就算是用光浑身的暗器机关可以逃命，他也不想真的杀那么多人，否则他和反派就真没区别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再拉一人下水。
“裴秀源！出来！我就不信你从庄主宅出来会跟我们分开！”然而他话已出口许久，四周仍然寂静无声，只有底下传来的让人心焦的脚步声。
靠，这该死的裴秀源不会真的自己报完仇就跑了吧？
裴秀源，不，她现在化名沈宁，已经过了几年穷的叮当响的安生日子。她师父死前说了，不再偷鸡摸狗，也不要作奸犯科，更不用为了他赴汤蹈火，只要好好活着就可以了。她本来也想谨遵师命，但杜晟空除了作奸犯科也没教给她别的活计。她此次来枕玉钱庄，只是为了拿回师父的玉佩，好把它卖了换钱。毕竟拿自己师父的遗物就不算偷了。
也真巧，她从层层守卫的库房里拿到了那块双龙佩，然后完全逆着人流和周陆二人碰了头。
周承弈在屋里讲话的时候，她在屋外树上听着。然后陆晗光来了，她仍然在树上。
“我的陆少侠，求你了！旷课吧！”周承弈哀嚎道。
他身后传来一道清丽女声，似乎是疲于奔波，声音中混着浅浅的喘气声。
“没用的，戏武门的弟子视课如命，非上不可的。”
周承弈循声望过去，一位黄衣少女叉着腰慢慢走过来。看她脚步轻盈，应当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姑娘是…？”
沈宁并不打算对这二人暴露身份，于是自然道：“盗门出身，在下沈宁，你口口声声喊的裴秀源是我师兄。”
“你师兄人呢！让他现身带我们跑路啊！”周承弈急忙道，落在沈宁耳朵里倒很奇怪，“你们是……旧相识？我师兄又不是个热心肠的家伙。”
周承弈想了想：“挟持你要挟他的话，他会露面吗？”
沈宁无奈摇头：“江湖传言是真的，我师兄已经隐退三年了。枕玉钱庄闹得这么大他都没有来，我也很失望呢。”
周承弈死了心，看着面前娉婷妙龄的女子不由叹了口气：“那你怎么会来的？”
沈宁正在系紧腰带。
“我自然是来拿师父的遗物啊。我以为逆着人流好跑呢，没想到七杀堂影杀门什么的全都埋伏在这山附近。”
周承弈绝望，他今天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呐？不如就从了对面的，好歹保住一条命。
“我师兄以前跟我说起过，机关大师周承弈。他说在很多年前你是他偷的第一个人，虽然你可能因为他学艺不精发现了，但你没拆穿，算是对他有恩。”
周承弈绞尽脑汁想了想，可能是有这么回事。谁能想到当时一个七八岁哭哭啼啼的奶娃娃以后会成为独当一面的三才盗圣啊？
当时他好像就是来偷定元丹给他师父治病，所以周承弈就当没看见了。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不会让我被他们抓回去啊？”他上下扫了沈宁一眼，“你一个姑娘家真的有这个本事吗？”
沈宁已经整理好了衣服，微笑抬头揽住了周承弈的腰：“你看好哦。”
沈宁从坐定的陆晗光身上扯了块布塞进周承弈嘴里，紧接着把这个八尺男儿背在身上直接纵身一跃。
陆晗光平白被扯破了衣摆自然是要睁眼的。沈宁速度快到他只看见二人跳山的残影……
周承弈以为自己要死了，情急之下不住地往自己身上摸飞爪钩，惨叫声被布堵着活活淹没在喉咙里。
山上的陆晗光沉默许久，呢喃了一句：“周兄，好惨。”
沈宁背着他落在钱庄外的一处深沟里，一落到地面就把他摔在了地上。
“周承弈，乱摸什么？”
周承弈惊魂未定地拿着好不容易掏出来的飞爪钩，眼里已经染上点点的泪意。他干笑几声向沈宁连连作揖：“多谢女侠救……救命之恩啊。”
沈宁回头看去，整座孤山一半已经被火光缠上，很快就要到陆晗光所在的位置。
“是不是不把陆晗光也带下来，我们俩下来也会被他卖啊？”
周承弈仍然没有缓过来：“是的。”
沈宁淡淡“噢”了一声，随即简直是踩着垂直的山背借力而上。她的速度比绕山而行的人群快很多，也更是因为周承弈还栽在深坑里，从他的视角来看，沈宁根本就是踩着空气直登山顶的。
难怪啊……不愧是杜晟空的弟子，裴秀源的师妹啊……
陆晗光也是同样的方式被揪下来的。周承弈以为这笨蛋是习武之人，心理素质应该会比他好很多，其实不然，陆晗光被沈宁扔进深坑的时候差点吓得昏过去。
“你不是习武之人吗？你还恐高？”
陆晗光道：“谁告诉你习武要跳山的吗？那你可以去衙门告他了。”
沈宁拍了拍身上的土，低头看向两位狼狈的少侠：“好啦，我师兄欠你的情我替他还你了。咱们一别两宽再也不见啦～”
她正要抬脚，却闻到隐约的有些熟悉的气味，又慢腾腾地挪了回来。
她问：“你们俩，谁擦胭脂了？”
两人面面相觑，同声同气：“我们俩是男人。”
沈宁闻言漂亮的眉毛顿时凝住，她伸手把两人从坑里拉出来。先拉的周承弈，他已经缓了许久，没有那么腿软。把他从沟里拉出来之后，沈宁替他理理衣襟，在他身上闻了闻。
周承弈面色微不可查地红了一瞬，沈宁又一模一样地去拉陆晗光，照样在他身上闻了闻。
“怎么了？”陆晗光问。
她回头望了一眼被火光照亮的山涧，猛然吸了口气，注意到不断靠近的危险。
“你们俩身上这个香，叫做织女恋。通常富贵人家会把织女恋放在卧房里，只要进了房间就会沾上织女恋的气味久久不退，方便他们追踪。枕玉钱庄的庄主胡玉郎虽然的确富可敌国，但他本人并没有什么江湖背景，只能靠钱买通一些门派充当守卫。这也是他不得不听话，用枕玉钱庄做饵的原因。胡玉郎和七杀堂那七个杀手都没有着急在庄主宅杀了你们俩，或者绑走你们俩，应该就是因为这味织女恋。幕后的七杀堂和影杀门必然懂得如何追踪，他们不担心你们跑掉。”
她解释一通，陆晗光和周承弈也就慢慢嗅到了自己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暗香。果真像织女纺纱一般，千丝万缕，难解难断。
沈宁沉思片刻，闭目听了听四周的动静：“北边应当是舆图中的鸟鸣轩，那个方向来的约有……十九人。山上暂且不考虑反正他们下不来。西边从庄主宅而来，应当是现在才意识到被骗的寻宝人。再往东边没什么动静，舆图上写的是乱葬岗。”
她想了想，对二人道：“你们把外袍脱了扔在这儿，我们一起去北面解决那十九个人。刚好可以从北面鸟鸣轩绕过钱庄的哨口进越州城。”
周承弈却是拦了拦他们俩，他说：“那何必多解决十九个人？总之他们是闻着味儿来的，不如你去把我们俩的衣服丢到南边涂云斋。我们俩从乱葬岗那条路出去一路东行，先去渝都落脚。渝都富庶鱼龙混杂，比越州城更好入关。”
他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我可以伪造户籍，我们去了渝都可以干脆定居下来，找个合适的活计。”
沈宁与陆晗光闻言眼睛都亮了亮。
“说好了，我和陆晗光在渝都城门口等你。你快去快回。”
沈宁本想问一句他们怎么保证，想了想又把问题吞进肚子里。她已经知道二人的身份，那么周承弈就不会随便抛弃她，否则风险太大。
于是她就带着两人的衣服上路了。
城门快要落锁的时刻，沈宁才将好从剩下的那道缝里扑了进来。她重重摔在等候许久的周陆二人面前，沾了满身的黑灰，别提多么狼狈。
周承弈歪了歪唇：“你这是咋了？还有人能撵上你？”
陆晗光及时递过去随身的水囊。沈宁拿过来吞了几口水，拍了拍身上的土：“别提了！谁能想到南边涂云斋有人埋伏还骑着马啊！”
“哇，骑马都撵不上你。”陆晗光道，“我相信沈姑娘肯定是摆脱了追兵才进城的，那么现在我们就是很安全了，所以接下来就是另外一个问题……”
周承弈了然于心，从怀里摸出几个石块儿来拆吧拆吧组合组合，在伪造的户籍单上盖了官印。
沈宁把头凑过去依次看过，默念他们的名字。
“沈宁、周武、陆玑？”
也太简单粗暴了。
她抬头对上两人清秀自信的面容：“你俩这名字有啥说法吗？”
周承弈说：“这个名字显得我孔武有力不好欺负。”
陆晗光说：“那里有只鸡。”
算了，指望这俩不靠谱的有啥用啊。沈宁揣上户籍单，她今晚就会让这三张假户籍安安稳稳地躺进城主府的档案室里。
那么户籍的问题也解决了，还有最后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你们有钱吗？”
周承弈和陆晗光收敛了一丝笑容，不卑不亢地回应她：“没有。谁去枕玉钱庄会额外带钱？”
陆晗光点点头，慢悠悠说：“更何况我们走的太匆忙，没来得及顺点金银细软。”
天色慢慢暗下来，沈宁身上的衣服有些地方湿了，晚风吹在身上不由让她打了几个冷战。
周承弈注意到，默默站在她面前挡住了点风口。
“我们今晚肯定是没机会挣钱了，也住不起两间客栈。所以我们可以去不远处的破庙里将就一晚，只是得委屈沈姑娘了。”
沈宁和陆晗光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太久没吃饱，还跑了这么一大遭，让她有些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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